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晋.江独发

江城当地对于下葬是有些自己的讲究的,关正航请来一位阴阳,挑了?个日子,在?六天后。

在?这之前,关家?在?殡仪馆设灵堂守灵,老?太太被装殓在?冰棺里,要等到最后一天举行一个追悼会。

第一个晚上,司机送关睿和路南溪回去了?一趟,原因是,两个人都?需要换衣服。

尤其关睿,还需要简单收拾一下自己,他脸颊上还有浅浅的乌青,看?着委实狼狈。

回去之后关睿去洗澡,路南溪也回到自己房间浴室里去洗澡,她在?花洒下擦着脸,还是觉得晕晕乎乎,一切都?不真?实,她有种头重脚轻的感觉。

余岫去世?的时候,她没能陪在?身边,得知消息觉得难以接受,这一次老?太太她是陪着的,却依然有这种感觉。

她在?浴室里磨蹭了?半个多小时,出来的时候,眼?睛更红了?。

她站在?浴室门口,就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床的方向。

床上坐着关睿,他已经换过衣服,就连衬衣都?换成?黑色的,他冷厉的脸部线条便显得更加硬朗。

路南溪身上只裹了?一条浴巾,白皙的肩颈和腿露出大半,她头发湿淋淋,好像海藻一样披散在?肩头。

关睿起?身走过来,“怎么不吹干头发?”

他的手抬起?,堪堪要触碰到她的头发,她却很快躲开了?。

关睿动作顿了?几?秒,手垂下去。

“你看?到那些照片了??”他也并?不意外?,他作为?当事人,反倒是因为?被拘留的缘故,变成?了?最后知道的——他送苏嫱去医院,居然被医院的人拍了?照放在?网上。

在?回来的几?个小时之前,他也从关正航那里知道了?今天订婚仪式上发生的事。

关正航说,路南溪反倒是最果决的那一个,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是路南溪迅速做出决断,并?且在?他和何玉离开之后善后。

路南溪别着脸,没接关睿的话,“我很快就好,等下和你一起?去殡仪馆,你在?外?面?等我吧。”

“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有的选,我也不会昨晚去找苏嫱,”关睿想了?想,还是需要解释:“我收到她发给我的照片,是有关于你的。”

路南溪一愣,拧眉看?向他。

“其实我也有问?题要问?你,”他低头,直视着她的双眼?,“你去酒店房间找付承泽做什么?”

路南溪怔了?下,大概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个问?题,事实上,她根本想不到他怎么会知道。

看?她怔愣,关睿神色从柔和转冷,“那天晚上,你和付承泽究竟做了?什么?”

路南溪没料到,她还没有指责控诉他,却被他先倒打一耙,她仰着脸迎着他的目光,“往我身上泼脏水会让你在?订婚前夜去找苏嫱的举动显得正当一些吗?”

“泼脏水?”他冷笑,“付承泽和你都?到床上去了?,你觉得是我在?泼脏水?”

路南溪脸色瞬间变了?,“你……你到底看?到的是什么照片……”

话没说完,她自己已经反应过来。

那一晚,付承泽骗她去酒店,她以为?会有遗嘱的消息,但结果却扑了?一场空。

付承泽当时言语混乱地劝她放弃那块地,又说想和她重新开始,并?将她压在?床上……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付承泽当时就说她是个替身了?。

付承泽居然和苏嫱联手设计她。

她厌恶的人凑到了?一起?,还给她设了?个局,她因为?急于得到那块地,就傻乎乎地跳进去了?。

见她面?色发白却不言语,关睿手攥成?拳,“如果我不问?,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她眼?前又开始发黑,心悸得厉害,那种头昏的感觉更严重了?,她好像陷入一个沼泽中,无法挣脱。

关睿手握住了?她肩头,“回答我,路南溪,我可以给你信任,但你不能滥用,你们那天晚上到底做了?什么?”

