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查房的时候,萧白递给我一条云烟,“少抽点。”他说。
我愣了愣,随行的护士和病人也看呆了。哪有精神科医生给病人送烟的,还送得这么明目张胆。我开始佩服这家伙的行事风格,这家伙的行事风格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疯癫,无章可循。我怀疑他其实早就疯了,就是披着白大褂,看着和我们不同而已。
“拿啊!愣着干什么?”他又加了一句。
“哦。”我下意识地接过,他则转身继续去别的病房下医嘱。
海洛因、僵尸、胖子的目光聚集在我身上。别人我还能理解,僵尸这家伙为什么也在看我,难道这家伙真的好转了?
我也看了看他们,然后摸向那条云烟,这时候我才发现这条云烟里有五盒早就被萧白掏走了。果然,连送人东西自己也要拿一半,名副其实的吝啬鬼!算了,好过没有,我掏出一盒,打开,摸出一根。
“给我也来根!”海洛因高兴地说道。
我刚递给他一根,门口的护士就清咳一声,指了指海洛因:“不准抽烟!”
海洛因指了指我,愣道:“为什么唐平能抽,我就不能?”
“萧医生给他烟,他就能抽,没有为什么!”小护士干脆利落地回道。然后又扫了我几眼,其实她也不懂萧白为什么给我送烟。但她知道,萧白的治疗方法是出了名的怪异,也是出了名的疗效迅速。别的医生最少三个疗程才能拿下的病,他一个疗程就能八九不离十,而且预后也是出奇的好。
“疯疯癫癫的小白……”就是小护士们在背后叽叽喳喳谈论萧白时经常出现的句子,这句子里透着十足的暧昧劲。当然,所有护士都知道苏雪在他心里的位置。所以她们都小心地和萧白保持着一段心理距离,等待着他能宽恕自己的那一天。
海洛因沮丧地将那支烟递回给我。我小心地看了小护士一眼,试探地把烟点上。小护士眨了眨眼睛,说:“去窗户边抽,别熏到别人。”
“哦。”我走到窗户边,她也闪身去了别的病房。
我喜滋滋地深吸了一口烟,特权……这种享受特权的感觉真好!开始是院内自由,现在是抽烟,萧白就像这里的土皇帝,掌握着我们的生杀大权。
精神病人不准抽烟,一是出于对病人的情绪和疗效考虑,香烟不仅有兴奋作用,还能加快部分抗精神病药物的代谢,影响疗效。二是出于安全考虑,病房里都是窗帘、床单、被褥、木柜,一点就着,得提防着部分喜欢玩火的“孩子”。一柄汤匙都能让瘦子加工成武器,何况打火机和烟头。
海洛因垂头丧气地看着自己的拖鞋,他藏着的烟刚好抽完了,他两脚的脚指头正相互缓慢地搓着。突然我又有个想法,难道萧白送烟感谢我的同时,还可以起到刺激海洛因这个躁狂症的目的?
天晓得,这家伙的大脑太复杂,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倒是他经常猜中我的心思,这真不公平。
我将玻璃窗再推开一点,享受早晨清新的空气和浑浊的烟。男病号楼二楼的窗户开始有玻璃窗,因为能上二楼的病人,都是已经开始恢复的病人。对了,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才能上三楼呢?
外面树上的鸟儿还在叽叽喳喳地叫着,我依然还是不知道这些鸟儿的名字。反正它们一到清早就会叫,比闹钟还准时。我觉得那些鸟儿有点像披着白大褂的萧白,羽毛灰白相间。它们卖弄着自己毫不动听却也不令人讨厌的歌喉,挨个把我们一个个从沉睡中唤醒。
不过我觉得像萧白这种经常走进别人精神和思想的人,估计自己也不会好受。我记得在一本书上看过,无论是心理医生还是精神科医生,想要治疗病人,就得先将患者的遭遇在自己的身上假想、重演、回放过一遍。这样才能知道患者的症结所在,从而找到治疗的突破口。
萧白其实就是实验室里的一只小白鼠,不断地给自己注入病毒,得到抗体。然后才能拿这抗体去治疗病人。也就是说,这家伙每治疗一个病人,就得让自己发一回病。他干了这么多年,接手的病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了吧,换了是我估计早就疯了。
我缓缓吐出一口烟,看了一眼正从门口走廊路过的萧白。
他呢?嗯,可能他已经疯了,只不过他掩饰得很好而已。
萧白刚查完房,马千里又来了,闲得无聊的我继续跟去看热闹。
“萧医生,救命啊!”马千里一到办公室就夸张地喊道。
萧白抓了抓脑袋,“我说马队长啊,那么多线索给你了,还抓不到人呢?”
