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冷漠如昔

京城冬日寒气透骨,一夜跪下来,饶是乔岳亦神色憔悴,发丝凌乱垂在俊朗的面容旁,咄咄逼人的气势削减不少。

管家瞥了自家少爷一眼,还是开口道:“少爷,要不……给学里告个假吧。”

乔岳眉心微蹙,披上大氅:“不必。”

他稳住身形,随意用了些膳食,大步走出乔府。

锦衣卫既然已知晓许家的事儿,想必不会轻易放过,若要捞许家的人,定要从别的口子入手……

可是父亲的态度,分明是不愿自己再提及往事。

既然过往的冤屈无法申明,那费心搭救许家又是为何?因着和国子监的那点子交情?

乔岳轻勾嘴角,扯出嘲讽的笑意。

他任职锦衣卫多年,最擅权衡利弊,怎么会被国子监的微末交情?迷了眼?

乔岳下定决心放任不管,心里清明不少,缓缓呼出一口浊气,朝府邸门口大步走去。

然而他没想到贺之漾立在乔府门口。

少年裹了一身狐裘,乌发垂在纯白护领外,眉心满是焦急,看到自己出门,忙迎上来叫道:“岳哥!”

冻了一夜才坚如寒冰的信念,猝不及防的悄然融解。

乔岳察觉出心绪波动,头一次不愿见贺之漾,别过眼神皱眉哼道:“你怎么来了?”

察觉出乔岳声音里的不耐,贺之漾跑着的脚步一滞,站住没再往前?去,笑容有点讨好:“哥,那个……许姨的事儿怎么说?”

少年一大早巴巴站在府邸门口,捧着讪讪的笑意小心翼翼看向自己。

问讯的不过是许家人的消息。

心里的戾气蓦然被尽数激起,乔岳凶巴巴的沉了脸,冷声冷气道:“还能如何?进了诏狱,只求速死吧!”

对,他本就是个无恶不作的锦衣卫,这般语气方才配了他。

贺之漾被这语气中的恶意激得立在原地,半晌才又惊又怒道:“乔岳,昨日是谁说许姨定然无事!你揽下的事,难道要反悔?”

昨日乔岳信誓旦旦的说许家人定然无事,贺之漾估摸这点小案子,顶多是乔岳一句话,也许当天都能把人放了。

谁知眼巴巴等了一早上,却得来这样的结果。

乔岳若是真的撒手不管,为何昨日偏要放出豪言,这不是明摆着要耽搁许姨的性命么!

乔岳翻身上马,冷道:“你今日来,只是为了说此事?”

贺之漾握拳:“一清和母亲相依为命,他昨晚一夜未合眼入眠,你觉得这是小事么?”

这话一出口,乔岳心头登时涌上酸意委屈。

他也一夜没睡啊!!

方才匆匆出门,连向来粗糙的守卫都看出他神色不适,晓得满脸关怀问一句昨夜是不是没歇好……

可贺之漾怎么看不出呢?

他眼里只有旁人是睡是醒,却从未仔细端详过自己。

乔岳握住鞭柄,冷道:“哼!他一夜没睡,你倒是知晓的清楚!”

贺之漾的确没仔细看乔岳的神色,他一心都扑在了许家的事上,急道:“岳哥,此事真不能玩笑,一清家里只剩了他母亲一人,若许姨在诏狱出了事,一清又该多伤心……”

乔岳坐在马上,冷漠如昔:“死在诏狱的人多了,京城的可怜人亦不少,难道乔某还要一一去替他们揩眼泪不成?”

谁喜谁悲,谁哭谁笑,和他有?何关系?

说罢,扬鞭要走。

贺之漾急了,不管不顾跑到他马前,抬头倔强道:“可许家手握地契,本就是锦衣卫误抓了人,一桩小事而已,为何你们还死咬着不放?难道锦衣卫都是不遵律法,是非颠倒之人吗!”

乔岳在马背上冷冷俯视贺之漾,少年的眸色清澈不减,似乎世间善恶恩怨都清晰得非此即彼。

可世事哪儿有如此简单?

