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用心良苦

春闱眨眼间到了,国子监附近的会馆,客栈皆挤挤挨挨,各地?的举子或是聚在一起谈论文章学问,或是走亲访友疏通关?系,国子监的学生们也?无心学习,日日闲谈春闱的八卦。

许一清跃级科举,是国子监上至祭酒,下至同窗都在关?注的大事?儿。

科举头日,贺之漾等人也?起了大早,随许一清同去了考场。

东直门前搭了宽敞花棚,四列学差整肃的站在棚前搜检考生,周遭还有手按绣春刀的锦衣卫巡视考场。

考生依次站立展臂,任由他人上下其手抓捏检验,气氛一时很是肃穆紧张。

贺之漾几人站在几十步之外,遥遥目送许一清进考场。

许一清身着青色澜衫,显得?愈发?身形如竹,气质温润。

几个?人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有些怔忡。

明明他们都是熟悉的人,在一起嬉笑怒骂肆无忌惮,但眼看着许一清进了考场,日后还有可能不如朝堂,都顿觉岁月悄然流逝,隔几年再相见,他们的人生兴许都将不同。

而青涩单纯的同窗年岁,也?终将逐渐远去。

几个?人不想回校里?,正站在场外闲聊,忽看到了一人正沿着墙根朝花棚走,望上去很是可疑。

贺之漾望过去,皱眉:“这人是谁?”

“他怎么来了?”李冀看了片刻,疑惑道:“这不是吴德么,他爹吴春贵是太子的旧人,听?我爹说很被?陛下忌惮,还专门下旨勒令他还乡,如今他儿子竟然还来科举?”

几个?人闻言,不免盯了那人一会儿,刚准备移开目光,已看到黎霄大步上前,凶悍的拉住那人小臂,径直把人拖到偏僻处。

贺之漾等人都疑惑的面面相觑。

他们都晓得?这次监场的除了军士外,还有锦衣卫,黎霄身为?监考之人,为?何在考前会和此人暗中交谈?

然而黎霄拉住他,也?只是淡淡说了两句话的功夫,没等贺之漾等人看清,那名考生已走进了花棚,跟上了队伍。

贺之漾轻轻蹙起眉头。

此时隔得?远,只能望见乔岳穿着绯色盘领窄袖袍,冷然又倨傲的挺立在门侧,偶尔侧眸,嘱咐身旁的庞瑛几句。

监考官毕竟是乔岳,看起来光鲜,实则如履薄冰,若是真出了事?儿,恐怕还要担责。

方才?还平静无澜的心,突然间七上八下。

看到吴德出现,乔岳心底冷笑一声,大步上前:“你也?是来科考的?”

吴德和黎霄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正心惊胆战,乔岳的声音如炸雷般在他耳畔响起,他登时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双眸不由自主的想看向?黎霄。

黎霄暗骂了一声,冷冷的移开眼光,努努下巴示意底下人跟过去。

“千户大人。”黎霄的亲信立刻笑着迎上来道:“些许小事?,怎劳千户亲自动手?”

说着,他向?吴德使了个?眼色,等人走上前,他从?肩依次拍到小腿,转头笑道:“属下检查过了,这人是干净的。”

乔岳看向?他,轻勾唇角,语气似笑非笑:“你确定?”

那亲信一怔,低头赔笑道:“这点?小事?儿,属下还是能检查出的。”

乔岳并未再多说,摆摆手,示意把人放进去。

庞瑛站在一旁,唇角微动,乔岳暗中递了个?眼色,示意他噤声。

他自然晓得?此人有猫腻,但眼下捉人,只是揪出个?作弊的举子罢了,黎家这出戏唱不下去,那还有何意思?

他不光要让这人进考场,还要他在黎家的眼皮底下进去。

黎霄看到吴德顺利进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个?人一踏进考场,乔家离倾覆又走了一大步。

考场按千字文依次排开,两列皆是四尺见方,仅能容纳一人的号房,考生在这里?考上两日,两日后,是金榜题名,还是名落孙山,一切都将尘埃落定。

考场寂静,风声飒飒,锦衣卫的长靴踏过地?面,发?出令人心惧的声音。

这也?是陛下安排锦衣卫监考的本意,朝廷极在意这场事?关?日后国运选士的考试,若都是些寻常侍卫,唯恐有胆大放肆之人玩弄花招,锦衣卫向?来掌缉捕,又人人惧怕,让他们监考,再大胆的考生也?要收敛几分。

吴德看着在他眼前兜兜转转的锦衣卫,全身已抖抖索索的不成模样。

他家书香门第,唯独到他这一代,却只有一个?读书的废物种子。

吴家为?皇上所忌,被?放逐回乡,可他爹却不死心,非要让他进京赶考,考个?名次为?家里?争口气。

吴德考个?举人都是上天开光,哪里?还能有中进士的命?