马千里从包里掏出一叠厚厚的口供,递给萧白,“全市地毯式搜索筛选下来,有嫌疑的超过三百人。再在这三百人里挑出嫌疑最大的23人。光是这个已经耗费了我们一天一夜的时间,我昨晚都没合过眼。”马千里揉了揉满布血丝的眼睛。
萧白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我给你们的心理画像呢?也符合?”
“符合啊!连名字中带L都符合,你要知道现在失业的画家遍地都是,谁现在还有空欣赏那些高雅的艺术啊?”马千里指了指那些口供,“这是他们的口供,萧医生你看看能不能从心理角度分析一下?”
萧白随便翻了几页,就丢到一边,“连一个指纹、一根头发都没给你们留下的凶手,你觉得能从他口供中找到什么破绽?他自己早就在心里假想过无数种你们会提的问题和答案。就算我能帮你分析,这么厚的一大沓口供,你想我分析到什么时候?过完这个月吗?”
“是啊,今天已经第三天了,急死我了!后天就到期限了,该死的五天!”马千里焦急地说道。
正说着,护士过来敲了敲门,说:“萧医生,许云清回来复诊了。”
“好,让他稍等一会儿。”萧白答应道。
马千里一听更焦急了,“萧医生啊,你能不能先放下手头的事,先帮我找凶手?”
萧白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你把这23个画家近期的代表作都搬到我办公室来。”
“画?”马千里愣了愣。
萧白点了点头,“看一个艺术家的作品,可以看到他内心想表达出的东西。而且他们的画是早就画好的,不像现在的口供一样,经过了层层伪装和掩饰。注意,是近期的,最好是第一具尸体之前一段时间的。”
“哦!”马千里点了点头,然后又连忙说道:“其实,我是想来问萧医生你能不能直接催眠他们,套出线索。”
萧白苦笑了一声,“他们现在这么抗拒,别说催眠,只怕让他们自己睡一觉都难。”
马千里叹了口气,“要是能直接催眠多好。”
萧白摇了摇头,“马队长,哪天你体验一下催眠就知道了。且不说个体不同,能达到的催眠深度也不同。而且即使是在最深的催眠状态下,被催眠者还是有部分清醒的意识和意愿,除非你能从逻辑上骗过他。否则,他不想回答的问题,你也问不出来。”
马千里听到这个回答,又沮丧地揪了揪自己的头发,“那,就把他们的画都给搬来给你看?”
“嗯,就这样吧,我还要接诊呢。”萧白点了点头。
马千里快步走出办公室去布置任务,萧白也示意了一下护士,开始接诊。
马千里的动作还是挺快的,几个小时后,警车就一辆一辆地接踵而至,开始往萧白的办公室搬那些嫌疑人的画。中午的时候,萧白的办公室里已经充满了艺术气息。摆满了各式各样,风格各异的画。
马千里估计还是忙着审讯,看能不能有新的突破,没有再出现。
萧白忙完了一切,端着午饭,开始一幅一幅地欣赏这些画。他看着看着,突然喊了一句:“要看就进来看吧,别在窗户那探头探脑的。”
我走了进去,他没有理我。只是边往嘴里塞午饭,边继续看那些画。
“其实我可以帮你,我以前是策划总监助理,公司广告宣传画筛选和制作也归我负责。”我说。
他微微一笑,吞下一口饭,说:“你看的是画,是艺术。我看的是他们的内心,你帮不了我。”
“从一幅画去看一个人的内心,这话是不是大了点?”我问。
“我承认这带有片面性,但这话并不大。”他答。
我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难道心理学还兼职研究画?”
