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七夜

大约十年前,孟家是江南传统餐饮行业的龙头,家族兴盛,亲戚旁支也多,只要孩子足够优秀,都能为家里做事。

因此孟婧即使不受宠,在学业上也从未受到过苛待,甚至,沈确对她的要求比对孟梦还要严格。

当年,她所就读的霖市一中是当地最好的私立高中,招生时录取的尽是富家子弟中的精英,每年考上重点大学的比例与公立重点高中不分伯仲。

在这样的学习和家庭压力下,孟婧高中三年间都没有深交的好友。用谭思思的话来说,同学们都觉得她高冷、神秘,如果不是因为过分清纯漂亮,存在感几乎为零。

高考前,沈确特地独自回到霖市陪她,孟婧从学校宿舍搬回孟家别墅,两人在屋檐下共度一个月,几乎超过了过往十八年独处时间的总和。

孟婧为此偷偷感动过。她知道沈确不容易,和孟许堂虽然是联姻,但婚后还在继续经营沈家的生意。在霖市的很多个夜晚,她听着书房中还未停歇的视频会议声入睡,第二天清晨,吃了母亲亲手做的早餐,再被司机送去学校。

这是孟婧从未感受过的家的温暖,那时候她甚至想,毕业后也许可以北上工作,这样逢年过节,还可以经常去看一看妈妈。

一切美好错觉都在她拿到录取通知书那一刻彻底消失。

虽然考上了第一志愿,但录取专业却不是她最初的选择。通知书上描金的“经济学院”,官方录取分数线比她的成绩高出足足5分。

她到现在都记得沈确语重心长的样子。

“小婧,妈妈是为你好。你成绩这么优秀,本来就应该选择更适合自己的专业。以后孟梦嫁到梁家,我们家的生意肯定会更大,到时候你在南边坐镇,也好守住你外公的江山。”

“分数差的不多,我捐了几个高端实验室,算起来还是他们赚了。”

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一句孟婧的感受。

也许她并不是忘了问,而是觉得那些和其他事情相比并不值得一提。

正因如此,当多年之后,孟婧大学毕业来到京城,向她展示自己收到的研究生offer时,她才会那么崩溃。

这是孟婧二十一年来迟到的叛逆,她不后悔,甚至可以从沈确愤怒的指责中获得一丝解脱。

“虽然只学一年,但还是需要不少钱的。”

谭思思家里做玉石生意,自幼跟随父母去过很多国家,对海外生活还算了解:“不用你妈妈的钱,光靠大学那点奖学金,应该不够吧?”

她们从酒吧出来后,先去了谭思思存放行李的酒店,好在那家酒店和四季离得不远,两人拖着行李,在车流不息的夜色中分享着隐秘过往。

“我那点奖学金,只够上语言课。”孟婧笑笑,“不过我外公去世前,给我留了一点信托基金,出国还是够用的。”

她指着不远处四季酒店的招牌:“我回京从来不在孟府过夜,外公觉得这里安全一些。不过…也住不了多久了。”

“为什么?”

“当年的遗嘱里还有一处房产,约定等我大学毕业后再办手续,前几天,律师已经联系我了。”

“真没想到你是沈老的外孙女。”

霖市人谁不知道沈未山的大名,谭思思感叹:“亏我还想着借你点钱,现在看来,谁抱谁大腿还说不定呢!”

“喏,给你抱。”孟婧伸出修长美腿,两步跨进四季酒店的大门。

“坐吃山空,只有知识才是第一生产力。”总有一天,她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外公留下的东西。

进了大堂,谭思思拉着行李去前台登记。孟婧晚上喝了几种酒,刚才又吹了风,乍一走进冷气充足的房间,顿时觉得上头。

想要去休息区坐着等,却在那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紧接着,她的目光被男人对面坐着的女人吸引——全身大牌,气质出众,一双丹凤眼格外魅惑,她双腿交叠,翘起的脚尖正贴向男人紧实的小腿。

极具暗示性的动作,自信又娇嗔,没有人能拒绝。

而男人随意的后退与躲闪,更像是一种欲拒还迎的调情。

想起不久前在路灯下的“拥抱”,孟婧头晕目眩,却还是忍不住窥探。

那女人起身了,说了几句什么,开心地笑着,告别时,眼底都是眷恋。

那他呢?只看一个背影,也能感受到身体的松弛。

应该是愉悦的吧?完全不像他掐着她腰的时候那样,手臂肌肉微微隆起,腕上的青筋清晰可见。

女人和孟婧擦肩而过,周围一米内的空气中萦绕高级香氛的气味,孟婧假装低头,却好像瞄到了对方转身后脸色的变幻,再看时,已无迹可寻。

她揉了几下抽痛的太阳穴,看着大堂中来往的宾客,突然发现,对于熟男熟女来说,酒店二字本就带着无限暧昧,让人心生浮想。

她这才意识到,当沈确看着自己女儿的白裙出现在侍者手中,又看着她换上以后从陌生男人房间溜出来时,想到的到底是什么。

一位路过的年轻男人见她脸色不对,主动上前,目中带笑:“美女,身体还好吗?用不用我扶你到沙发上休息?”

孟婧刚要拒绝,手肘突然被人拽了一下,一个踉跄,只能胡乱抓住身边人的衣角

即使她用最快的速度松开手,站直,甚至往旁边又走了两步,路人还是看出了什么。

那人一脸尴尬,挠头讪笑着离开:“啊,内什么,你男朋友还挺man。”

孟婧心里郁闷,想冲着路人的背影吼一句“他才不是”,无奈头实在晕的厉害,只好先坐到沙发上。

修身牛仔裤勾勒出细长双腿,黑色吊带背心因为动作幅度有些上卷,露出一条白皙细嫩的腰线。

视线中那双腿往她面前迈了两步,沉声说:“酒量差,晚上就不要出门乱晃,首都也不保证没有坏人。”

最坏的就是你。

孟婧眼皮都没抬,嘟囔着:“哪个学校的思想品德老师,大晚上跑酒店给人上课,闲的。”

酒精充斥大脑,让她忘了羞怯,懒得遮拦,彻底放飞自我。

梁珞唯没想到小姑娘还有两幅面孔,忍不住挑衅:“让我教做人的一般都是男人,女人么,你是头一个。”

“那让你教做.爱的呢?”

孟婧闭着眼睛,右手食指放在太阳穴上揉着。

空气突然安静,半晌都没有听到回答。

她缓缓睁眼,像只贪睡的猫咪。

男人眼神中暗含着波涛,可她生在荒漠,本就和他身处两个世界。

他对她不感兴趣,她就是安全的,即使是肉食动物也不过如此。

“你教过女人做.爱么?”孟婧眸中清亮,不含杂质,像很认真地在求解,“还是说,你只和会做的人做。”

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往前又上了一步。

孟婧想到刚才的那个女人,她的皮肤很白,脚趾涂着正红色指甲油,抬起来的时候,小腿划出优美的弧度。

“不说话就是默认。”

孟婧再次闭上眼,装作难受地调整了一下坐姿,以相触的膝盖作为轴心,往记忆中的方向偷偷伸出一只脚。

帆布鞋洁白柔软,触碰到皮鞋鞋尖后,又轻轻踢了一下。

他没有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