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城兵马司离国子监不远,和锦衣官校常常搭配缉捕,乔岳一迈进门,已有人抱拳上前,迎道:“乔千户。”
锦衣卫上衔诏命,常办滔天之案,兵马司则清闲很多,平日里做的多是治安维护。
兵马司的捕快校尉大都是武职出身,对锦衣卫很有几分忌惮。
乔岳没寒暄的意思,毫不客气直奔主题:“听说你们去春波楼办案,把人都一股脑押了回来?”
五城兵马司的人不知他何意,忙道:“是兵马司的例行检查,人都押在里头,但大部分都登个名儿离开,千户您亲自前来是有事嘱咐……”
“你们想立功我也明白,只是京城水深。”乔岳缓缓道:“没摸清底细就抓人,自找晦气呢?”
兵马司的人心神一凛,赔笑道:“这……是千户的朋友被哪个不长眼的误抓了?”
“被抓的是我兄弟。”乔岳抬手,马鞭轻扣在他肩头:“你带路吧。”
那人在乔岳反客为主的阵势下慌得手足无措,赔笑领路,丝毫不敢怠慢。
五城兵马司阴森寒冷,壁角烛灯幽幽,打出一片昏暗的光线。
那人把尽头处的一扇门打开,里面横七竖八坐了几名男子:“有……有千户要寻的人么?”
兵马司的人汗流浃背,一脸惹上大事儿的恐慌。
乔岳一眼扫过去,已看到贺之漾翘着腿坐在窗畔,外衫不知去了哪儿,只着一身蜜合色的箭袖小袄,张扬的三色鸾绦不驯的垂在腰际,鞋挂在脚前掌,在烛火下一晃一晃,隐约窥见半截细腻白皙的小腿。
乔岳伸手一点:“把他叫出来。”
说罢转身走出去。
兵马司的人忙去推贺之漾,语气也恭敬几分:“少爷,您兄长过来了,在门外等您呢。”
贺之漾大惊:“我哥哥怎么会晓得?”
他知道伯府顾及颜面,进兵马司后咬紧牙关半个有关身世的字眼都吐露,办事的都是五城兵马司的小喽啰,连伯府大门朝那边儿开都不晓得,应该也认不出他……他哥竟然能在第一时间听到风声还飞速赶来?
神出鬼没跟锦衣卫似的……
贺之漾凝着心神,边走边飞速组织搪塞贺之济的语言,结果一抬头,乔岳的侧脸蓦然撞入眸中。
贺之漾皱眉:“乔岳?”
怎么在哪儿都能看见这么扫兴一人,都进牢里了也不能得个清静?
“没规矩!”乔岳皱眉,像普通兄长般轻斥道:“当着外人性子也不知收敛?”
语气里含着宠溺和责备,整得好像两个人挺熟,贺之漾上下打量他,没猜出这人准备卖什么药:“你来干嘛?”
乔岳语气凝重:“你惹出了麻烦,我身为兄长,能不出面么?”
兄长?
看来兵马司嘴里的哥哥就是他了?大半夜的,这人不趁好时光抓人摆威风,来牢里占他便宜?
看乔岳这模样还入戏挺深,可惜贺之漾丝毫没有陪他演戏的心情,眯眼不耐道:“真想要弟弟回家找你爹要去,小爷惹什么事儿还轮不着你来管!”
兵马司的人被这走向惊得瞠目结舌,看贺之漾的眼神肃然起敬。
这人到底什么来头!?
乔岳神色不变,牢牢扣住贺之漾手腕拽他走到一侧,压低声音冷道:“兵马司的人想把你扣在这儿,你攀上关系才好脱身,我看在两校交好的份儿上才赏你面子,你最好学聪明些。”
贺之漾心里一紧,面上丝毫不松动:“哼!那又如何,明儿有算学课,我正不想去呢。”
乔岳嗤笑:“哦?你也不想让国子监的人登门拜访伯府吧?”
贺之漾握拳:“……”
他最怕的还是事情败露,搞得家里人人皆知,若真是如此,他这顿打可能比乔岳更早挨到身上。
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乔岳笑笑,对兵马司的人有模有样道:“舍弟不听教诲,向来是小孩儿脾气,你们莫要见笑。”
乔岳难得温和,兵马司的人忙笑道:“年纪还小,叛逆些也是难免的。”
嘴上赔着笑,心里却止不住在猜想,这究竟是乔千户哪门子的弟弟?
乔岳嘴角含笑,看向贺之漾的眼神满含长辈的慈爱:“是啊,以后还是要严加管教,免得长歪了。”
贺之漾恶狠狠的回盯乔岳,这人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还想管教他?