他点了点头,“当然,听过图画心理学吗?”
“还真有?”我一愣。
“当然有,而且已经有了近百年的发展史。从画的整体、作画过程、画的内容,包括线条粗细、画面大小、位置、用笔力度……逐一分析,综合解读一个人的内心世界。”他目不转睛地边看画,边答道。
我双手抱臂,拭目以待,看看他怎么去解读这些艺术家的内心。
过了十分钟,他终于吃完饭,点上一根烟。
“给我也来根。”我说。
“不是给你送了嘛。”他答。
吝啬鬼,一根烟也要计较。我从口袋里摸出烟盒,自己点上,然后指了指左手边的一幅乡村画,“这画能看出什么来?”
“这幅画过分强调地面,占了全画面的一半,说明该作者缺乏安全感。主要景物都在左侧,说明他留恋过去。看这棵线条单调的枯树,还有落叶,说明这是一个抑郁的人,而且缺乏自信。乡村画,总体说明他厌恶现在的都市紧张生活。”他边说着,边看了我一眼。
“也就是说,该画的作者和你差不多。”他不忘加了一句来恶心我。
“我又不是连环杀人犯。”我白了他一眼。
“嗯,所以他也不是。”他笑道。
我又指了指另一幅山川风景画,“这幅呢?”
“全画没有什么突出表达的东西,这家伙单纯就是一个画手,为了职业在画画。主要景物靠右,说明他憧憬未来。山用的是浅绿色,川下还不忘添加了嫩草,说明他对未来充满了希望,这是一个热爱生活的人。山川怡情,这也是一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拿过烟灰缸弹了弹烟灰回道。
“这幅呢?”我又指了另一幅,画的是个铁路隧道的入口。隧道在一座山峰底下,山峰挺拔突兀,处于画面的正中,铁路从画面一直延伸到隧道里。全画用的是深色,主要是黑和墨绿。
他撇了撇嘴,“这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全画表现出强烈的男性器崇拜和征服意识。这家伙如果是个罪犯,那肯定是个强奸犯。”
“这幅呢?”我又指向另一幅人物画,画的是侠盗佐罗。全画突出人物,佐罗右手执剑,雄姿配着斗篷面罩,显得愈加有气势。
萧白没有回答,而是神色顿时凝重了起来,双眉一锁。走到那幅画前一看就是大半天,双眉愈锁愈紧,最后又翻过画背看了一眼作者签名。
“怎么了?”我困惑道。
良久,萧白才深吸了一口气,答道:“他很有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为什么?画侠盗佐罗,不是恰好说明他有正义感吗?”我愣道。
“不,佐罗对抗的是当时社会的上级阶层,代表着他强烈的反社会情绪。人物画面很大,表现出一种攻击性倾向。最主要是佐罗的剑,你还记得佐罗的招牌记号吗?”他反问道。
“当然,在警察的身上用剑划Z字。”我说道,接着反应过来,“尸体上的那些划痕……”
他点了点头,“还有他用地点标出的L字。再看他在画后面的签名,笔迹精细有序,这是一个非常细致的人,心思缜密、冷静、智商极高。画风粗犷,下笔粗重,签名却精细有序,这也是一个很矛盾的人。就像他的人格结构,回避型人格面具下潜藏着反社会人格。”
我也走过去,看了一眼那个签名——罗七。
“罗七……这名有点耳熟,在哪儿听过……”我咀嚼着这个名字,回味着。
“你认识?”萧白一愣。
“罗七……罗七……”我猛地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以前我们公司的一个画手就叫这名,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罗七。”
“太好了!他以前的性格是怎么样的?”萧白连忙问道。
我开始在大脑里搜索有关这名字的一切,“他在我下属的广告制作部门,我也只见过他几面。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好像有点自卑,沉默寡言,对人彬彬有礼,但是很少和别人交往。公司办聚会他很少去,即使是去了,也是一个人在角落静静地坐着。工作什么的倒是很认真,也很勤恳,是个很安分的人。”
“你们公司后来是不是辞退他了?”萧白问。
我叹了口气,“你要知道,在我们广告策划这行,需要的不是勤劳肯干的苦力,而是一个充满创意的大脑。他的画没有什么特色,来公司半年,没有一个重要方案用过他的画。确切地说,辞退他是我下的决定,公司养不了这种古板的人。”
萧白思索了一下,“你们辞退他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狠话?”
