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木,人心是一眼看不透的,与其去赌人性,不如将事情交给自己人做,好歹用着放心。郡主可能会信你,但你要她如何信得过别人?沈家人想借你搭上郡主,郡主就要由着他们向上爬?你们拿郡主当什么?”白隐秀丢下这几句话,起身施施然而去。
若是在平时,白隐秀懒得同他来往。不过因为萧扶光亲自开口说要照拂,这才愿意多说两句话。
林嘉木在原地站了半晌,随后便去做自己的事。
赵元直也换了常服,见林嘉木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问:“去定合街了?”
林嘉木含身说是。
赵元直两手放在腰间,兴许是肥胖的缘故,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尤为沉稳。
“这阵子阁部点卯,你都是来得最早的那个。可是嘉木,作为阁臣,光辛勤是不够的。郡主既看好你,就顺着她的意来,有时披荆斩棘还不如选条好走的路。”赵元直的眼睛眯成一条缝,也不知能不能看清楚人。
白隐秀已经点过他,林嘉木岂能不明白赵元直的意思?当下做出恭敬作派来聆听上峰训导。
赵元直有些高兴。
林嘉木身家干净,勤恳上进,人又谦逊,最重要的是聪明——先帝与景王将光献郡主宝贝似的看着护着,蚊子都无处叮。能同郡主有私交,真个挺大的能耐。小阁老一死,这泼天的富贵说不准就能落到他林嘉木头上。
“不说皇家,但凡稍富庶些的人家
,选起奴婢来那也是要自小看大的,因为自己人用着更放心。话说回来,为奴为臣不也是一个道理?”赵元直道,“小林啊,我很看好你哦。”
赵元直离开后,林嘉木依然站在原地,直至鼓声响起方回过神,旋即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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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云晦珠要留宿银象苑,清清重新铺了床,顺手将郡主天天抱着不撒手的狐狸皮子收进床头玳瑁箱笼。
前几日下雨,萧扶光在山中覆巢之下捡了只小乌鸦,取名“玄英”,这会儿正夹了虫来喂。玄英一身毛还没长全,光秃秃的,正张开猩红大口伸脖来吃。
鸟大多是直肠子,萧扶光喂了会儿便见它下蛋似的往外拉,越看越觉恶心,便将这个脏活儿交还给了小冬瓜。
小冬瓜别的本事没有,但宫里头出来的宦官遛鸟、养花、拍马此三样不在话下,这活正好撞到他门前,于是喜滋滋地照顾鸟去了。
云晦珠陷在刚铺好的绵软床榻中,滚了两圈儿后停下,趴在当中撑腮道:“今日我可是头回做恶人,话里话外都想法儿挤兑那位沈小姐。”
“她活该。”萧扶光嗤道,“费尽心思上我的门,打量银象苑是秋水桥,想来就来?玄英它爹找来时还知道送个果儿呢。”
“阿扶。”云晦珠忍不住道,“你不去做贪官真是可惜。”
话音刚落,宵禁锣鼓声便响了起来。碧圆站在门口扯着喉咙喊:“郡主,人又折回来了!”
“瞧
吧,还不算傻。”萧扶光笑,“估计是在路上想通透了。”
“弯弯绕绕的我不懂,大郡主,您忙您的去。”云晦珠将帘子放了下来,又重新窝进床榻。
萧扶光来到前厅,见沈淑宁去而复返,老老实实地伏在地面上。
屏退其余人等后,她坐在上首看着沈淑宁的头顶。
沈淑宁没说话,在怀中稍一摸索便掏出件东西来。
早前一直房梁上悬着的藏锋早已被派到檀沐庭身边,眼下只贺麟与宜宙在门外,隔窗远远有些紧张地看着沈淑宁,生怕她掏出什么武器危害了郡主。
沈淑宁摸出的不是旁的,是两张陈旧发黄的纸张,道:“郡主兴许用得上这个。”
萧扶光接过来,第一张是处方笺,早已被磨损得字迹模糊,但依然能辨认出开了生地黄、茜草、丹皮等凉血败火的药物,又注明“禁食辛辣发物”,落款竟是桃山老人。
“辛卯年夏…”萧扶光喃喃。
辛卯年…辛卯年岂不是十一年前?便是尤彦士与檀沐庭相识那年。
她继续看下去,见第二张是一份手札,上书“二十三年辛卯年夏济南疾雨,冲毁堤坝十余处,雨没内城致百人亡”,继续看下去,结尾却有一句“于城郊寻得无名男尸一具,面目尽毁,难辨其本貌”。
萧扶光的心脏好像被什么人突然攥住。
她抬眼看向沈淑宁,问:“你拿这个给我做什么?”
沈淑宁道:“这是家兄在济南时无意中
得到的,他说郡主一定能用得上这个。”
萧扶光蹙眉,又问:“你哥怎么知道我在找什么?”
“兄长在山东做巡回通判,诸事瞒不过他。”沈淑宁继续说,“兄长说三年前桃山老人在兰陵离奇失踪,同年谢妃于兰陵病殁,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联系,郡主应当清楚。”
萧扶光的确再清楚不过。
桃山老人不仅医术了得,他最大的本事是能生白肉,烧伤烫伤、陈年旧疤到他手中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而萧扶光却怀疑,如今的檀沐庭压根不是檀沐庭,而是旁人假扮,眼下终于有了佐证——倘若第二张手札上所写的无名男尸是真正的檀沐庭,而桃山老人剥皮换脸给另一人,那人便能顶着檀沐庭的脸继续生活。这样一来第一张信笺上的方子便是换脸后所要服的药及饮食禁忌。
“果真帮了我大忙。”萧扶光上前搀起她,“你们想要什么?仅仅是还你兄长清白?”
沈淑宁再跪道:“家中老奴盗窃财物拿去放私贷日久,我与兄长早便知晓。兄长不过借着这个由头向郡主投诚,想日后能为郡主效劳。”
“为我效劳?”萧扶光失笑,“我不过束之高门一女子,你们有什么好为我效劳的?”
沈淑宁苦笑:“兄长为人谦逊,然而任通判时却常遭檀党挤兑,若非行事谨慎,几次三番便要丧命。檀沐庭是户部三品大员,陛下珍之爱之;而今兄长不过小小御
史,景王殿下哪里肯为我们做主?郡主既抄了檀家,想来对檀沐庭已有积怨,我兄妹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萧扶光将沈淑宁扶了起来,道:“这不是下策,反而是上上策。如今我正缺人手,你哥哥来得正巧。”说着又唤清清来奉茶。
宵禁锣鼓声止,银象苑早已起了灯。萧扶光听沈淑宁声声控诉檀沐庭,心头疑云越发浓重。
倘若真如她猜测,真的檀沐庭已经死了,那么眼前的檀沐庭究竟是谁假扮,报复她且算立场不同,却又为何要对沈磐兄妹下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