她垂着眼?,过了?几?秒,忽然笑了?,只是眼?底又有湿意涌上来。

“信任?”她反问?:“什么信任,见鬼去吧,关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让徐意生给苏嫱投资,我拦了?你给她花钱的路,你就想别的办法是吗?”

她眼?底都?是红血丝,瞪着他的时候,令他心口莫名一抽。

他的确建议过徐意生给苏嫱投资,徐意生本来就是专门做影视方面?的投资,苏嫱在?姚成?瑞的事情之后名誉受损,固定的投资商已经寥寥无几?,他确实动过恻隐之心,在?饭局中和徐意生提过。

当时也是想,给苏嫱投资,徐意生也能赚到钱,对大家?都?好。

他不会再为?苏嫱操多少心,但这件事纯属顺水推舟,至于徐意生后来到底投不投,他其实也没有特别关注过。

当然,依昨晚苏嫱的所作所为?,他现在?明白,他说的那几?句话实在?多余,现在?他更乐意用点手段封杀苏嫱,以免她再作妖。

他不明白路南溪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她恍惚了?一瞬,他会这样说,就代表是真?的了?。

她心口越来越冷,“谁说的重要么?你做了?的事情,还怕别人说?”

关睿手还捏着她双肩,无意识地用了?力,她抬手去扳,他的手却顺势滑下来,握住她手腕,“你是觉得,我建议别人给苏嫱投资这件事,比你和付承泽酒店夜会还滚在?一张床上更严重么?”

路南溪头晕,眼?前都?是花的,她忽然有些崩溃,不想继续这场没意义的谈话,他想方设法给苏嫱投资是真?的,有了?这个前提,一切就都?不重要了?。

她被骗了?,其他一切都?不重要了?。

赫满月的话好像回响在?耳边,赫满月说,关睿和苏嫱这些年?都?遥遥守望彼此,并?寻找着对方的替身……而她,就是关睿眼?中,苏嫱的一个替身。

他不会为?了?一个替身放弃帮助苏嫱,他会以他的方式继续守望苏嫱,至于她……或许很多时候,他看?着她,寻找的只是绝望中的慰藉——毕竟他和苏嫱有那样的过去,很难在?一起?了?。

她忍着头昏,甩开了?他的手,“我没什么好解释的,随你怎么想,反正一切都?结束了?,订婚取消了?,奶奶也……”

她喉头酸涩,手在?眼?角迅速擦过,“我想为?奶奶守灵,参加葬礼……我最多就在?这里住到葬礼结束,要是你不愿意,我明天就搬。”

关睿拳头攥得极紧,“你什么意思?”

“听?不懂吗?”她缓缓抬头再次对上他双眼?,“我说,分手。”

他没说话,却也没离开,沉默在?整个空间弥散着。

她还是心悸,觉得腿软,慢吞吞挪了?几?步,在?床边坐下。

关睿侧过脸,垂眼?睨着她苍白的脸,很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不同意。”

她手按着额头,轻嗤道:“分手又不是离婚,还得双方都?配合……”

她话音未落,手腕处一紧。

关睿攥着她手腕,将她从床上硬拽起?来,他力道很重,她痛得倒抽气。

“这就是你给我的解释?”他面?容紧绷,语气里充斥着怒意,“我问?你到底跟付承泽去酒店做了?什么,很难回答?我忍你很久了?,一直顾左右而言他,最后给我分手两个字,你是心虚么,真?给他碰了??”

她扭动手腕挣扎,却无法挣脱,感觉手腕的骨头都?快要被他捏碎,因为?激愤,她出口的话也不经脑子,“就算是又怎么样?难道只准你满心满脑子惦念苏嫱,我就要眼?巴巴守着你?!”

关睿只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我和苏嫱早已划清界限,你还想怎么样?”