乔岳侧过头,心里涌起燥意。

他明明已说服了自己,贺之漾却跑来扰乱他心绪。

是非容易分辨,但捍卫和坚守却并不容易。

贺之漾可以轻而易举的来指责自己,可若他真的去帮了许家,岂不是违抗父命,和锦衣卫为敌。

帮了许家,反而埋下了不安定的种子,日后要付出代价的,也许就是他们乔家。

恼怒,无力,疲倦,激起他对国子监埋在心底的敌对,乔岳抬眸,嗤笑道:“你左一句是非右一句律法,怎么不去刑部衙门啊?何必站在锦衣卫门前卑躬屈膝!?再说你我非亲非故,你本不该来找我。”

这话倒像是说与他自己听。

没错,无亲无故,他又何必为此事费神。

此话一出,贺之漾的面孔瞬间黯淡下去。他怔怔抬头,望着高坐马背的乔岳。

正如初见那日,他冷戾疏离,一眼望去,便知绝非良善之辈。

寒风拂过,贺之漾衣角飘起,他如坠冰窟般全身发冷。

来之前?,他从未想过乔岳会对他说出这番话。

转念一想,嘴角浮现苦笑,或者,这才是他原本模样吧。

贺之漾不再执拗,他缓缓后退,让开前?路。

乔岳心口微一下沉,他咬咬牙再不停留,轻拍马臀,尽量若无其事的和贺之漾擦肩而过。

巷口拐弯,又不由的回?转头去看。

少年依然站在府门口,身形透出无路可去的孤寂,眼前这一幕悄无声息,又深深刺入心底。

乔岳定定收回目光,面上毫无波澜的打马离去。

贺之漾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走。

先前?的习惯使然,每逢出事之后,他其实并未想依赖他人,总在琢磨如何自己解决。

也许是这次的事情?和乔岳有关,他嘴上说着信不过,下意识的认为乔岳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说不清是从何开始,他开始不自觉的把乔岳当成后盾。

可就如乔岳所说,他们本就不熟,前?路走下去,也是陌路。

京城的冬天忽然冷得人全身发颤,贺之漾独自往国子监走去,想起许一清还在等自己消息,想起自己一时情急惹下祸事,他又委屈又内疚。

他还不信锦衣卫真有?一手遮天的本事!朝中多的是坚守正道的清流官员,即便他乔岳不出手,他也有?的是办法救出许姨!

从此后,不论生死,他都不会再向乔岳开一次口,求一个字!

乔岳所说的那些,是他一直以来埋在心底的话吧?

他也许早就厌了自己,只是碍于圣旨,才虚与委蛇的和自己交好打闹。

偏偏自己没有眼色,还总凑上去麻烦他。

嘴上咒骂着,心里却泛起酸涩涩的失落,忍不住的想要掉眼泪。

贺之漾骂骂咧咧的偷偷抹了一把眼角。

余察察在拐角处恰好瞅见贺之漾往国子监走,本想上前?搭讪,却觉得漾哥今日这情?绪不太对,云里雾里的跟着了一段,此刻看到贺之漾抹眼泪,才猛然想到:漾哥……漾哥这是哭了!?

余察察面皮抽搐,他本想立即上前?问询,忽又想起以贺之漾的性子,定然不愿此时被人看见,只得又缩回墙角,等贺之漾走远了,才满腹心事的跑回?锦衣官校。

漾哥向来咄咄逼人,如今这模样,也许是伯府遭难了?

余察察惊慌失措的跑到校里,推门便问:“任安伯府没出事吧?”

乔岳心头微微一颤,瞬间站起身道:“伯府能有什?么事儿?”

“哦哦,没事就好。”余察察这才觉得自己唐突了,顿了顿方道:“我是方才来校时,看到漾哥情绪不佳,似乎啧啧……在抹眼泪呢,我还以为有?什?么事儿,那我放了课去问一嘴?”

乔岳察觉出方才的失态,大马金刀的坐回?椅上,冷道:“不必多?问,他的性子再不改改,哭的时候在后头呢!”

看乔岳没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出言嘲讽,余察察缩缩脖颈,也不再多?说。

许一清母亲被冤入诏狱,锦衣卫嚣张不放人的消息在校内不胫而走,没多久整个国子监都晓得了。

国子监几乎人人义愤填膺!