父命难违,他带着家中仅剩的银两,唉声叹气的来了京城,先包下花船,和从?前的狐朋狗友玩闹了一通。

谁知从?前的朋友皆扶摇直上,见他之后,一个?个?冷嘲热讽,嘴脸变得?陌生又无比真实。

吴德钱花得?一分不剩,万念俱灰不敢回家,在京城国子监附近的酒馆饮酒,正一杯一杯饮着,黎霄来登门了。

黎霄给他说了极为?诱惑的利益交换,他能事?先得?知考题,且带相关?题目进去,而他在进场后会因作弊被?抓,但只需他在被?审时一口咬定这题目是一个?叫乔岳的人透露给他的,黎霄保证定然会安稳脱身,不但能获得?一笔酬劳,说不准还能捞个?一官半职。

黎霄近几日气势正焰,吴德晓得?他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自然不疑有他。

考个?试,能晓得?题目,还能把相关?的资料带进去抄写……吴德想这么一来,他就?算再平平无奇,也?能中个?进士,打脸父亲和那些曾经看不清他的朋友,那是绰绰有余。

就?算此事?黎家摆不平,那他至少能得?到一笔钱,不至于回家的盘缠都凑不出。

吴德想来想去,毫无心理负担,为?了那几十两银子一口答应了。

谁知答应的事?儿却并不好办,外面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一个?个?令人望而生惧,考场的气氛极为?严肃,他还未进场,已经开始腿软。

吴德并未见过大世面,也?从?未培养过临危不惧的素养,一个?每日里?斗鸡玩狗的纨绔,如今却如走钢丝般屏气凝神,他怎能不紧张?

路过的锦衣卫锐利的看了他一眼:“你有事??”

“没有……”吴德忙矢口否认道:“京城风冷,我……我有些畏冷。”

那锦衣卫皱眉,多看了他一眼,嘱咐他老实点?后冷冷走过去。

吴德呼出口气,开始迅速浏览试卷,还真有一道策论,和黎霄考场前给他的题目重合。

夜渐深,许一清挥毫泼墨,笔走龙蛇的飞速答题,空隙之间,抬眼看到了考棚对面的吴德。

许一清他向?来专心,并不是东张西望,耐不下性子的人,实在是错对面考棚中的考生神色惶恐,汗如雨下,让人不由得?多看几眼。

但这人也?只是发?抖,并未有任何其余的动作。

其实吴德答应得?爽快,内心却是个?瑟瑟发?抖的胆小鬼。

他本是为?了钱来,此刻又被?乔岳等人一吓,哪里?还能按照之前的嘱咐做事??

在这么严肃的考场作弊,想想都觉得?是嫌自己命长的人才?会干出的事?儿,而吴德只盼得?有惊无险的考罢春闱,安心归家。

至于名次,他也?不多做指望,只要项上人头安安稳稳的还在脖子上,也?算过了这遭劫难。

黎霄却忍不住频频朝吴德望去。

这事?儿他花了大心思,还不是为?了让皇帝对乔岳产生疑心,毕竟这是太子旧人,而他未经审查竟让他入内……

这放在皇帝眼里?,定然是一件极为?微妙之事?。

至于那考题,大部分自然是骗来的,可这次验卷时,在乔岳的嘱咐下,自己也?参与了。

黎霄在仓促中记了一道题目,为?了做戏做足,愣是在进场前悄悄溜出来,不为?人知的把那题目塞给了这举子。

可是黎霄万万没想到,此人一进春闱的大门,手脚就?肉眼可见的乱颤,连站都站不稳。

还好检查那里?有他安排的人,总算是放进来了。

小差役用几个?自己的人倒也?无妨,这次的监考官是乔岳,若是有人浑水摸鱼,皇帝最疑心的还是首当其冲的他。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吴德作弊被?抓了。

黎霄按剑走来,冷冷睨了他一眼:“莫忘了答应我的事?。”

吴德隔着烛火,如同望见索命阎罗般,立刻吓得?全身发?冷。

京城的春夜余寒料峭,他双手不由自主的打颤,甚至连毛笔都握不住了。

他上了一条贼船,前路再充满暗礁,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吴德深吸口气,终于从?衣袖中取出黎霄给他的纸笺,开始研读起题目。

乔岳坐在黄花梨的扶手椅上,在春夜缓缓喝茶。

本是温润的举动,却被?他的举手投足带出一股杀气,像是一柄弓般蓄势待发?。

“千户!”乔岳刚放下茶碗,已有人大呼小叫的跑过来:“天字号考棚有人作弊,听?说是一个?叫吴德的人!总旗说兹事?体大,已把人关?押进诏狱了!”

乔岳冷笑,来给他报信的这位,恰是方才?为?吴德搜身之人。

他早就?晓得?此人是跟随黎霄一起去寻吴举人,知晓黎家计划的亲信。

黎霄既然这么用心良苦,若是今日不出事?儿,他不出言追查,反而是有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