我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是我上司负责通知他的。我上司是个对下属非常刻薄的人,说话从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罗七……”萧白念叨着这个名字,自言自语地说道:“罗,声母L;七——7,L倒过来,就是7……难道真的是他?”
“就在他被辞退后的第三个月,出现了第一个吸血鬼抛尸案。”我又补充道。
萧白点了点头,快步走到那一叠口供前,翻到罗七的背景资料介绍,我也凑过去看了一眼。
罗七
男,32岁,原中专医护学校毕业,后参加成人高考考入艺术大学。学成后主要从事绘画类工作。为人老实,做事勤恳,但十个月前被某公司辞退,待业至今。虽极少和别人交往,但邻里一致认为这是个老实人,别人有事,他也愿意帮忙。
罗七两岁那年,母亲因车祸去世。自从母亲过世后,父亲天天喝酒麻醉自己,稍有不悦就打骂孩子出气。六岁那年,他父亲因为饮酒过量,脑溢血过世。
而后他转由祖父母抚养,性格内向,自闭。从小就不善与人交往,但学习稳定,属于成绩不好也不坏的类型。2008年,祖父母相继过世。他变卖了继承的遗产,自购了一辆土黄色手动舒适型长安铃木新奥拓,以方便上下班用。
目前单身,住在庭院里小区352号。在住处和车上没有发现重大疑点和线索,询问时也应答如流,神情无异。
萧白沉吟着,“这资料越来越符合了,但还差一点东西,我一直在找的东西。”
“什么东西?”我困惑道。
“爱!”萧白认真地回道。
我冷嗤一声,也就这家伙天天爱不离口,连杀人狂都不放过。
他没有管我反应如何,只是又走回去看那些画,继续筛选嫌疑人。
两个小时过后,萧白边看画边对着背景资料参考,一共挑出了三个重点嫌疑人,他拿起手机给马千里打了电话。
“马队长,你们今天重点审问这三个人,分别是罗七、刘天健、赖雷。要是到了明天,还套不出线索的话。直接将这三个人送我这来,我来给他们做心理评估。”
“嗯,对!你就说你们警方怀疑这名凶手是一名精神病人,所以送他们来精神病院做精神鉴定。你说只要精神鉴定确认他们精神状况很好,就可以排除他们的嫌疑了。”
“你们的重点是在罗七,我觉得他的嫌疑最大。”
“你们搜他房子没多大用的,他肯定还另有一个窝,车他肯定也洗过的。这家伙心思缜密,估计不会给你们留下什么重要线索。”
“嗯,好,就这样。”
萧白放下电话,看了看表,然后又看了我一眼,“你怎么还不去陪雨默做影子游戏。”
“还做?都快两个星期了,天天做游戏,这到底算什么治疗?”我不耐烦地回道。
他又挂起了那一脸贱兮兮的微笑,“不是说过了吗,那是戏剧疗法。哦,对了,我让雨默写了剧本,你们按着雨默的剧本来玩这个游戏。”
“剧本?”我一愣,看来这游戏还真没完没了,现在连剧本都有了。
萧白看我一脸的无奈,接着说道:“单一恐惧症,最常用的是系统脱敏疗法和暴露冲击疗法,但这种行为疗法是治标未治本。雨默的恐惧症很特殊,她真正恐惧的对象其实并非影子。”
“可她现在害怕的就是自己的影子啊,你让她消除对影子的恐惧不就行了?”我不解地问道。
萧白摇了摇头,“如果我只从影子下手,消除她的恐惧,那等我消除了她对影子的恐惧之后,接下来她就会出现新的恐惧对象,而且比现在更严重。那样只会加重她的病情,想要真正治好她,就必须从根源着手。”
他望向我,郑重地说道:“相信我,这个游戏对雨默的病有极大的帮助。精神病不是伤风感冒,几粒药就可以治好。也不是我说几句开悟的话就能让她明白过来的,这是一个相对长期的治疗和领悟过程。”
“玩游戏来治病,这算哪门子治疗。”我无可奈何地说了一句。
“这是……萧白疗法。”他贱兮兮地回道。
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他那张贱兮兮的脸,那张脸真的很欠揍,特别是当那张脸再配上微笑的时候。
到了女病号楼的治疗室,雨默果然写了剧本,而且是厚厚的一叠。
“我们……从哪儿开始?”我目瞪口呆地翻着雨默的剧本,感觉天地在旋转。
雨默看着我的神情得意地笑了笑,“就从我六岁那年开始吧!”