因为?痛,路南溪眼?泪滚下来,她只觉得崩溃,哭喊出来:“那么不愿意,就不要划清界限啊!何必假惺惺骗我?说什么两个人抢一条裙子不好看?,你不就是想要帮她?以后你想给她花钱就随意,没人会拦着你了?,你应该很高兴才对,想见她你随时都?能见。要是你们能不在?乎她爸妈的事儿,你们还能白头偕老?永结同心呢……”

她的眼?泪源源不断地涌出来,还有些话,卡在?喉咙里。

她还想问?,第一次见面?,他那么容易就入局,是不是因为?她这张脸,后来他几?乎没怎么计较她给他设局的事,还好心帮她,是不是也是因为?这张脸,甚至在?一起?,对她那么好,会不会都?是因为?,他在?她身上寻找苏嫱的影子?

她没有问?,却已经了?然,回想那次在?酒店,她看?中那条裙子,本以为?他就算不是站在?她这边,也该是中立的,然而,他劝她将裙子让给苏嫱。

事情是很小,但已经很明显了?,在?正品面?前,她这个赝品算什么?他当然会帮苏嫱。

曾经他会奋不顾身,哪怕自己受伤也想要保护苏嫱,他会将姿态放得很低很低,只为?让苏嫱高兴,他会默默守护,好像完全不图回报,哪怕自己形单影只,多年?来被人调侃为?和尚……

他们没法在?一起?,便在?人海中寻找对方的替身。

而现在?,他口口声声说和苏嫱划清界限,却还在?为?苏嫱拉投资。

这太恶心了?,男人总是这样睁眼?说瞎话,路万成?是这样的,付承泽是这样,原来他也一样。

关睿不知她所想,他昨夜到现在?未曾合眼?,除了?一身疲惫以外?,他心口还压着奶奶的事情,苏嫱可以回头再处理,但付承泽和她在?酒店的事情一直悬在?他心头,他太想知道真?相了?。

他选择问?她,也已经决定要相信她给出的解释,但她给他的却是分手两个字,他不知道她从哪里知道了?他和苏嫱的过去,她不断地翻旧账,就连一条微不足道的裙子都?拿出来说,终是令他觉得难以忍受。

他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哭泣。

她哭得很伤心,可她有什么好伤心的呢?论及背叛,他随意帮了?苏嫱的几?句话,比起?她和付承泽在?酒店的床上这件事差太远了?。

房间里很久都?只有路南溪的哭声,她捂着脸坐在?床上,肩头一抽一抽。

他同她之间隔了?几?步距离,他没有再试图靠近,他说不清此刻盘踞在?心头的情绪,是愤怒更多一些,还是心疼更多,最终,他将所有情绪都?压抑下去,开了?口:“我们都?冷静一下吧,先处理好葬礼的事情。”

说完,他转身出去了?。

现在?谈也是白谈,这种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

接下来几?天,两个人多数时间呆在?殡仪馆,几?乎没有交流。

关睿在?这中间需要配合警方的调查,去过派出所几?回,付承泽依旧在?医院休养,已经叫嚣着要上诉。

关睿并?不在?意,他有最强大的律师团,付承泽那点小伤告上去顶多也就是花钱解决的事儿。

只是至今没有得到付承泽和路南溪那一晚的真?相,他心口始终悬着个问?题,在?路南溪这里问?不出,他思路回到了?苏嫱手中的视频上。

于是,苏嫱很快便意识到不对。

她剩下为?数不多的通告在?一夜之间全部被甲方取消了?,并?且公司二话不说换掉了?她的经纪人,直接派给她一个新人做经纪人,还撤掉了?她其他所有助理。

她也不傻,立刻就明白这是要雪藏她。

她也不会蠢到猜不到背后是谁操纵,但打从决定搞砸关睿的订婚典礼开始,她就已经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所以她咬牙忍受着,她知道这是来自关睿的怒意。