锦衣卫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事儿,心才是真的又歪又黑吧!?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那场景好像他是个不驯叛逆,屡屡犯错的少年,而乔岳是为此头疼的看护人。
他也配!?
末了分手时,只听乔岳又人模狗样道:“以后既然有我来管教,还是不劳兵马司的人多费心了。”
兵马司连声道是:“今日是误会,既然这位小少爷是您兄弟,那日后我们瞧见了,定然不会多插手。”
贺之漾不免一喜,顶着乔岳兄弟的名号行事,倒是歪打正着省下不少麻烦。
谁知乔岳冷声道:“若再发生今日之事,你们视而不见,岂不是纵容他犯错?”
兵马司那人立刻会意:“对对对,属下若再发现,定然会报与千户。”
贺之漾:“……”
他就知道乔岳不会是来认弟弟做善事的,真他妈会变着法子折腾他!
乔岳微抬下颌,打量兵马司那人一眼,嘴角轻勾:“说起来,此番还是我承你的请了。”
那人连连摆手道不敢:“锦衣卫和兵马司本是同气连枝,这都是应该的。以后千户只消吩咐一声,属下定然把令弟送到府上!”
贺之漾:“……”
他最厌乔岳事事压他一头,然而眼下戏已过半,却只能憋着气对乔岳做出依赖敬畏的模样。
乔岳本是临时加戏,看到贺之漾有苦说不出,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这躺兵马司,还真是来对了。
一出兵马司的大门,贺之漾眼刀子嗖嗖的射向乔岳:“呵呵,我爹什么时候多了千户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
“哦?”乔岳挑眉,戏谑道:“看来你是想让你哥亲自出面?”
“别!”贺之漾一把拉住他袖子,面目扭曲的咬牙笑道:“您能捞我出来您就是我亲哥。”
乔岳弹弹袖口,淡然讽道:“那不至于,我爹也生不出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
说罢,大步走出兵马司。
贺之漾抬眼望去,朦胧月色覆上乔岳挺拔的背影,倒让他整个人褪去了几分冷硬棱角。
别管人家出于何种目的,总归是冒着寒风来兵马司给自己解了围。
其间的种种令人不适,也许只是因为这人说话太欠揍?
罢了……这般针锋相对,倒衬得他像个小人。
贺之漾追上去,冷哼道:“成成成,今晚的事儿多谢你,算我欠你份儿人情还不行?”
话音一落,贺之漾觉得自己真是大写的恩怨分明。
乔岳气定神闲:“先别忙着谢,你还要写份东西放我这。”
贺之漾一怔,语速不由得加快:“写什么?我是欠你份人情,但我先告诉你,我们国子监的课业也是很忙的,没太多功夫耽搁……”
他每天都要硬着头皮给狗逼乔岳写情信呢,哪儿有多余时间啊!
“写份文书。”夜风吹透了乔岳的话音,让人总觉得含有几分冷意:“把今晚的事如实写下来,明日交与我。”
贺之漾不乐意了,眉锋一挑:“你还给亲弟弟要这玩意儿?应付兵马司的吧?”
按照常识推断,他被人担保出去之后,的确是要再写封文书当案底一起扣在兵马司的。
刚才乔岳不挺威风的,怎么还要被兵马司的规矩拿捏?
乔岳似笑非笑的盯住他,漆黑的眸子染上一抹锐利,只道:“你不写,恐怕出不了前面那扇门。”
“写就写呗。”贺之漾冷哼,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明日我给你,也好好写写你们锦衣卫是怎么冒充人亲属骗朝廷命官的。”
乔岳勾起唇角,在心底冷笑一声。
贺之漾定然不愿此事被伯府所知,否则也不会在兵马司对身世守口如瓶,那封文书拿到手,便是他握在手中的把柄。
日后贺之漾若再敢挑衅,他可不敢保证那封文书会出现在何处。
贺之漾自然不晓得乔岳的心思,两个人走出兵马司,天已经黑透,冬日的北风呼啸而过,愈发衬的周遭人家的灯烛温暖。
贺之漾裹好毡帽,果断扬手告别乔岳,看样子是想独行回家。
夜色漫漫,贺之漾清瘦的背影被月光拉的单薄,看上去格外孤寂。
乔岳纵身骑上马背,缓缓驱马至他身侧,居高临下的讽刺道:“想自己走?京城已经夜禁,你若再被抓回来,岂不是白费乔某功夫?”
贺之漾被他几句话激得双拳紧握,又看了眼周遭黑沉的夜色,冷哼道:“怎么?堂堂千户要驾车给我坐?”
“无车可驾。”乔岳微微欠身,依然是那欠揍的神情:“还有一匹马,你若能爬上来,我们便顺路一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