“哦……”我表情僵硬地回道。
不出所料,马千里始终还是没能从那些嫌疑人口中套出任何线索。即使有明确目标——罗七,但罗七就像一个气定神闲的禅师,微笑着回答所有的问题。不知道马千里有没有动用“潜规则”,不过估计也没用。换了我也不会承认,一旦承认了那就是死罪。
我还记得罗七以前的眼神,像小猫一样,无害的、胆怯的、害羞的眼神。我也从没想过,有这种眼神的人有一天会变成杀人狂,而且如此嗜血。
当第二天马千里带着那三个重点嫌犯来做测试的时候,我又从窗户边看到了他。他并没有太多改变,包括着装和脸上的表情,但是他的眼神中多了一种东西,一种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的东西。
他们被带去萧白的办公室,那里准备了三张坐椅,和萧白准备好的测试题。他们目前只是嫌疑人,还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表明他们就是罪犯,所以他们没有戴手铐,刑警们也只是跟随着。罗七从我面前走过的时候,我低下了头。他并没有认出我来,可能也是因为我穿着病服的原因。
萧白走到我旁边,也看了一眼他们的背影,问:“哪个是罗七?”
“走在中间那个,但是他眼神中多了一种以前没有的东西。不是疯狂,之前我以为他的眼神应该会变得疯狂,但我现在看到的不是疯狂。”我摇头说道。
萧白的眼神很锐利,紧紧盯着那个背影,“是自信和满足,对吗?”
“对,这是他从未有过的眼神,仿佛突然从小猫变成了狮子一样。就像狮子那样自信,带着满满的成就感俯视着自己的领地。”我感慨道。
萧白点了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那些尸体就是他心中的艺术作品,而且他的作品得到了那么多的关注。这是他作为一名画家,一名艺术家最想得到的东西,这也就是他拥有自信和满足的原因。”
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从未想过罗七的心理会扭曲到这种地步。或许我们每个人都需要别人的认同吧,哪怕只有一个,有一个人认同都好。
我想起了有几次我退他画稿时的情形。
我走到他的办公桌前,将他的画往他桌面上一丢,“罗七,你这画不行,又被刷下来了。”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桌面上自己的画稿。那眼神很空洞,就像灵魂一瞬间被抽干了似的,他缓缓地拿过那份画稿,打开。就这样呆呆地看着,看一天。
我其实还算客气的,最可怕的就是我们策划总监直接给他退画稿。他会拿那份画稿直接砸到罗七脸上,“你画的什么垃圾玩意儿!这是画吗?这是画吗?房地产广告你就去画大厦,旅游广告你就去画飞机,公司广告你就去画公司……你有没有自己的意境,你是画手还是照相机?你这照相机是不是太贵了点?还得月薪三千养着!”
