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贪,这个道理萧扶光很早以前就明白。
幼时她房中曾丢失一只杯盏,已忘记是不是自己打碎的。母亲说要查,查来查去查到院内。下人们跪了一地,她被母亲搂在怀中,听闷棍打在人身上,自己头顶却是母亲温柔的安抚。
高门惩罚下人不打脸,不叫人瞧出来带伤,哪怕是死,也要保存了体面。绫子裹住皮肉,板子打上来的时候发出“嘣”、“嘣”、“嘣”的声音…一下,两下,三下…她就要睡着了,有人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紧接着相互揭发彼此盗窃罪行。纵然不在王府之中,她们母女到底是尊贵的,这一番用血清洗之后阖府上下都换了人。
也正是那一次,萧扶光同人性的贪婪有了初次的会晤,知晓人的欲望是永远填不尽的。他们每人月俸足有十两银,养一个骑兵都用不了这样多,却还在床底下搜出了郡主截剩的细软几十匹、丢失的首饰头面瓷器百余件。
人得了好处便适可而止,哪有这样容易?虞嫔也是如此。天子同她交心,她也跟着上了心,开始觊觎起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她在怀妊之后已经不想呆在望朱台了。
“虞嫔听说,皇后曾险险成了景王妃,太子不受宠,公主…”吕大宏看了萧扶光一眼,继续说了,“公主又与郡主模样那般相像,这俩孩子别再是景王的,而她肚子里的孩子却是实打实的龙种,于是就起
了上位的心思…”
金小砂怒骂:“你胡说!”
“一派胡言乱语!”萧扶光也气得破了音,“我父王岂是你这等阉竖能编排的?!”
吕大宏将死之人,哪里还怕他们?他耷拉着眼皮,全然不顾那几位的脸面,自顾自道:“虞嫔的父亲做过冬官,听先帝说起过那支钗的来历,说谁能得到那钗,便能做皇储。就是因着它丢了,先帝才一直不曾立景王殿下为太子,又因无遗诏,且先帝驾崩前同陛下争吵过,所以朝中不少传言说陛下的位置来路不正,而这些年更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寻那支钗。可虞嫔应是知道那钗长什么模样的,她同陛下说了,为的就是陛下拿到钗后能堵住悠悠众口,能废闵孝太子再立她肚子里的孩子做太子…”
“何必呢…这又是何必呢…”金小砂听后,一时未能忍住,掩袖哭了起来。
“约摸因为她动了真心。”萧扶光出言劝道,“只是她知道得太多,又触及陛下逆鳞——先帝驾崩那日同陛下究竟说了些什么仍是不为人知,我虽是景王之女,却也知陛下当年处境定是十分艰难。虞嫔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拿她腹中的孩子威胁陛下。”
金小砂哭哭笑笑,最后向萧扶光跪下磕了一个头,复又离去。
金小砂一走,吕大宏的魂儿也跟着走了似的。
“璘儿…璘儿…”他双目含泪,金小砂头也未回。
最后吕大宏仰天长叹一声,“
只愿下辈子做女流,做禽兽,宁死再不生作男儿身了!”
萧扶光面无表情地朝藏锋递了个眼色,二人一同离开。
宫人托着白绫走了进去,萧扶光看了一眼,脚底一顿,随后又打消的出宫的念头,朝着另一方向走去。
式乾殿内,闵孝太子萧寰的金棺存放如旧。外有宫人举幡哀哭,内有宫人跪地恸哭。
而在后庭内,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打算离开。
他将包袱收拾好,想了想,又溜进太子妃寝宫之内。
一通翻箱倒柜之后,却未发现有值钱物件,尖着嗓子怒道:“还尚书家出来的呢…可真是个穷鬼,连匹绡都没!”
骂完了准备离开,然而一出门却迎面撞上一堵结实肉墙。
“那只野狗这么不长眼?!”花绫子骂道,“还不哭你们的太子…啊?!”
他只当是式乾殿里那几个跟着自己吃喝玩乐的小宦官,然而眼前人却是个身材颀长、冷眼冷面的阴沉侍卫。
花绫子看到他身后站着的人,顿时头一缩,连忙跪了下来。
“郡郡郡主…”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您怎么来了?”
萧扶光反问:“太子是我弟弟,我们素日亲厚,我为何不能来呢?”
