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瓷玻璃色,压在手心中沉甸甸的,像秤砣。
这一瞬间,言梓不够冷静。
明明知道手里握着的是盛淮的手机,手机那头的人很可能非常熟悉盛淮的人,她却还是对电话那头发问,“孙嘉怡什么时候变成他未婚妻的?”
昨晚叫了很久,声线偏涩,灼烧感磨着喉咙,像年久失修的乌木小门,猛一推开,沉闷的吱扭声灌入冷风,瓮沙而哑。
那头不说话,须臾,才小心翼翼,“小姐姐是我……盛淮什么人?”
言梓闭了闭眼睛。
理智回笼,徒劳地张了张唇,又低敛眉眼。
忽而感觉到手中的东西被人抽走。
她抬头,盛淮低头,两个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相撞。
她面无表情,盛淮却玩味且漫不经心,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又用两根手指拎起手机一角,打了个转,撂到自己耳边。
问得散漫,“什么事?”
大概是电话中的人又把她听见的话重新往盛淮耳边复述一遍,他连件上衣都没穿,扬露着自己流畅紧实的胸腹线条,懒洋洋往沙发中靠,两条长腿放不下,直接翘上侧面棕皮扶手。
“妹儿,没事就打打游戏跳跳舞,少刺探大人的事。”
欠嗖嗖的话,果不其然引得对面又霹雳啪啦说了一通,盛淮也不挂断手机,只是放在偏离耳朵的地方,百无聊赖地等,等足三分钟,这才又重新拿过手机。
放在耳边。
出口又是调侃,“别说哥哥没提醒你,以后没点屁事,少在早晨给哥哥打电话。”
“嗯?你问哥哥在干什么?”
“你说呢?”
得到一句评价。
“盛淮,你真的有够不要脸。”
兀自挂断电话。
盛淮哑然失笑,从沙发内起身,捞起白衬衫套身上,又搭件深蓝米白拼色的开襟毛衣。
一副初出茅庐的慵懒少年样。
空气中是清凛松香,飘着散,在房间中盈盈绕绕。
言梓沉默起身,葱白的手指在床头摸索,摸到件贴身内衣,背过身去,往自己身上盖。
背后四枚银钩松垮的低挂于峰挺的蝴蝶骨,往上是明晰瓷白的肩颈线条。
为了拍戏,她特地挑选出轻薄低束的,只是扣子难系,银钩几次都滑脱,在她准备尝试第三次时,沁凉的大手灵活地攥住她的手指。
“我帮你。”
言梓稍微转头。
睡翘的短发稍稍蹭到男人的脸,他手指一顿,眯眼看了一会儿她浓长的睫扉。
叼了根烟,斜在唇角。
听她问。
“盛淮?”
“嗯?”
手指灵活地挑勾上最后一颗。
“刚刚电话里面是你妹妹?”
盛淮懒嗯一声,并不多说什么,只捻熄烟末。
他向来如此。
关于他自己的许多事,其实言梓都不是从他这里知道的。
比如他的家庭。
盛淮对此更是讳莫如深,每次都能巧妙转移话题。
言梓还是从公司中常年跟他身边那位助理口中无意得知,他还有个亲妹妹。
多大,长什么样,叫什么。
无人知晓。
她只能从盛淮的只言片语中猜测,该是个年龄不大的小丫头。
或许还在上学。
所以盛淮才这么护着,对外绝不声张。
她默契不过问,却又无意间提及其他事。
“你手机在震。”
屏幕倒扣,只有黑漆发亮的手机背壳映入眼帘。
他看都不看,一脸无所谓。
“黄毛丫头电话挂早了,话没说完,正在发火。”
“不用管。”
话都这么说了。
言梓也没有再追问下去的兴致。
只是。
他这个妹妹火气看起来不小。
此刻盛淮的手机一会儿一响,映得乳白色床单忽明忽暗。
响了有3-5分钟,他才挑着眼皮,扫了眼。
嗤笑一声,单手慵懒打字。
手指修长、清瘦,灵活攒动,让她有些出神,想到了些场景。
脸颊隐隐发热。
门外有人敲门,咚咚三声。
像是一道警铃,拎着她的大脑神经把沉浸于某种思绪的她拉出来。
她反应很快,从床上起身,匆忙套上睡衣,穿上酒店给的一次性白色棉拖,“谁啊,这就来。”
刚要走。
肩头又被一只大手压住,示意她不要动。
盛淮显然已经回复完了。
吊儿郎当起身,看向她时,眼底铺一层暧昧的淡影。
蔓延到她身上。
“起这么干脆,看来我还有努力的空间。”
言梓:“…………”
风轻云淡岔开话题,“不先去看看外面是谁在敲门吗?”
