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朱祁钰依旧昏迷不醒。一群太医围在左右,每过半刻便亲自诊一次脉,随时跟踪病情。还有大批宦官宫女进进出出,端盆子的,送药物的,换毛巾的……
此外,朱祁钰后宫所有的妃嫔,除了被废的汪后和涉及下毒之事的唐氏,都聚在这里了。至于两宫太后,倒是过来看了一遍,逗留半日又离开了。
朱见济直接在朱祁钰寝宫内搭了一只小床,带了层棉被,晚上直接睡在这里。有事需要帮忙就搭把手,不过一般是轮不到朱见济的。
二月初一日,午间,昏迷了一天有余的朱祁钰苏醒过来,朱见济连忙到跟前服侍。朱祁钰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咳血,朱见济亲眼见到殷红的血液咳嗽而出,是真的触目惊心,更不要说很多血液直接溅在朱见济身上,满是血腥味。
不知道为什么,朱见济心中有一种感觉,朱祁钰这一次似乎坚持不过去了。是不是第六感不好说,就是一种直觉,满心的猜忌与提防变成了感伤,悲从心来,落泪不止。
其他人被提醒过多次,不得哭泣落泪,但是见得朱见济涕泣,感染开来,哪里还能够忍得住,一时间哀恸之声直冲云霄。
“朕还没——,咳咳,”朱祁钰指责的话语说到一半,就因咳嗽而中断了,更显凄凉。
王诚一边抹眼泪,一边怒道:“莫要哭了,陛下年富力强,吉人天相,上一次能够康复,这一次也一定能够挺过来。”众人悲泣之声遂逐渐停歇。
等到朱祁钰咳嗽声逐渐减弱,朱见济俯首磕头,开口道:“父皇,而今宫中流言蜚语遍布,人心不安,儿臣实难处之。”
朱祁钰用手指着朱见济,有心说话,只是一直发不出声音来,即便是发出来,也沙哑无比,根本听不清。王诚趴在朱祁钰嘴边,才听清,道:“陛下让太子说有什么流言?陛下若是觉得奴才说的是,就点点头,若是不然就摇头。”
朱祁钰点了点头。
朱见济开口道:“父皇在唐皇贵妃寝宫昏迷,有人说唐皇贵妃暗害父皇,毒杀天子。”这话朱祁钰不说,其他没有人敢说,若是朱祁钰不明不白地死了,真凶就会把一切问题推给唐氏,这是朱见济不愿意看见的。
朱见济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感到惊讶,这说得未免过于直白了。寝宫一时间落针可闻。
朱祁钰朝四方看了一圈,没有看见唐氏的身影,其他妃嫔倒是在这里,一时间明白了几分,又说了几句。王诚附耳在侧,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眼神凝重,都不是什么好表情。
“陛下说了,此事与唐氏无关,是陛下自个儿要用绿豆粥的,日后再敢有传言,重责不饶。”
朱祁钰这话,救了唐氏一命。朱见济都能够看出来的事情,没有道理朱祁钰看不出来。至于朱祁钰为什么要服用绿豆粥,是不是解丹药之毒,朱祁钰只字不言,自家丑事谁愿意乱传。
再之后,朱祁钰以召见朝臣处理政事的名义,将众人赶出去。离去之前,朱见济又道:“父皇连番重病不起,朝野俱惊,百官不宁,以朝事托付儿臣。若有争执,儿臣则无能处之,斗胆请问父皇日后遇上这种事,何以应对?”
朱祁钰只是回了一个名字而已,王诚转告道:“于谦。”
“父皇的意思是,让儿臣诸事唯于少保是听吗?”
朱祁钰点了点头。
朱见济颔首,行大礼告退。
刚走出门,王诚又连忙叫住朱见济,道:“陛下让太子在一侧旁听。”
骄傲的巨龙终于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承认自己生命力逐渐消逝,很有可能下一次醒不过来的现实,开始安排后事了。否则的话,刚刚苏醒以休息为重,如此频繁地召见官员必然加重病情。
得到命令的文武官员来到后宫面见天子,这是他们当中许多人人生中第一次来到后宫,以往都是在前朝办事。红墙黄瓦,后宫作为皇帝的休息生活区,除了花草多了一些外,和外朝差距也不大。所有人目不斜视,只顾着往前走,他们的内心就如同这外间吹拂的寒风一样,冰冷至极。
天子已经病重到出朝都不可的地步了吗?
没有人想要往这个方向思考,可是不往这个方向思考,又如何思考呢?
文官以于谦为首,往下是学士阁臣,六部尚书,还有一些科道官。
武官之首就是前些日子刚刚成为总兵官的范广,其后是张軏与杨能,团营提督并镇守太监。整体而言,人数差不多。
一口气叫来这么多人,许多人心中已经隐隐有感,众人见礼毕,王诚代天子让众人平身。
再之后,朱祁钰从枕头
就放在身边,可见准备多时。同样地,若是不满意,也可以随时修改。朱见济眉头微皱。
“以皇太子朱见济监国理事。朕有不豫,皇太子同朕,百官行以君礼。”
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终于到手了,朱见济的内心反而很平常,道:“儿臣幼弱,朝事万端,还得要父皇才是。”
“朕可保不了你一辈子,咳咳咳。”朱祁钰恨恨道,气得直接骂道。
朱见济眉眼苦涩,一脸的难色。朱祁钰越看越生气,恨不能起来将这儿子暴打一顿。百官神色各异,就不一一说了,外表的神情谁也不知道真假。
再之后,朱祁钰传的是口谕,基本上说半句就等好久,然后再说。
“太子怯弱,仍需老臣辅弼左右。胡濙、王直、于谦、王文、陈循、萧镃、商辂、俞士悦、江渊。尔等皆是国之柱石,咳咳,必得用心辅佐才是。遇有相持不下者,可请太后出面止争。”
“朝廷迩来天灾连绵,国库空虚,遇有边患,息争为上,不可好大喜功,妄开边衅。”
“浙江矿监之乱,可还矿于民,罢去矿监。”
“西南各处土司之乱及两湖瑶乱,命各处巡抚剿抚并用。”
“北虏分裂,内斗不休,我朝坐山观虎斗即可,不可贸然出兵,深入草原,徒耗钱粮。”
……
到了这个时候,朱祁钰似乎将生命中最后一股生命力抽取出来,全国各地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朕若驾崩,诸事从简,不得大兴土木,加税于民!”这是朱祁钰最后一道口谕。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朱祁钰不是一个失职的皇帝,相反,就其处境而言,他是一个相当合格的皇帝。哪怕互有龃龉,朱见济同样钦佩他的为人。
交代完毕,朱祁钰的气也散去大半,说是气若游丝也不为过,躺在床上,和朱见济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晚间朱祁钰简单进用清粥便直接睡去。
不曾料到,这竟然变成了最后一夜。午夜,朱祁钰驾崩,去得很安详。
时间,正是二月初二日。像是命运开的玩笑一样,还是这一天,只不过这一世朱祁钰不是在西宫的悲风苦雨中以郕王的身份驾崩,而是以大明天子的身份驾崩。
没有变吗?变了!
ps:太子篇结束,之后是天子篇。
最近觉得这里上班工资低事情多,主要是当班主任累。打算跑路考公,还要花时间看公务员的考试资料,加更这事我尽量。
最后,天子篇不会是爽文,弱主继位,一定是处处妥协,不要抱有太高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