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稚子近乎茫然地站在原地, 茫然地和北川星极对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还好这里虽然是十字路口,但不算是什么热闹的街道, 暂时没有交警赶过来,不然堂堂的港口Mafia的干部估计会乖乖的任由交警带走, 完全忘记自己的身份和异能力之类的东西。
他张了张嘴, 没有声音出口,好像本该脱口而出的话也被忘记了。
最终, 还是北川星极平静道:“啊, 是稚子呀。”
实在是太过于轻飘飘了吧, 织田作之助把目光从白泽稚子的身上移开,落在北川星极的身上。
太平静了,完全不像是见到分别已久、误以为已经死去的弟弟时的反应, 倒像是在路上见到有点熟悉的陌生人时,平平淡淡地打一声招呼‘啊,是你呀, 下午好。’之类的。
————如果不去看北川星极身体部位的细节的话。
在很久之前,织田作之助当过杀手, 对观察力和反应能力的要求很高, 可以注意到白泽稚子几乎像是飞瀑一样的视线,那是一种从表面看起来一动不动、但其实是在湍急而不可挽回地往下冲, 和飞蛾扑火又是不同的感觉。
也可以注意到北川星极像是站在寒冷而遥远的南极、脚下就是一层薄薄的冰层,整个人都被冻霜住, 知觉被裹挟碎冰的风吹僵住, 他看向白泽稚子的时候像是在低头看脚下的冰层、整个人岌岌可危,所以只是轻飘飘地看,自己本身也在下意识移开目光。
但是他们两个, 会像是摄影机一样收录下对方的反应,却不一定会注意到对方所有的异常。
北川星极能够站在随时可能破碎的冰层上说出轻飘飘的话,不是真的轻飘飘,而是因为白泽稚子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什么反应都卡住,北川星极必须说话。
糟糕透了。
织田作之助曾经经历过所谓的‘异能特异点’,切身体验过在异能特异点里的对方会是什么滋味。
那是在MIMIC的事件中,因为织田作之助和MIMIC的首领安德烈·纪德的异能力都是有关于看到一定时间内的未来方面的,所以在同时使用异能力的时候,预知未来和预知未来的异能力掺杂在一起,造成了异能特异点。
他和安德烈·纪德不需要说话,就能通过异能力感知到对方会在几秒后说什么,并且抢先一步回答。
只是当时的场面实在是太过于糟糕和混乱了,毫无理智的白泽稚子开着异能力,哪怕是只盯着纪德发动异能力,织田作之助的预知危险异能力一直在被动闪现出来。
每次预知到自己凄惨死去的同时,顺便还可以看到纪德更加凄惨的死法。
那场异能力的特异点,纯碎是两个异能力是预知类型的异能力者在不停地预知自己几秒后死去的场景构建出来的。
到了最后时刻,织田作之助和安德烈·纪德只能沉默地站在原地,看周围的建筑物持续扭曲、达到白泽稚子心目中完全健康的样子,而白泽稚子心目中完全健康的样子,就是MIMIC的首领、那个下了对咖喱店下手命令的纪德被什么东西穿透死亡,无所谓是什么东西,纪德在他眼里就是咬住命脉的毒蛇或者入/侵身体的病毒,总之去死就好。
如果不是太宰治最后终于捞到了白泽稚子、把他抱住,‘人间失格’掉白泽稚子的异能力,那么安德烈·纪德和因为闯入战场、所以被无差别攻击的织田作之助只能相顾无言地死去。
那个糟糕的场面和现在这个糟糕的场面,究竟哪一个更加糟糕,织田作之助也说不清楚,他只能干巴巴地站出来附和道:“啊,是稚子呀。”
……其实闭嘴也挺好的,哪怕是沉默都比这句话要好,糟糕的程度叠倍增加了。
还好白泽稚子只是手足无措地往前走了一步,没有想出更加糟糕的话。
织田作之助之所以会想起之前糟糕的特殊点经历,就是因为感觉现在的白泽稚子和北川星极就处于一个类似于特异点的场景。
他们明明几乎一句对话都没有说,但却仿佛已经在一问一答地进行意外重逢后的交谈;明明他们两个几乎隔着一个十字路口对视,却仿佛已经拥抱在了一起;明明分离了那么久,却让织田作之助有一种他们从来没有分离过的感觉。
不像是分离十几年的恍然重逢,而是一前一后地从家出门、刚好在街上碰到的那种轻描淡写。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又添加了一点修饰,应该是充满了梦幻和不真切感的重逢,仿佛夏夜在河畔找了很久的萤火虫、都没有找到,最后只能相信这条河畔附近没有萤火虫,在垂头丧气的时候突然发现有一点莹莹地绿光从自己眼前慢悠悠地路过一样。
那一刻,说不清是惊是喜,是找了很久的辛苦还是终于见到的开心,只是大脑会像是缺氧了一样轻飘飘的吧。
无人扶持、也没有停好的机车晃了晃,它的临时主人就站在很近的地方,但却没有手和力气扶它,于是机车侧翻在地。
机车侧翻的声音像是瀑布的巨大轰鸣,哪怕经过一层海水的过滤也能够惊醒在海底溺亡的人,十字路口的红路灯转换,犹豫的车辆继续行驶,该向南方驶去的仍然向南方驶去,该向北方归途的仍然向北方归途,只有不紧不慢跳动着数字的红路灯指示和在十字路口两端相对无言的三个人还留在原地。
白泽稚子晃动了几下,向前走。
他应该是向前走,但看起来像是站了太久,身体和神经已经完全麻木了,所以自己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动,连行走都像是身体不稳地向前倒去。
北川星极没有动,只是收敛了一下眼神,尽量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再这样下去,感觉会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下去,但是这是私人的事情,织田作之助不知道该不该插/手,这种时候,无论是插/手还是旁观,感觉都糟糕透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北川星极用余光扫了织田作之助一眼,在白泽稚子走过路口之前就转身,淡淡道:“走吧,织田先生。”
那种静静在这片空气上空纠缠、无论是过往的车辆还是人群都打不破的默契氛围,像是异能力的特异点一样的东西破碎开来。
仿佛有非常非常明显地破碎声响起。
北川星极把手插在兜里,淡淡道:“我们这一组的目标是组合,和港口Mafia的人没必要多说。”
织田作之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能够和江户川乱步相处很久、一起出过任务,在警方内部有着很大声望的北川星极真的不知道港口Mafia大名鼎鼎的干部叫什么名字吗?