直到她听?闻关睿奶奶在?他订婚当天过世?的消息,她这才有些坐不住了?。

高中时她就知道关睿爱自己的奶奶胜过父母,她也清楚记得,那天在?病房里,他说订婚是重病的奶奶最期待的,她毁了?他的订婚仪式,并?且死死拖了?他二十个小时左右时间——偏偏就在?他奶奶过世?的当天。

失去至亲有多痛苦她深有体会,她不知道他会不会因此而恨她。

……

守灵的头几?天,路南溪过得浑浑噩噩的。

老?太太和她并?没有血缘关系,但老?太太待她胜过对待血亲,路万成?对她都?没有那么好,过去这段日子,她将老?太太当成?亲人依赖着,如今看?着遗照里老?太太容颜,感觉仿佛天都?塌了?大半。

哪怕在?灵堂,周围还有许多人,她有时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守灵的第三天,路万成?来了?一趟。

路万成?给老?太太上了?香,烧了?纸,便看?向路南溪。

她面?容苍白憔悴,眼?圈微红,与路万成?对视时,脸上并?没有太多情绪。

路万成?这会儿也没落井下石的心思,毕竟自身难保,他问?路南溪能不能出去说两句话。

她没推拒,和路万成?一起?出去了?。

殡仪馆外?面?,烈日炎炎,路万成?走到长檐一角,脑中斟酌着措辞。

他已经给苏嫱打了?很多电话,开始是吃闭门羹,最后唯一一通苏嫱接听?的,却是叫他别再打。

他问?苏嫱关于那块地考虑得如何,苏嫱似乎情绪不佳,直接扔下“没兴趣了?”几?个字便挂断电话。

他终于意识到,路南溪说的可能是真?的。

苏嫱咨询那块地,完全是在?遛他。

这种挫败带来的气愤令他憋屈,但又无法宣泄,他面?临着更加现实的问?题——地真?的快要烂在?自己手里了?,难道就连这房子也保不住了?吗?

他脚步停下,转过身看?着路南溪,沉了?口气,努力让语气平缓,“你肯定知道爸爸是来找你谈什么的,那三百万……爸爸是用房子抵押贷款,来得不容易,每个月连本带利要还不少,这样吧,你退给爸爸两百万,你自己留一百万傍身,你看?行吗?”

最后几?个字,近乎恳求。

然而,路南溪想笑,“你不会真?的那么天真?,以为?只要两百万我就会乖乖把钱打给你吧?”

路万成?面?色一下子僵住。

若非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他怎么可能来对路南溪低声下气?他拳攥得很紧,“你……你这个不孝女,你难道真?打算把你的亲爹往死路上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我是你唯一的亲人,你就是没有孝心,总不至于完全忘本吧,没有我也没有你,过去二十多年?,拉扯你我也不是没有出过力!”

路南溪一脸麻木,“说完了?吗?”

路万成?强行压抑着自己动手打人的念头,他无法确定路南溪和关睿现在?的关系,如果再像上一回一样,图一时爽快打了?路南溪却引来关睿的报复,那就是得不偿失。

更别说,现在?那三百万还在?路南溪的手里,惹恼了?她,他可能一分钱都?要不到。

路南溪等不到下文,耐心告罄,“你要是不说,我就走了?。”

“别……”路万成?咬咬牙,“这次算爸爸求你?先把那三百万打回来,我把银行的账平一部分,回头卖掉那块地,再想办法给你凑嫁妆,你要知道,本来嫁妆这事儿也是你无中生有的,就为?这个我才贷款……”

路南溪唇角轻扯,“你废话真?多,没一句有用的。”

她说完,已经往殡仪馆门口方向迈步。

路万成?追过去拦在?她面?前,横了?横心,“那……我答应你,我答应你行了?吧?你把三百万还给我,让我保住房子,我把那块地给你!”

