骠骑将军要抓喇嘛,喇嘛从各个胡同里被赶了出来,只得去寺庙避一避。崇恩寺前些日子刚吊死了位内臣,喇嘛们没敢去惊扰亡魂,经过一番思虑之后还是来了修梵寺。
全民修道,修梵寺香火不继,僧人们连温饱都成了难题。有些不得已还了俗,企盼回乡过冬。而余下的或是无处可去,或是诚心向佛的了。
崇殷在修梵寺待了有一段时日,期间诵经做法一次不落,也常帮忙洒扫做饭,俨然是一位佛心稳固的僧人。
自打喇嘛们来了寺中,他们也常互相交流佛法,大乘小乘,度己度人,虽有不同,却是同出一源。喇嘛们夸崇殷当得起当世最年轻的高僧,崇殷面色如水,心底却发苦,他早已破戒,一颗向佛之心被公主殿下来回玩弄。他该恨她的,恨她将他带出大悲寺却又置于此地不闻不问;可偏偏他又放不下她,风起时低头看着自己单薄衣衫,还挂心她常赤足会不会受凉。
崇殷的思绪飘向宫中时,修梵寺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众训练有素的士兵持枪入了内。
“有喇嘛!”士兵大喊一声,提枪上前将喇嘛们围在一起。
寺内一片混乱,崇殷也被围在当中。
有个高高的人影大步走进来,身形刚毅,铜肤乌发,面似寒潭。
他一眼便望见人群中那位姿容出众的僧人,伸手一指:“将那个和尚带过来。”
崇殷被押过来
,士兵朝他膝弯飞起一脚,逼得他不得不跪。
“我记得你,你是公主身边的那个和尚。”宇文渡俯视他道,“是公主将你藏在此处的?”
崇殷略有些迷茫地抬头,他不懂驸马口中的那个“藏”字。明明是公主厌恶他,不想他近身侍奉,这才驱赶来了此寺。
宇文渡笑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
士兵在搜喇嘛的行囊,自各种花里胡哨的法器中掏出一枚淡黄色的圆珠子。
喇嘛们面面相觑,“谁的舍利?”
宇文渡大笑:“管是谁的舍利,从修梵寺中搜出来,谁都别想脱了干系。”
他说罢,立即命人将喇嘛同寺里的和尚一齐绑了起来。手起刀落,鲜血四溅。
看着眼前这一幕,崇殷被震惊得动弹不得。然而不等他上前,宇文渡便拎起了他的衣领笑:“陛下被舍利扰梦,特命我来捉拿妖僧。念及你曾侍奉过公主殿下,这才留你一条性命。和尚,你可不要不识好歹。”
崇殷一双眼被映得血红,他死死地盯着宇文渡,恨声质问:“他们来时并没有携带舍利,分明是你陷害他们!”
崇殷身型高大,又在大悲寺练过童功,两个士兵竟拿不住他,索性招呼了左右一齐上,将这和尚死死地摁在地面上。
宇文渡抬了抬头,双目隐在眉骨暗影之下使得眼神越发冰冷。
“陷害又如何?不过几个臭喇嘛罢了。倒是你,蠢得可爱,
怪不得公主不敢将你带在身边。”他轻轻拍了拍崇殷的脸,道,“和尚,若想继续侍奉公主,你就要咽得下这口气。你得活着,你有大用,懂吗?”
崇殷不懂,他只知道宇文渡杀的那些是来京传教的喇嘛,那些喇嘛说今年他们留在帝京的最后一年,他们听说上元节帝京不设宵禁,届时花灯将挂满全城,他们想看完上元节花灯后再回家乡去。
如今因为宇文渡一句话,那些对花灯和家乡的期盼瞬间便成了空。
平昌公主不好出宫,宇文渡想要入宫却只是一句话的事,即便多带个人亦不费劲。
他命人将这和尚送入公主寝宫,自己则要回万清福地复命。
德阳殿内,平昌公主萧冠姿正倚在窗边吞云吐雾。烟瘾如酒肉男女,瘾头大得很,沾上便轻易戒不掉。
宫婢细声来报,说驸马送了个人来,殿下定然喜欢。
萧冠姿将烟斗扣了扣,十分不以为然——她这驸马满眼里净是光献,何时讨过她欢心?讨命还差不多。
然而当她看到被蒙覆双眼拖进殿内的崇殷时,终于知道宇文渡的心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险恶。
崇殷面上蒙眼的黑布被扯下,刺目的光芒让他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然而他的下巴却被人狠狠攥住,等视线变得清晰,他看到公主正怒气冲冲地盯着他。
“你怎么会来这里?!”萧冠姿怒问,“不是让你老老实实呆在
寺里?你乱跑什么?!”
崇殷答:“寺里来了喇嘛,驸马杀了他们,留下了我。”
萧冠姿气得发抖,呼吸间尽是烟熏火燎的奇怪味道。
“好个宇文渡。”她盯着崇殷看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命婢女先将人带下去。宫中人多,为掩人耳目只得将其扮成宦官,只是崇殷没有头发,有些难办,只好先将人藏起来再说。
她使人去万清福地传宇文渡,约过了两刻,宇文渡珊珊而来。
殿内有挥之不去的烟味,宇文渡进来时便皱了皱眉头。
“我好心为你引见檀沐庭,你倒好,弄死了司马廷玉,转瞬盯上我?咱们马上就要做夫妻,你把和尚带过来是何意?”她走上前来就要抚上他的脸,“莫非…驸马醋了?”
“司马廷玉死于我手,在殿下眼中可不就是个把柄?”宇文渡面无表情地打掉她的手,“舍利不是你让阮偲故意同陛下提起?殿下将这份功劳予臣,不就是想让臣得了恩典好对殿下感恩戴德,再替殿下做事?”
萧冠姿迷离双眼渐渐清明,她轻笑一声:“驸马果真对我感恩戴德?怕不是吧?我猜你现在恨不得想杀了我,这样就不用尚公主,有机会同光献双宿双飞?”
“殿下不必激我,殿下应了这门亲事不是为了给郡主添堵?既然如此,殿下又何必将和尚藏在修梵寺?”宇文渡逼视她,反问道,“难道说在殿下心中
,他同殿下其他面首终究有所不同吗?”
萧冠姿退了两步,道:“一个臭和尚罢了,难为你将人送进宫。不过宫中无男子,驸马倒是雪中送炭来了——驸马费这么大劲儿,究竟想要什么呢?”
“好说——臣只要殿下拒婚。”宇文渡舒展了脊背,昂起下颌道,“如若殿下不肯答应,那臣只好杀了崇殷。”
萧冠姿气极反笑:“宇文渡,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现在在同谁说话?”
宇文渡仍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只是眸中渐渐染上一片寒意。
“崇殷同公主从前面首不同,他是僧人。殿下将他藏在修梵寺,便是为了掩人耳目。待殿下公主府落成,这和尚怕是要进府罢?”宇文渡展眉道,“司马廷玉的死不光是臣一人促成,殿下同檀沐庭都脱不了干系。若殿下不答应也无妨,鱼死网破虽难看,可臣父有功在身,殿下千岁之尊,咱们能自保,最后做对同床异梦的夫妻——大不了死个檀沐庭,外加一个崇殷罢了。殿下认为呢?”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萧冠姿朝他大声吼道,“我从一开始便不该帮你!”
“没有殿下,臣也会想别的法子,只是到时死的恐怕就不止是司马廷玉一个。如此算来,殿下也算是做了桩积德的好事。”
宇文渡说罢,轻轻躬了躬身子,长长的影子拖在金砖之上,像传闻中食人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