花绫子沉了沉身子,悄悄将包袱藏在身下,然而却被藏锋一把拽了出来。
器饰票券登时散了一地。
花绫子头皮一紧,连连磕头道:“郡主,这些都是太子殿下生前抬爱赐下的…奴不过归拢到一处,好
等日后年年孝敬他…”
萧扶光脚尖踩过地面上那根闵孝太子曾束过发的簪子,半蹲下身,一手将花绫子的下巴抬了起来。
这种姿势,花绫子做了不止一次。太子当时也是这样瞧他,见他模样清秀,当日便召了他伺候。
如今太子没了,却又来个郡主,这不比跟着那阴晴不定的太子舒坦?且主人若是知道自己去伺候光献郡主,定然会重重有赏!
花绫子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皮相尚可…”萧扶光刚夸下一句,忽然又沉了嘴角,“只是男生女相,妖妖娆娆瞧着膈应…你不是说想要为太子尽孝吗?今日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花绫子下巴一轻,等再次抬头时,见郡主带着那侍卫已经走远了。
他见十数位宫人恭恭敬敬朝他走来,其中一人手中拿着一匹白布。
宫人沉默温吞地将他摁在地上,白布散落开来,竟是一丈来长的白绫。
他未能开口,白绫便缚到他颈上。
“式乾殿掌房花绫子忠君爱主,愿随闵孝太子殿下西走玉台——”
花绫子睁大了眼。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他不想死…
然而视野却在一阵阵炸开的黑雾中的渐渐朦胧。
-
闵孝太子的金棺要移去皇陵,萧扶光不同于命妇,不必披孝扶棺掩面而行,只站在阙上看禁卫开道护送棺椁去皇陵。
中间经过铜驼街时,似乎明白了他为何非要建那座望乡台——萧寰并非是为别人建造,是为他自己
而建,恐怕那时起便已有了赴死之心。然而终归是个孩子,他也害怕孤单,想要时时回来看上一看。
他等到最后,皇帝也依旧只是象征性素服而已,连万清福地都未出过。
萧扶光目送葬仪出城,仰天长长叹了口气,随后出宫去寻司马廷玉。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了进食的心思,同司马廷玉在一起时神情恹恹的。
司马廷玉自然知道她为何伤怀,一手藏在袖中,一手牵着她。
二人漫步在长安街头,走成一副画。
“我今天杀人了,那阉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叫人将他送给阿寰陪葬。”萧扶光闷闷不乐地抽了抽自己的手,却没能抽出来。
“我当什么大事。”司马廷玉笑道,“我也杀过人,这么说来我可坏透了。”
萧扶光瘪瘪嘴:“可我没什么感觉,我心大约是要坏了。”
“话不能这样讲。”司马廷玉严肃地纠正她,“有人杀鸡,有人宰牛,有人将蚂蟥穿成串,你能说这些人的心都是坏的么?”
萧扶光停下脚步歪着头看他,总觉得他这个劝解方法好似不大合适。
“你要杀的那人,本就不是个好人。所以你没感觉,因为他本就该死。”司马廷玉继续道,“倘若你跟前有只小猫,毛色鲜亮,模样可爱,若这你还能下得了手,你的心那才叫坏了。”
“我怎会不明白这个?!”萧扶光将手抽了出来,“我又不是小孩儿!”说罢大步朝前走
。
司马廷玉两步便跟了上来,继续迷惑她:“猫猫狗狗的你能瞧得出来,人你都能瞧准了?谁是蚂蟥谁是心头宠,全赖郡主自己分辨。心坏不坏,也全在你自己,不在别人。”
萧扶光仰头看他:“你意思做猫做狗,不做小阁老了?”
“我怎能同那些人一样?”司马廷玉立即否定,甚至倒打一耙,“在你眼中,我就是个取乐的玩意儿?”
小阁老不高兴时,眉尾是抻平的,只是眼尾依然扬得高高,一副既不想放下身段又等着人来哄的模样。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先说猫说狗的。”话虽如此,她还是将自己的腕子递了过去。
从长安街头牵到街尾,直到回到定合街时已是日暮。
前脚刚踏进门,萧扶光便见王府内诸舍人聚在一起,像是正等待着什么。
见着她回来,裘左史这才告知她下午发生的惊天消息。
“今日太子殿下入皇陵时,失踪数日的太子妃周木兰突然出现,一头撞上金棺…自尽了。”
<hrcss='\"authorwords\"'author='\"阿長\"'identityid='\"f8b5a0bd32b5c0ff3f13218d9288adfd\"'>
——
周周下线。
关于她的描写不多,痴人而已。
-
本章是一章半,我没有拆章,西登玉台卷到周木兰死就终了。接下来就是收尾了。
-
收尾阶段对女配的笔墨分配是萧冠姿=云晦珠>谢妃=绿珠
荣王快要出场了,攒劲啊。
争取1月内完结,然后给大家康康我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