话说完,他自己似虚脱,有种天要塌下来的感觉。

他本打算迂回,和路南溪谈判,然而路南溪根本就不是谈判的姿态,她提出的条件,没有给他一丁点转圜的可能。

这不叫谈判,只是她单方面?做了?决定,这是威胁他。

而他却毫无办法,他脑中想过无数次,不要来对路南溪低声下气,或者在?她摆脸色的时候转身走人,然而,一想到图一时痛快的结果,他就无法承受——要是没了?房子,他和曲春芳,还有曲倩倩怎么办?

家?里现在?负债累累,难道要流落街头?

他有一瞬,是真?想过死。

他居然被自己的亲生女儿逼到想死。

他以为?这已经是最糟糕的结果了?,地就这样白白给路南溪,而他没了?地,还要想办法应对自己之前的债务。

不料,还有更糟糕的——

路南溪歪着脑袋若有所思,数秒后开口:“我是订婚那天和你说三天为?期,过期不候的,算上当天,今天是第四天了?。”

她看?到路万成?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她。

她笑了?下,“你是不是以为?掌握那块地,随时都?能过来做交易?真?可惜,现在?我觉得钱更有用,所以那块地你就自己留着吧,运气好的话,或许会有人买呢。”

路万成?攥紧的拳头咔咔作响。

本来那块地开发难度就高,不好找买主,因为?关睿之前的几?句话,询价的人都?已经没了?,要找新的买主全看?天意,还不知道会找到猴年?马月,价格也很难谈上去……而路南溪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幅看?热闹一般的姿态令他怒火中烧。

偏偏,他还不能指着她鼻尖骂,不能动手打她。

路南溪见路万成?被气得面?色发白说不出话,她心情反倒畅快了?点,又转身走,却再次被路万成?拦住。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高兴了??”可能是因为?愤怒,路万成?眼?底泛红,“我这么一把年?纪了?,你搞这些阴招设计我,难不成?是想我背着债还去睡大街?那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路南溪笑得恶毒,“能让我爽啊。”

“你!”路万成?手已经扬了?起?来,却卡在?半空里,迟迟没落下来。

路南次一点也不怕,微微仰头看?了?一眼?路万成?的手,“你这个人真?是,其实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想要的是什么吗?不是地,也不是钱。”

路万成?手放下来的时候,开始气到发抖,“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路南溪打量着他,眼?神好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我十几?岁就知道你在?外?面?有情人和私生女,一直没敢告诉我妈,因为?她身体不好,路万成?,难道到了?现在?,你对我妈都?没有一点愧疚之心吗?我妈过世?了?,你没有过伤心,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将曲春芳和曲倩倩带到家?里,你是不是觉得这很理所当然?”

提到出轨,路万成?自知理亏,咬牙听?着路南溪控诉,久久没说话。

路南溪的神色不无失望,“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思?你要是不知悔改,就别再来我面?前碍眼?。”

路万成?急了?,“我……爸爸知道错了?,还不行吗?爸对不起?你和你妈,你原谅爸,行不行?一家?人哪里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爸都?给你赔礼道歉了?……”

路南溪眼?眸微挑,冷嗤道:“少跟我来一家?人那套,你道歉了?,我就一定要原谅吗?”

“你……”路万成?怒目圆睁,脸色一阵青一阵紫,气得简直要心梗。

“不然这样吧,”她还一脸无辜表情,“你去和我妈道歉,我妈要是原谅你,我就原谅你。”

路万成?要疯了?,余岫都?已经死了?,还怎么可能原谅他!