因着蹴鞠等事,此时不少人都对锦衣卫有了改观,觉得两校已然交好,当邻居久了,甚至心底都多少生出几分亲近。

如今锦衣卫没事找事闹了这一出,自然让人难以接受。

而且许一清成绩甚好,据说他跳到了高级堂,明年三?月考进士,以许的实力,定然能金榜题名。

文官向来讲究同门情谊,不少想抱大腿的人,也想在此时出头搏一搏,给许一清几分恩情,日后好互相提携。

“锦衣卫太过分了!”同窗嚷嚷着:“我们纵然派人去和他交涉,也定然占不到便宜。”

“欺人太甚!还去找他们作甚!我要写诗声讨此事!”

“我亦要上奏此事,许兄是监生,他日高中,便是天子门生!岂能受锦衣卫此等侮辱!”

不少同窗七嘴八舌的在议论,贺之漾几人缩在墙角始终没说话。

贺之漾他知道自己这帮同窗们的手段,凡事不平了,皆要写诗作文抒发自己的浩然正气,但真到了实处,脚底抹油溜得甚快。

呵呵!比乔岳还靠不住!

“漾哥。”贺之漾懒得理他们,但同窗闹事也要找人领头:“这是我们写的檄文,您过目,看看还成么?”

贺之漾扫了一眼,提不起劲儿:“成,怎么?你准备去念给他们?”

“那倒不是。”同窗转转眼珠狡猾道:“这不还是让漾哥想个法子,该如何让更多人知晓此事。”

贺之漾心里微微一动,先帝在位时曾打压过锦衣卫,究其原因,还是锦衣卫滥杀无辜民间怨声载道,皇帝才顺水推舟限制了厂卫权力。

大鸣朝的不少案子,都是在民间沸沸扬扬之后,长官才不敢轻视,从而公正判决的。

这和现代事儿闹大了有?关部门灭火是一个道理,贺之漾心念微动,觉得也可以试试这路子。

毕竟眼下也无更好的法子。

贺之漾挑眉道:“好说啊,国子监校门口就是集贤街,不少官员下朝都会路过,你把这诗贴那里,定然能被不少人看到。”

同窗受了伯府家的小少爷指点,相视一笑,放心的欣然而去。

漾哥向来讲义气,要真出了事也自有他顶着,他们只需放开手脚去做。

他们早对锦衣卫一腔怨气,如今能一吐为快,自然诗兴大发文思?泉涌,半日时辰,已经有?不少人写了讽刺的诗文。

他们心里有?数,没有指名道姓,而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

乔岳人在锦衣官校,脑海中却时不时想起贺之漾独自站在府邸的画面。

余察察说他为此事抹眼泪了?

肆意飞扬的小狐狸在受委屈啪嗒嗒掉眼泪,黎霄今日却满面春风得意。

乔岳眸中闪过冷意。

他不愿违逆父命,但不提贺之漾,只为了清除锦衣卫的败类,他也忍耐不住的想要插手此事。

乔岳垂眸,思?量着如何去东宫游说。

两个时辰后,锦衣卫散学,乔岳知会了庞瑛,二人一起大步走出官校。

庞瑛正准备策马赶往太子府,到了街口却怔住了。

百姓成群结队,围着街口的照壁,伸着脖子仰望贴的大大小小的纸张,悄声指指点点。

“这诗是什么意思?又是鹰又是犬的,是行猎的么?”

“你懂什?么,这是在暗讽,我看是在说锦衣卫!”

“啊!锦衣卫……你悄声吧!别乱说惹祸!”

“哪儿有乱说,你看最上面的案子,说是官家夺宅子,这一看就是那群昧良心的鹰犬做出的事儿,其余的诗文都是围绕此事嘲讽呢。”

“唉,抽空去打听打听,看看这帮挨千刀的又去祸害了谁,真是作孽啊!”

庞瑛脸色煞白,手里的剑快按捺不住了:“千户!你看这群刁民,此事定然是国子监干的……”

他骂骂咧咧的回?过头,以为依乔岳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要掉转马头,不再去插手此事。

可乔岳眸光淡然,扬鞭绝尘而去,只扔下一句:“还有?两刻东宫便要开宴,我们莫要迟了。”

作者有话要说:哼,是哪个人说谁哭谁笑都和他无关的……

别看现在狗攻耀武扬威,快跪了快跪了哈。

还有就是乔狗绝非良善之辈,他对漾漾的好也是渐进的,不会突然恋爱脑

MUAMUA看文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