罗七一样没有说什么,只是缓缓地将那些画稿拾起来,然后低着头挨训。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那是无人赏识的孤独,极其可怕的孤独。
我曾经很希望罗七能回骂一句,能反击,能挣扎一下。但他没有,他只是把头埋得越来越低,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画稿。他是别人的出气筒,也是一个越吹越大的气球,这个气球一直攒着别人和自己的愤怒,从来没有释放过。这个气球总有一天会爆炸的,而且爆炸时的威力很可怕,会惊醒所有的人。
所以记住,如果你身边有这样的人,请你善待他。哪怕他做得不好,做得不够,请你礼貌一点,委婉一点。否则你就是在培养一名杀人狂,虽然他现在看起来就像只谁都可以欺负的小猫。
也许你不能代表所有人,也许你做不了那么多。也许等到他拿着刀开始屠杀,或者举起机关枪在办公室里扫射的时候。也许他会想起当初你曾经善待过他,也许他会放你一马,也许。
萧白等那三名嫌疑人在椅子上坐好之后,他也走进办公室,点头微笑说道:“三位好,我是萧白,一名精神科医生。马队长请我协助办案,因为我们怀疑这名罪犯的精神状况有问题,极有可能是一名精神病人。请三位认真解答你们桌上的测试题,这是一套测量精神状况的评估量表。”
那三名嫌疑人翻开自己眼前的量表,先大概扫几眼。那上面大部分都是选择题和判断题,只有最后几道是问答题。
萧白继续说道:“这些题其实正常人都可以回答,只有精神状况不正常和智力低下的人才无法解答。解答完这些题,我看过结果之后,就可以排除嫌疑,离开这里。”
三名嫌疑人点了点头,开始起笔解答那些题。
马千里和萧白也走到门外,开始小声讨论。
“萧医生,这到底行不行啊?”马千里的眼睛满布血丝,看得出他昨晚又没睡。
萧白回望向正在答题的那三个嫌疑人,把目光固定在罗七身上,“行不行,得看接下来发生的事了。其实你们一直没能套出他的口供,原因不在你们不够努力或者审问技巧有问题,而是你们没找对方向。”
“找对方向?这个我们真的是什么办法都用上了,让警员演戏,说已经抓到黑市的买家,买家已经招供了。结果他们的反应都是微微一笑,问: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马千里无奈地说道。
萧白微微一笑,“马队长,你们就好比用枪去制止一个想自杀的人一样。你们在用死去威胁一个想死的人,你觉得这有用吗?他从一开始就有了死的心理准备,现在更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和你们反抗。除非你们能找到他犯案的直接证据,否则就是关他一辈子,审问他一辈子,他也不会认罪的。”
“可就是找不到啊,他们的车,特别是罗七的车,连坐垫都翻出来检查了,找不到一丝血迹。那应该从什么方向下手?从什么方向才能突破他的心理防线?”马千里急急地问道。
萧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答题的罗七,开玩笑道:“有两个方法,一个就是严刑逼供,让他觉得生不如死,让他觉得死了好过活着受罪。等到他有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会认罪了。”
马千里很无语地看了萧白一眼,“我说萧医生啊,你就别开我玩笑了好不好,你看我都急成什么样了。”
“那就只剩下第二个方法了,从他关心的东西下手,也就是从他还留着的那一丝人性下手。这一丝人性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控制不住自己,给你们留下线索。这一丝人性就像一根导火索,只要能找到,点燃,就可以炸开他那牢不可破的心理防线。”萧白认真地回道。
马千里摇了摇头,“这个我们也懂,但他已经没什么重要亲人了,好像也没什么关心的东西。”
“不是没有,而是你们没找到。否则他不会这样再三地留下线索,希望你们能阻止他。”萧白肯定地说道。
“他希望我们能阻止他,那为什么不直接认罪呢?”马千里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
萧白还是在盯着罗七,回道:“是他的潜意识希望你们能阻止他,而非他的意识。我上次和你说过潜意识和意识的关系,他们之间隔了个前意识。潜意识的很多想法并不能直接传达到意识层面,他自己也不能感知察觉到自己潜意识中的想法。他并不知道自己也希望你们能阻止他,明白吗?”
