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果儿赖在初松家里一整个下午,在电话里处理了一些工作。
初松一直在卧室里写教案,中间的交流仅限于给金果儿倒了一杯水。
真是冷酷啊,金果儿托着腮想。
到了五点钟,初松终于从卧室出来了,他进了厨房开始做饭。
白衬衫挽在肘间,动作利索干脆,表情严肃又认真,侧脸起伏的线条像大理石雕像。
金果儿看了一会儿,转了转指间的戒指,又开始低头给总经理发信息。
现任总经理是她的人,但有一个副总是杜嘉泽的人。有些事挺不好办的,所以总需要她亲自处理。她也乐于自己处理,这是她的一种乐子。
又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了香气。
金果儿中午没吃什么,她吃不惯外面的饭,不管多么高档的餐厅都吃不惯,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味道很香,很家常,是什么呢?
很快她就知道了答案,韭菜炒鸡蛋,还有芹菜炒肉,以及米饭。
真的很家常。
初松坐下来,就在金果儿对面,开始自顾自吃起了晚饭。
这不仅是冷酷了,堪称残忍。
金果儿放下了手机,眨巴着眼睛看初松吃饭。
第一口,他心安理得。第二口,开始变慢。第三口……
第三口还没嚼完,他站了起来,走到厨房,盛了一碗米饭放到金果儿面前,然后坐下继续吃自己的第四口。
饭是满满一大碗,金果儿敲了敲碗沿,“我吃不了这些。”
男人很沉默地又站起身,去厨房找了个空碗来放到一边。金果儿将大半碗饭都拨出去,只留了个碗底,夹着韭菜鸡蛋里面的鸡蛋吃完了。
初松吃饭很快,两个差别巨大的饭量的人几乎是同时吃完的,他将碗筷捡了下去,还没等刷碗,门铃就响了起来。
邻居说的初松周六晚上要给学生补课是事实。都是些周末还住在学校里不回家的高三学生,成绩差很多,但都还有上进心,学校任课老师数量不够,带超额的学生已经够忙了,给差生补基础这种事,初松就揽了过来。
这会儿就是学生上门来了。
一共有七个学生,四男三女,七只小鹌鹑叽叽喳喳地蹦进来,见到沙发上坐着的金果儿,突然全都像是被掐了脖子一般噤声了。
初松看了眼金果儿,又看了眼学生,再次看了眼金果儿。
副校长的眼睛里透露出师长独有的威严来。
金果儿站起身,优雅地抚平了因坐姿产生的裙上褶皱,拍了拍初松肩膀,然后走向初松的卧室。
八双眼睛注视着她婀娜的步伐,其中一双愤怒夹杂无奈,六双吃瓜群众式震惊,还有一双复杂了点儿,来自一直躲在最后面的一个女孩子。
哦,是一个小竞争对象,不过不值一提,金果儿很快将那双眼睛抛之脑后。
男人的卧室很简单,除了床、衣柜、写字台和书架以外,还养了几盆花草在窗台边。
大概是因为工作繁忙,养的都是些不太需要多浇水的,两颗仙人掌,一盆君子兰。
绕了一圈,金果儿又看了眼初松的书架,大多都是些教育相关的书,还有一些文学书籍和哲学书籍,排的满满的。从书的折痕可以看出来,都是翻过很多遍的。
金果儿抽出了一本钱钟书的《围城》。
她记得大学时候,记忆里唯一一次初松被批评,就是讲到《围城》时,教授的提问初松没有回答上来。
而之所以点他回答问题还批评他,因为他上课期间睡着了。
金果儿的手指在书页上掠过,更多的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那天是大课,在阶梯教室,初松坐在金果儿前一排的左侧。
那天他到的就很晚,很疲惫的样子,听说是前一天做家教那家的孩子生病了,父母不在只有一个老人,所以他帮忙陪了半夜的床。
课上着上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人一下子砸到了桌子上,“咚”的一声,这样都没有醒过来。
卧室门被打开,将金果儿从回忆中惊醒。
男人端着一个碗走进来。
他蹙着眉头看着她手里的书。
“我可以看你的书吗?”金果儿晃了晃手中的《围城》道。
她先斩后奏已成习惯,初松甚至不想接话。他把手里的碗放到桌子上,金果儿才看清那是一碗鸡蛋羹。
“你晚饭没吃多少。”男人说,“给孩子们的加餐,带了你一份。”
他说着,又把桌子上摊开的教案和教科书都整里了一番,把鸡蛋羹摆在了桌子中间。
“你坐在这里吃吧。”
像是对孩子一样说话的语气,可能是职业病。
