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森鸥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又把茶杯放下, 他没有动盘子里的甜品,而是放松地靠在椅子上。

从这里去眺望横滨,无论什么时候, 它都很美,所以森鸥外在美景中顿了顿, 才道:“……白泽干部, 喝茶的时候要专心,不要盯着首领看。”

白泽稚子慢吞吞地应了一声:“唔。”

他茶杯里的水一点也没碰, 手里在旋转着一枚飞镖, 是森鸥外的。

办公室的墙壁上挂着一个靶子, 四五个飞镖以靶子为中心分布,完美的避开了靶子所在,这不是白泽稚子投掷的, 这些飞镖在他来之前就稳稳地插/在墙壁上了。

百发零中森鸥外。

明明森鸥外的手术刀玩的很好,隔很远都可以轻松扔出去、划破敌人的动脉,但不知道为什么飞镖就很差。

白泽稚子不关心这个, 他一边半趴在桌子上凝视森鸥外、一边继续旋转飞镖,哪怕应声了也不改, 过了一会儿才又慢吞吞地道:“森先生, 你说……”

“首领,港口Mafia的首领, 我们冷战还没到三周。”森鸥外打断,然后叹了一口气, “你已经过了国中生的年纪, 就不要用‘你说……’这种青春期孩子的典型开场白了。”

“首领好过分哦——”白泽稚子拖长了尾音,然后控诉道,“明明刚刚还把我丢出去拖延敌对组织的注意力, 现在却翻脸不认人。”

港口Mafia内部戒律森严,再加上白泽稚子和森鸥外关系特殊、是从很久以前就跟着他的一位亲信,所以整个港口Mafia,几乎只有森鸥外才会知道白泽稚子的行程。

组合的异能力者调查横滨后发现北川星极和白泽稚子并不难,难的是怎么把他们两个引到一起。

如果没有森鸥外的默认,组合不可能那么及时的获得白泽稚子的位置情报,武装侦探社那边的人手信息也很难立刻获得。

森鸥外微瞥了一眼在和白泽稚子白皙的指尖形成鲜明对比的红黑色飞镖,道:“白泽君熟悉飞镖吗?”

他把手交叉在一起,含笑道:“所谓的飞镖……”

白泽稚子抬起手,头也不回地把飞镖掷出去,然后老老实实道:“正经的飞镖没玩过,不过经常投掷其他的东西。”

飞镖划破空气,猛地插/在代表十环的中心红色部位,镖尾还在不停地颤抖,发出与空气摩擦和卸力的震鸣声。

森鸥外:……

踮着脚尖、从桌边旋转路过,并且轻手捏起一块茶点的爱丽丝毫不留情地嘲笑出声:“哈哈哈。”

她暂时把茶点放下,把手叠在小腹处,轻声道:“白泽君熟悉飞镖吗?”

然后作了一个鬼脸:“林太郎好丢脸哦,一个飞镖都射不中,大~笨~蛋~”

白泽稚子经常使用异能力来审讯敌人或叛徒,所以偶尔、咳,只是偶尔,会一边无聊地审讯一边玩一些突发奇想的东西,比如投掷。

不管是视觉冲击还是心理冲击都是满分,白泽稚子很喜欢用,换成飞镖也差不多。

森鸥外捂住胸口,成熟稳重的首领画风瞬间崩塌:“噫呜呜噫,爱丽丝酱好过分~不过这种叉腰得意的样子好可爱,真是让人无法生气起来呢~”

“嘁——”爱丽丝拿起茶点,对白泽稚子张开手,“白泽抱我~”

啊,又来了,白泽稚子在的时候,爱丽丝多半会做出这种看似更偏向白泽稚子的举动,让森鸥外吃醋,不过鉴于爱丽丝和森鸥外是同一个人,这种行为真的很微妙。

森先生真是越来越变/态了。

白泽稚子把爱丽丝抱起来,让金发幼女坐在自己腿上并且默认她漫不经心晃腿的动作,再无视森鸥外幽怨的眼神,认真道:“森先生好像没有哥哥?也不能提供兄弟相处的建议。”

森鸥外继续幽怨地盯着他,在金发幼女抬着头瞪过来的时候才委屈的收回视线:“明明稚子才是最过分的吧。”

他道:“相处这件事,应该和你与中也君、太宰君他们相处时差不多吧?不需要太刻意的。”

反正白泽稚子比太宰治小一段时间,兄弟之间相处的话,和这种互相嫌弃的相处模式应该差不多。

不过就算不是这样,白泽稚子也不需要太过于苦恼。

白泽稚子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表情上的嫌弃:“嗯?森先生是在开玩笑吗?怎么可能和那家伙相处的日常差不多。”