路南溪这是摆明了?不给他活路,他万念俱灰,面?如死灰地站在?原地,脑中甚至已经开始设想,如果他不管不顾打路南溪一顿,打到她屈服,打到她转账给他,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呢?不过就是坐牢。

可是出乎他的意料,路南溪将他推到谷底,又轻飘飘地说了?句:“不过,这个好像不太现实,既然你已经道歉,那我也不能得理不饶人,我们是父女嘛。”

路万成?这会儿心脏已经因为?大起?大落变得不堪一击,神经都?是紧绷着的,生怕路南溪再给他来个转折,他一时没说话。

路南溪道:“这样吧,我给你两百万买那块地,也算我仁至义尽。”

“两……两百万?”路万成?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对,”她看?路万成?一眼?,“怎么?你不想要吗,那就算了?吧。”

她又要走了?,路万成?说:“不是……我没说不要,可是……可当初我给你的是三百万啊!你现在?还回来两百万,我不是又倒欠了?银行一百万?”

之前他本想借着卖地翻身的,然而这样一来,加上他之前的外?债和利息,足有将近三百万的债务,他这辈子都?很难翻身了?。

路南溪不耐烦道:“这交易你爱做不做,不做就滚开,别来烦我。”

路万成?觉得,路南溪这些话,比起?有形的耳光更为?致命,让他有种自己正在?忍辱负重的感觉——路南溪到底是个小姑娘,他这个当爹的,居然要同她这样低声下气。

然而无论如何,算账都?要留待以后,现下他得保住房子,他在?路南溪堪堪要迈入殡仪馆的门时,追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满怀不甘却只能委曲求全地说:“可以,你先把钱给我。”

她拧眉,先垂眼?看?自己被握住的手腕,“放开。”

路万成?忍气吞声地松开她。

“你找律师拟一个土地买卖的合同,定金我付五十万,等土地所有权过户到我名下,我再给你剩下的一百五十万,”她顿了?下,盯着路万成?的眼?睛,“别在?合同里面?耍花招,我也会找律师看?,万一你做手脚,以后这交易就再无可能。”

路万成?觉得她给出的条款已经很过分,却只能继续忍着气道:“好,银行那边挺急的,我明天就把合同弄好给你拿过来吧。”

路南溪没反对,路万成?走后,她折回灵堂,在?门口遇上何念薇。

何念薇见着她,眼?前一亮,“路小姐,我正找你。”

她微微蹙眉,有些困惑,“有事?”

何念薇拉她到灵堂旁边一个小的休息室里,指着桌上一个盒子说:“这是给你买的。”

她看?了?下,发现是个中等尺寸的抹茶蛋糕。

何念薇解释:“关总注意到你这几?天没有好好吃饭,他说你喜欢吃甜品,就让我买蛋糕给你送过来。”

路南溪有些愣。

“我知道你很难过……”何念薇犹豫了?一下,“希望你能节哀,身体重要,你还是多吃点东西吧。”

路南溪站了?会儿,拉开椅子坐在?桌旁,倒是没推拒这个蛋糕,慢慢地拆开。

蛋糕她一个人是吃不完的,她叫何念薇一起?吃。

何念薇想了?想,还是坐下了?,从她手中接过一小块蛋糕,陪着她吃。

路南溪却分神地想起?,很久以前,何念薇就对她提过苏嫱的事情,只是那时候她并?不知道关睿和苏嫱的渊源,不以为?意。

也许何念薇早就看?出来了?,关睿和苏嫱的关系不简单,那个时候有意提起?,也许是为?了?提醒她。

她看?了?一眼?何念薇,并?没有问?,这个想法她没法跟何念薇确认,原因是,如果确认了?,尴尬的只能是她自己。

别人都?知道关睿和苏嫱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甚至都?意会了?她是苏嫱的替身,就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这种感觉太恶心了?。