在警方,北川星极有着‘横滨犯罪克制机’的代号,这个代号或许夸大了,但也足以表明北川星极在横滨行走的时候,遇到过多少犯罪现场、制止过多少正在进行中的违法行为,那么,有着这样代号的他,会没有关注过横滨最大的Mafia组织吗?更何况,这个组织还是他的仇人。
一定关注过。
那么,哪怕是在几乎所有人都隐瞒的情况下,北川星极也会知道白泽稚子的存在。
港口Mafia的五大干部实在是太有名气了,白泽稚子的‘主观治愈系’那种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的异能力同样很有名气,有很多具有指向性的信息都在里世界内流传,只要北川星极稍微关注一点,就会知道这个人是白泽稚子。
而且,北川星极有很长一段时间接触罪犯,他和江户川乱步最后被迫让警方建立了特殊找人通道,那些罪犯总有曾经见过白泽稚子的,在看到几乎和白泽稚子长的一模一样、只有发色和眸色不一样的北川星极的时候,真的不会脱口而出什么吗?
那么,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甚至早在织田作之助加入武装侦探社之前,北川星极就知道了白泽稚子还活着的事情。
织田作之助知道太宰治和江户川乱步把他和北川星极组成搭档的原因了,他顿了顿,道:“……北川。”
北川星极抬头看了一眼没有夕阳的天空,三秒后侧首看他,冷淡问:“有什么事吗,织田先生。”
情绪克制得太过了,真的是机械那种毫无感情的声音了,所以北川星乏力地眨了眨眼睛,再次开口道:“我们还有任务。”
但是,织田作之助下意识道:“任务本来就是被动,等敌人找到我们吧。”
话刚说出口,织田作之助就想收回,本来北川星极就站在薄薄的浮冰上,没必要砸下去一块石头,让大块的冰块碎开,这样虽然使冰海里快窒息的鱼跳上来呼吸一口救命的空气,但同样给了站在冰上的人一击致命打击。
还好织田作之助的异能力只对自己真实受到的致命伤害有所感应,对眼神攻击什么的没反应,也还好眼神攻击杀不死人,不然织田作之助真的只能老老实实地被泛着波光粼粼的眼神刀杀死。
白泽稚子不太稳重地走过十字路口,又追上了北川星极一个转身的距离,在北川星极停下的时候赶了上来,抬手抓住北川星极的袖子,轻松地把他的手拉出来一点,于是又得寸进尺地抓住自己转身就走的哥哥的手腕。
如果不是肩膀处有骨刺扣住黑色的外套,外套应该已经不稳地滑落了,还好有骨刺。
北川星极:……
他没有挣扎,但蜷缩了一下指尖,克制住手部的细微动作。
在波光粼粼中跳跃挣扎、就是不愿意溺死在水里的白猫道:“哥哥……”
还是这么的不成熟,还是这么的狼狈,十几年前,北川星极死的时候,白泽稚子会精神崩溃,以至于根本不能控制新增的关于精神方面的异能力,所以等他从异能力的失控中平静下来时,北川星极带着自己的一半的力量复活,狼狈地在破旧神社的水里扑腾。
十几年后的现在,如果北川星极当场死在他面前,他依旧会精神崩溃,仿佛这些年自己独自适应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的生活不曾存在。
白泽稚子永远有精神支柱,无论是北川星极还是森鸥外都是他的精神支柱,哪怕被精神支柱算计受伤甚至死亡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怨言,只要精神支柱没有抛弃他。
可是这样过于依赖精神支柱,根本就不算是一个正常的人类。
无论是最开始在实验室里的互相厌恶、之后的相依为命还是生离死别,白泽稚子都没有认真的去思考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活着、没有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而活着的意义,学不会如何去当人类。
北川星极移开视线,让自己和织田作之助或路上好奇看过来的路人对视,地面像是浮冰的话,织田作之助就是隔壁对企鹅虎视眈眈的海豹们推过来的砸冰石块,也太过分了,幼企鹅刚刚睁开眼睛、就把浮冰砸碎,让它和从海里跃出的虎鲸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他冷淡的像是对以往任何一个罪犯说话,但克制的又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平铺直叙地像是在念文字:“稚子,你该长大了。”
的确是在念第一时间浮现的那行文字,但把里面的情绪弱化到接近于无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