然后陷入了沉思:“不过应该和梦野相处的时候差不多。”

只从表面来看,白泽稚子和梦野久作绝对是一对稚气兄弟,彼此也很相亲相爱、和和美美,每星期必有一次交流感情的茶话会。

这种周期的无聊茶话会,用梦野久作的话来说就是‘感觉很像恶毒继母的茶话会呢’。

森鸥外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轻飘飘道:“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实践为好,实践过后就知道了。”

“这种事情,是没有模板的吧。”

反正要不了多久,白泽稚子就不会再担心怎么和北川星极相处了。

“嘁,”白泽稚子发出嫌弃的语气词,“其实森先生也一点都不知道吧~”

白发干部越来越欠揍了,果然不能让他这么轻松,森鸥外不置可否地把茶杯放下,敷衍性地回答:“总有会知道的,毫无把握的话,稚子可以多观察观察。”

“案例的话……”白泽稚子漫不经心地揽紧爱丽丝,把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然后沉思着道,“其实兄妹的相处和兄弟的相处差不多吧?”

相处地久了,在很多的时候,森鸥外居然可以第一时间理解白泽稚子的思考逻辑,他顿了顿,预感到了不妙:“……稚子想干什么?”

白泽稚子沉思着道:“我记得武装侦探社有一对关系很亲密的兄妹?”

不管去打探消息的属下有几个,传回来的消息中,关于那对兄妹的、都会加上一句委婉的形容‘关系很亲密’,以前的白泽稚子不关心正常的亲人能有多亲密,现在比较关注。

武装侦探社的那对兄妹,是指谷崎润一郎和谷崎直美吧。

森鸥外稳重地端起茶杯,用抿茶的动作把自己的唇角遮住,他慢悠悠道:“不,稚子还是不要学习他们比较好。”

他非常诚恳道:“我暂时还不想替你收尸呢。”

让人完全无法代入,只要思考一下,森鸥外都觉得自己需要考虑一下为白泽稚子的收尸行为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肯定会死的吧,一定会被忍无可忍的北川星极当场把头扭/掉,完全不需要梦野久作揪着玩偶抱怨了。

白泽稚子侧首、看了一眼靶子中心的飞镖,轻松道:“森先生好过分,你可是首领哎,再怎么说也应该是我为你收尸啦。”

把盯着森鸥外的人提出来,绝对可以绕横滨一圈,不过在面对正事上时、森鸥外还是很正经的,绝对不会出现像今天这样白泽稚子被轻松引走的局面。

森鸥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收尸吗。”

目前来看,森鸥外几乎不可能被针对成功,就算被针对成功了,只要白泽稚子在他死亡后的一定时间段内赶到、就还可以挽回,这个时间点,在不久的将来,还会再宽松一点。

他道:“稚子相信我吗?”

森鸥外养了白泽稚子十几年,从他还是军医的时候就捡到了白泽稚子,带着这个白发小鬼从战场到横滨,感情向来都是双向的。

所以白泽稚子毫不犹豫地回答:“绝不相信。”

森鸥外:……

他捂住胸口:“稚子比爱丽丝酱更过分,还一点都不可爱,果然,长大了就一点都不好玩了~”

“自己先反省一下为什么那么令人不可信任吧。”白泽稚子冷漠道,“我的警觉度已经在不断提高了。”

没顺口骂出混/蛋,都是因为最近太心平气和了,要是换太宰没叛变、白泽稚子、中原中也和太宰治三个人每天狂骂对方并且不定时打架的那段时间,白泽稚子已经顺手挠回去了。

谁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信任我’,只有港口Mafia的首领森先生不可以。

“好伤心,”森鸥外笑了笑,他看着窗外的夕阳道,“不过我是认真的,稚子相信我吗?”

白泽稚子警惕地想了想,勉强认真回答:“相信吧。”

如果真的是认真的,根本不需要多问。

白泽稚子有多忠诚于森鸥外,早在很多年前的那个下午就已经说过了。

森鸥外显然也想到了那个下午,他低笑一声:“那么,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站在稚子这边的哦。”

‘无论发生任何事’也会有很重要的前提吧。

白泽稚子懒懒地打了一个哈欠,抱着金发幼女向远处眺望了一下,在这里看横滨、真的会有一种掌握一切的陶醉感,但是这里只能看到暖洋洋的红色夕阳、看不到蔚蓝的大海,所以待久了应该会很冷。

为了防止森先生冷成兰堂那种白绒绒的北极熊样子,白泽稚子只能勉为其难地用尾巴帮森先生暖一下啦。

*

森医生把糖果瓶子里的大部分安眠药替换成糖果,然后交给白泽稚子:“最近的情况应该好一点了吧,稚子也该减少对安眠药的依赖成分了。”