她想,傻逼竟是她自己。

嘴里的蛋糕并?不甜,她甚至觉得索然无味,就好像过去这段日子关睿对她的好一样,此刻再拿出来咂摸,才知道虚有其表。

……

第二天,路万成?如约拿来了?合同。

路南溪还在?殡仪馆,但合同的事情她不敢马虎,她就近找了?咖啡厅,在?包厢和路万成?坐下之后,她将合同拍照发给自己认识的一位律师。

得到那边合同没有问?题的答复之后,她这才放下心来,自己又细细看?过一遍,拿出笔签名字。

路万成?的字早就签好,还附了?合同里需要的身份证复印件以及土地产权证复印件,合同这就算是生效了?,她拿出手机,给路万成?转账五十万。

大额转账钱会到得慢一点,她先将手机屏幕给路万成?看?了?一下,这才同路万成?商量去土地管理局办理手续的时间。

眼?看?地就要到手,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但是她还是表现得云淡风轻的:“我这边你也看?到了?,关奶奶的葬礼事情很多,你要是实在?着急,那我就明天抽个空过去。”

路万成?怀疑她在?摆谱,但他也不能说,昨晚他焦虑到一夜没睡,他急着先将银行的账平掉一部分来缓解压力,“那就明天吧,正好是周一,早点办下来也好。”

路南溪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午后,她带着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回到殡仪馆,距离门口还有几?十米时,看?到殡仪馆门口出来两个人,身影太过于熟悉,她步子在?原地顿住。

女人着黑裙,带着口罩和墨镜,被关睿抓住手腕带出殡仪馆。

他目光四下寻索一圈,路南溪不知道他要找什么,她只是神经紧绷,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她选择闪身躲在?门廊粗大的柱子后面?。

为?什么要躲?她自己也不清楚。

苏嫱是那个正品,比起?她,苏嫱有名气有地位,并?且显而易见,苏嫱现在?仍然喜欢关睿。

而关睿……

那个从一开始或许根本就没看?到她的男人。

她并?不想去面?对这两个人的组合,他们居然到现在?还能纠缠不休,她猜想或许他们会这样一辈子,互相守望,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

很奇怪,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那时在?酒店争夺一条裙子,最终在?她开口放弃之前,苏嫱先做了?那个大度的人,说可以让给她。

她甚至开始怀疑,苏嫱是不是早就在?暗示,如果她得到了?,那都?是苏嫱愿意让的。

信任一旦被击溃,对她来说就无法重建了?,与其去思考和纠结关睿看?着她的时候是否正看?着苏嫱的影子,不如她自己先做决断。

她忽然想,他要让他看?不到她。

她要让他在?她身上寻找替身的想法彻底落空,她不想做这出苦情剧里的配角,她不会受人掌控。

她想到这里时,心口隐隐作痛,身子一动,再侧过脸看?去,关睿和苏嫱的身影都?已经不见了?。

回到殡仪馆后,她先找了?个休息室关上门并?落锁,拿出手机给林源打了?一通电话。

接到她电话的林源是有些意外?的,两个人之间没几?句寒暄,林源就想起?什么,“我听?说,订婚取消了??”

“嗯,”路南溪现在?也没什么好避讳的,“出了?点事,对了?源哥,我有事想问?你,你上次说的那个要组建自己御用模特队的设计师……她还要人吗?”

林源有些意外?,“你现在?有兴趣了??”

路南溪多少有点不好意思,但她还是直白地说了?:“我的婚事会有变故,我想了?想,你说的对,做咸鱼是不对的,不想红的模特不是好模特,所以,我要红。”

事实上,她只是想跑。

那个设计师常驻米兰,她恰好想要远离江城的这一切。

林源笑了?下,“忽然这么有上进心?”

路南溪怀疑自己已经被看?穿,但还是嘴硬:“总要养活自己的。”

林源并?没有再为?难她,“招模特大老?远去米兰很难,目前我只找到三个模特,你是第四个,最近米兰有个秀场可以涨涨经验,我已经在?给她们办理加急的因公签证,你如果要去,尽快把证件拿给我,我一起?办。”

路南溪心底松了?口气:“我一会儿就拿过去给你。”

时间快到傍晚,她去了?一趟灵堂,上过香后在?旁边叠纸钱,脑中盘算着等晚饭时间回去取证件送给林源,可是在?她有动作之前,关睿过来找她了?。

这还是大吵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找她。

整个殡仪馆被关家?包了?下来,他将她带去殡仪馆的餐厅,拿了?个保温饭煲给她。

“可能这边的饭你吃不惯,我记得你喜欢喝冬瓜排骨汤。”他打开饭煲盖子,香气便溢出来。

“是我做的,”他说:“你上次不是说还不错?以后我尽量多抽时间做给你。”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好像两个人之间没有过什么不快。

路南溪一时没动。

先是想,这个人,是将她当做苏嫱,所以才这样对待她的吗?