金果儿看着那碗鸡蛋羹,直到男人离开了卧室,都没有说话。
又隔了一会儿,她笑了起来。
看,初松也有如此不细心的时候,他没给她拿勺子。
金果儿站起身,拉开房门,锁头打开的声音使得客厅里的八双眼睛再次落到她身上。
“勺子。”金果儿站在房间门口道。
“是我忘记了。”初松从厨房拿了勺子给金果儿。
等再回到桌子前,这么一会儿鸡蛋羹就不那么烫了,双手抱住碗,掌心热热的,是春日里让人舒服的温度。
直到九点钟,初松的辅导课才结束,嘱咐了两遍孩子们要结伴回学校不要在外逗留,他转回卧室。
女人正趴在他的书桌前,安静地看着书,空碗摆在一边。
“我明天有事要做。”初松说。
“嗯,我也有不少事。”女人头都没抬说道。
“需要早起。”
“这样啊,真辛苦。”
男人忍无可忍,不得不直白赶人:“你什么时候走?你的司机还在等你。”
“他没在等我。”女人终于把目光从书移到男人脸上,“中午我就让小张先回临城了。”
“你!”
初松说不出话来,他眼睛又落到女人的右手,无名指上那个闪耀的戒指。
“既然已经结婚了,那么请你自重。”
金果儿的视线也随着他落到自己的右手无名指。
她翘起腿,举着右手,道:“那么如果我没有结婚,就可以在初校长的房间里留下了喽?”
初松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但金果儿不给他说话打补丁的机会:“我未婚夫已经去世一年多了,这戒指只是……一个纪念。”
男人的表情几经变幻,憋了半天,口才不错的副校长此刻确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最后只是道:“节哀顺变。”
金果儿顺着他的话道:“已经节了一年多了。”
她转身从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瓶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酒来,“陪我喝一点可以吗?”
“这还是……”
“本来以为自己都忘了,突然这样提起,心里有一些不好受。”
女人半垂下头,昏暗的灯光下,本来妩媚明艳的五官竟也流露出哀婉的脆弱。
“或者你陪我坐会儿,我自己喝。”
初松确实不擅长拒酒,最后那些酒大半都进了他的肚子里。
他是醉酒之后很安静的类型,不吵不闹也不吐,只是闷头找地方想睡觉。
这次醉的不是很重,因此连觉也不睡了,非常沉默地坐在沙发一角揉着太阳穴。
金果儿摇晃着杯子里的最后一口酒,贴着他坐下来。
“初校长?初松?”她叫了他两声。
男人抬起头看她。
唔,好像是醉了,眼睛一片雾蒙蒙的,眼神都涣散了。
“我是谁?”金果儿问他。
“你自己,不知道你是谁吗?”男人一字一顿的,非常有逻辑的反问。
确实是醉了。
金果儿把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含到嘴里,她按住初松的后脑勺,一点一点将他的脑袋压向自己。
她的动作很慢,她给了男人反抗和离开的时间。
所以这一切的发生,金果儿归结为,是初松自己没有珍惜好反抗的时间。
辛辣的酒味在两个人舌尖蔓延,浅褐色的液体在两片温热的口腔里交接缠绵,随着舌尖的推进,液体被徐徐吞咽,回味有一点甜。
金果儿松开了男人,她结束了这个亲吻,男人还在惯性地往前跟,身体前倾,无意识地哼了一声,听起来很像是不满。
“等一下。”金果儿道,她把男人的眼镜摘了下来搁到桌子上,“这个有点碍事。”
初松清晰地记得接下来的所有事。
他不仅有记忆,而且还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所做一切都出自自我意愿。但是关键是,他当时觉得这些意愿完全没问题。
他的大脑失去了判定一切问题的能力。
初松望着棚顶,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从他胸口和被子的交接处钻了出来。
妩媚精明的女人刚醒时也是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意识好像才归位。
“早啊。”她说。
然后撑起身子亲了他嘴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