“谁知道。”
盛淮不紧不慢往外走,晃悠到门边,“送饭的助理吧。”
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言梓视线不由自主,飘向没有锁屏的黑色手机。
她不知道盛淮的密码,平常也没有窥探习惯。
今日却鬼使神差,朝着盛淮的手机伸出手。
微信界面干干净净,群聊界面都被集中折叠,能点掉的红点都被点掉,仅剩下一个突兀的聊天框飘在上方。
还被置顶。
仅一眼,言梓就看到了对方发来最后的话。
——见孙嘉怡父母提上日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心里骤慌。
还有一些隐秘,鼓鼓囊囊的胀涩感在胸口蔓延。
像高浓度酒水入喉,火辣辣烧灼润滑的皮肉。
仔细想来。
她甚至都不知道跟盛淮怎么走到一起的。
盛淮在外面从来没有承认过跟她之间的关系,外面也没有任何有关他和她的爆料流传。
也不是没有被拍到过。
只是十次有九次都被他摆平,剩下一次是出演《二十三十》。
那一次,她跟盛淮还仅是同事关系。
盛淮是最好的娱乐圈前辈,对她的方方面面都有指点,从演技到台词到混圈之道,带着她半只脚踏入这个迷乱繁华的世界,热络又关切。
一度让她产生了错觉。
她跟盛淮的这层关系一定会顺势递延。
然而,现实还是给了她当头棒喝。
《二十三十》杀青后,盛淮一次没有联系过她,有他头像的对话框被挂在聊天界面最高处,黑底白字,冰冷地对着她。
仿佛他们从来没有熟悉过。
那段时间,她格外消沉。
唯一出演过的角色没有上映,孤零零地被写进简历,能够得到的戏份只有擦边网大和一些小成本尴尬短剧。
就这样蹉跎了很长一段时间,她终于收到了《二十三十》过审提档的消息。
那段时间,她每日满心期待地守在荧幕前,只为了看到她自己的镜头。
等到后才发现。
她原本的台词被剪掉一大半,仅剩下一点昏暗中的侧影和一些不属于她的配音。
念着跟原有剧本并不相同的话。
大学室友问,“言言,这个女主朋友不是你演的吗?怎么声音不太像你?”
她笑得勉强。
“配音老师不太熟悉我的声音吧。”
说着,沉闷收起东西,爬上二床,睁着眼睛对着白花花的房顶发呆。
辗转难眠。
受到盛淮照顾,她接到一场戏。
没有盛淮照顾,她处处碰壁。
当日第二天。
言梓戳进那个常年飘在高处的对话框,几经犹豫,还是发了一句话过去。
“盛老师,您好。”
她克制又礼貌。
“我很想知道,《二十三十》最后剪辑中,剧组对于我的戏份是如何考虑的呢?【猫猫探头.jpg】”
这样的问题石沉大海。
以至于接下来的两天内,她连续多次点开对话框,都只能沮丧地看到那句冰冷的问话。
希望全无的等了两天,等到了盛淮的回复。
——愿意出来见一面吗,下午三点,我在你们学校旁边的“南记茶庄”等你
或许。
这就是坠入泥沼的开始。
时至今日,她依旧能够记得那时的感觉。
像莺飞草长,枯木逢春,胸口的嫩鹿砰砰直跳。
乌沉的心绪一时明艳起来。
总之不像现在。
她听见有拖鞋摩擦地毯的声响,又重新把盛淮的手机放回原位。
看着他拎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往回走。
“你助理送来了什么?”
“灌汤小笼包。”
盛淮分成两袋,“一包鲜肉,一包素,没有茴香。”
还记得她不吃。
言梓神情略有微妙。
从他手中接过来东西,放在桌边,打开袋子,溢满的香味钻入鼻翼,勾动她的味蕾。
她掰开筷子,夹起来一个,塞入口中。
肉鲜味正,汤汁浓厚。
只是有些烫,让她手忙脚乱地找东西接。
一抬头,才发现盛淮一枚也没有吃,只单手支颊,盯着她看。
眼光明晃晃的。
言梓心虚,“你不饿吗,盯着我干什么?”
“我在看,”他百无聊赖地用筷子夹起其中一个,戳个口,把汤汁漏进长勺中,才开始咬,顺便回,“是谁让我的小姑娘烦恼一早晨?”
言梓忽而抬头。
盯着他这张蛊惑人心的皮囊。
抿唇犹豫,低下头。
“你什么时候……去见孙嘉怡家长?”
盛淮懒挑眼皮,不答反问,“除了这个,还有吗?”
“你先回答这个。”
他淡笑,给她一个痛快,“明天。”
言梓唇角蠕动,“见了之后呢,订婚?结婚?”
“言言。”
盛淮凑近她,顺便用筷子抢走她碗里的包子,“要是见家长就能结婚,我已经手握七本结婚证了。”
言梓:“……你说话就说话,为什么要抢我的包子。”
“好吃。”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告诉她,“沾过你的味道,很甜。”
轰的一声。
言梓仿佛听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急遽炸裂。
碎成一片片绚烂的烟花。
她低头,狠狠咬下手中东西一口。
浓烈的汤汁蔓延开来,香鲜与嫩滑缠允味蕾。
热烫也毫无察觉。
她难得呐呐,“你……这个人……”
“简直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盛晏之:……今天也是我哥不要脸的一天【doge.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