白泽稚子抱膝坐在病床上,慢吞吞地伸手接过那个糖果瓶子,平静应道:“嗯。”

这个年龄的白发小鬼,勉强算是少年,嗓音还没有完全恢复、带着一种孩子的稚气和刚刚步入变声期的沙哑。

森鸥外皱了皱眉,用手摸上白泽稚子的脖子,白泽稚子毫无抵抗性地抬起头、让脖颈完全暴露出来,他把腿放下床、用脚尖虚点着地。

差点够不到地,不过可以忽略。

“嗓子还没有好吗?”森鸥外问,他把手贴在白泽稚子的脖颈上,哄道,“说句长一点的话,稚子。”

白泽稚子眨了眨眼睛,没有开口,下意识绷紧了下颌、后背也挺直了。

还很小,连喉结都没有明显起来呢。

森鸥外叹了一口气,引导着道:“稚子喜欢这里吗?我们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了。”

“不喜欢,灰尘好多。”白泽稚子终于找到自己要说什么,于是放松下来,脖颈处绷紧的皮肤重新变的柔软、肩膀处也放松下来,给人一种猫咪滩成水体的错觉,“不过有森先生在,我很喜欢。”

“果然是变声期,不是药物服用太多导致的沙哑,很正常。”森鸥外松开手,扫了一眼白泽稚子还仰起的脖颈,“稚子开始长大了,这是正常的,不许用异能力限制自己哦。”

“嗯。”见森鸥外没有再抓自己弱点的意思,白泽稚子垂下头,乖巧回答。

又是这样,不引导完全不想说话,实在令人难办,森鸥外提问:“刚刚稚子说了‘喜欢’,是跟谁学的?”

与谢野晶子。

白泽稚子的瞳孔晃了晃,低声道:“与谢野姐姐。”

“呀,果然。”森鸥外低笑了一下,“可惜与谢野姐姐不愿意陪你了,这也是人类社会正常的离别哦。”

是在暗示抛弃吗?

白泽稚子没有说话,从江户川乱步带走与谢野晶子的场面看,真的分不清楚是与谢野晶子抛弃了白泽稚子、还是白泽稚子抛弃了与谢野晶子,他道:“我不会离别森先生的。”

“是‘我不会和森先生离别的。’”森鸥外纠正道,“每个人都会有抛弃或被抛弃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承诺都阻止不了的,这也是正常的,稚子。”

承诺?

白泽稚子仰起头,伸手抓住森鸥外的手、放在自己的喉部,他道:“我不会和森先生离别的。”

年少人的心思,干净又单纯,明明什么都不懂、只会用野兽一般的直觉和被握住致命弱点的行为表达自己的忠心,实在是……令人愉悦呀。

于是森鸥外低笑起来,初次见面时、他曾经握着白泽稚子的脖颈,把他杀死,现在也握着白泽稚子的脖颈问道:“稚子是在向我宣誓忠心吗?”

森鸥外可以感觉到白泽稚子在自己手下的脖颈随着说话声微微震动、血管也很清晰:“我不会被森先生抛弃的。”

“又用错了。”森鸥外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白发,没有纠正这次的错误,“无论我干什么,稚子都会支持我吗?”

谈话的持续时间有点长,白发少年明显不想继续说话,他眨着眼睛和森鸥外对视了一分钟,才不甘不愿地继续道:“无论森先生干什么。”

致命的弱点都乖乖露出来了,却还要之前就说过会被阻碍的承诺,人类社会的礼仪好复杂。

宣誓忠心还要别人哄着来,真是毫无人类社会的经验,是一张纯洁的白纸,可以随便别人涂上什么颜色。

白泽稚子打了一个哈欠,真的开始不耐烦了,提醒道:“森先生掌握着我的脖子。”

森鸥外的手术刀使得非常厉害,这么近的距离,可以随时划破白泽稚子的脖子,所以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口头承诺,反正下次再问,白泽稚子大概率还是忘记。

被打上得寸进尺标签的大人终于松开手,微笑道:“最近多说话哦,变声期的话,还是多开口比较好,糖和安眠药都少吃一点。”

又在得寸进尺——

白泽稚子和他对视几秒,拖长了尾音,仿佛这样就算是说了很多字:“好~~~”

哪有羊羔在表示忠心的时候还要不耐烦地踹一下接受忠心的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森鸥外愉快地决定要把羊羔嘴里的新鲜青草拔/出来:“明天提问哦,关于忠心。”

得寸进尺森鸥外。

白泽稚子:“哦。”

又要重复那么多话,一个字都不想甩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