但很快,随着苏嫱这个名字浮现在?脑海,她立刻回忆起?下午那会儿,他们在?殡仪馆门口拉拉扯扯的样子。

她垂着眼?,安静地看?着饭煲里的冬瓜排骨汤,看?卖相比上回做得更好了?。

关睿用小碗盛出一些,拿勺子给她,“趁热吃。”

“你和苏嫱下午在?做什么?”她忽然开口。

他一愣,很快明白过来,“她不请自来,说要给老?太太上香烧纸,当着别人的面?,我不好阻拦,后来她还想今天一起?守灵,我没办法,只能把她带出去。”

“我记得殡仪馆有保安,”路南溪唇角轻挑,“你好像就连保安的活儿也做了??”

言下之意,请闲杂人等出去,是保安该做的,而不是他。

话一出口,她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尖酸刻薄,但不过几?秒她就释然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宽容温柔体贴的人,随便他怎么想她吧,她不需要掩饰什么。

关睿没立刻接话,在?硬拽着苏嫱出去之后,他没有立刻折回灵堂,他带着苏嫱去了?他的车上说话,时间还不短,路南溪既然知道他带走苏嫱,一定也已经想到这一点。

他会针对苏嫱,目的不仅仅是惩罚苏嫱而已,更重要的是,他想要那个视频。

苏嫱心底一定清楚,却佯装不知,过来给老?太太上香烧纸,还对他说节哀。

他多少被挑起?些怒意,将人带到车上,就追问?视频的事。

苏嫱起?初并?不愿意拿出视频,她和他道歉,又说她不知道奶奶真?的病了?……他在?她的絮絮叨叨中无法压抑怒意,半带威胁告诉她,再不拿出视频,她的下场就不只是滚出娱乐圈这么简单。

这些天来,除却这件事以外?,奶奶的事业叠加在?他心头,一切好像找到个宣泄口,他对她说话时,态度不仅仅是不和善而已,他在?她试图再次绕开视频的话题时,直白地对她说了?个“滚”字。

他嗓音拔高,冷而硬:“再不拿出视频,我就当你今天是来和我宣战。”

苏嫱脸色瞬间白了?,眼?神都?是恍惚的,声音细而弱:“你……你当我是敌人吗?我今天来也没有恶意,只是想看?看?你,看?看?关奶奶……”

他直接推开车门,再次说了?个滚。

苏嫱下车时,身形摇摇欲坠,他伸手去关门,她忽然也伸手阻拦。

手被车门夹住,她痛得惊叫一声。

他却要继续关门,她弯下身,“等等……我给你视频。”

他最终还是拿到了?视频,但很快他还是将手指已经被夹肿的苏嫱直接赶走了?。

在?车内,他将视频反复看?过几?遍,脑中的疑问?解决了?,而怒意未曾消减,付承泽的话,以及付承泽对路南溪的所作所为?,令他觉得那天他对付承泽下手实在?轻。

视频定格在?路南溪别开躲避付承泽的侧脸上,他手指轻轻碰了?一下,在?他不在?的时候,她被人欺负了?,却只字不提,到底是为?什么?

他想问?明白,他开车回家?,做好冬瓜排骨汤拿过来,确实是存了?些哄她的心思。

然而现在?看?到她冰冷讥诮的神色,他察觉到,她并?不领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