马千里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这些心理学理论确实是让他头疼,“我明白没用啊,怎么才能让他明白呢?”
萧白点头一笑,回望向马千里,“关键就在于找到他现在心目中最重要的东西,这东西肯定是存在的。而且一直在他的潜意识中挣扎着,甚至渗透到了意识层面,让他想毁灭自己。”
马千里寻思着,回想着,“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我把他九族都翻遍了,好像没有他在乎的人和事啊。”
“所以我一直在和你提这个杀人狂的人性和爱,这就是突破他心理防线的导火索。”萧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
他们谈到这儿的时候,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关于罗七以前的一些事。我凑了过去,对他们说道:“我……我想起了一些事,不知道有没有关系。”
马千里看见穿着病服的我一愣,“这位是?”
“哦,他以前是罗七的同事,叫唐平。什么事,你说说,说不定真有用。”萧白介绍着,又问道。
“是这样的,以前罗七在公司的时候受尽别人的气,除了一个女同事杜依月。杜依月是个很有同情心的姑娘,她每次都安慰和鼓励罗七,她是公司里唯一一个不把罗七当笨蛋的人。”我回想着说道。
萧白闻言一惊,“这姑娘现在在哪儿?”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在罗七被辞退后的第三个月,杜依月也消失了,打她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再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因为过一个月后我也被辞退了……”
萧白望向马千里,马千里顿时会意,赶紧拨了个电话:“我是老马,立刻查一查在案的失踪人口里,有没有一个叫杜依月的姑娘!”
五分钟后,马千里缓缓放下手机望向我们,“杜依月于2009年4月中旬不明原因失踪,她家人报的案,失踪时间应该就在凶手第一次抛尸前后。”
我们都惊呆了,萧白的脸色顿时凝重了起来,低头思索着什么。
马千里叹了口气,说道:“会不会杜依月已经……”
萧白回望向办公室里正在答题的罗七,眼神深邃而忧伤,“杜依月,就是他在黑暗中的最后一缕光。”
半个小时以后,三名嫌疑人已经将量表上的题答得差不多,但都被最后三道问答题给难住了。
这三道题分别是:
1、有一个医生正在陪女朋友吃西餐,吃到中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惊叫了一声,疯掉了。他女朋友起来想拦住他,被他一把推回椅子上,女友顿时死去。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2、有一个人被追杀,所以他躲到了一个很安全的房子里。房子是封闭的,结实的房门上有一个小拇指大小的洞,当有人敲门的时候可以向外窥探来人。但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脑袋被削断了。门绝对没有打开过,只在那个窥探的小洞发现了一些轻微的摩擦印。请问凶手是怎么办到的?
3、昂歌和舒竹在夜间被人杀害,警方抓到四名嫌疑人。寇清浅说当晚他通宵上网,聊QQ的网友可以证明;谭落说他当晚一直在家,妻子可以证明;诸葛爽说当晚他在公司值班,保安可以证明;武修文说当晚他一直在酒吧喝酒,酒保可以证明。请问他们谁的嫌疑最大,为什么?
办公室里那三名嫌疑人支着腮帮,眉头紧皱地看着这些问答题。
外面的马千里也看着这三道问答题抓了抓脑袋,“萧医生,这……这算推理吗?我看了半天,一点头绪也没有,答案是什么?”
萧白摇了摇头,“前两道是自由发挥,没有标准答案,是为凶手那个充满想象力和犯罪天才的大脑设的。而最后一道是特地为他而设的,他可能答不了前两道,但最后一道肯定能答出来,因为那是他最熟悉的行为模式。”
“别说前两道,最后一道我也答不上来,光凭这种口供怎么找最大嫌疑人?”马千里无奈地苦笑道。
萧白微微一笑,“因为你不是凶手,我相信凶手能答得上来。”
又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就在其余两人还在埋头苦想的时候。罗七站了起来,望向萧白,说:“我答完了。”
萧白点了点头,走过去接过他的量表仔细计算评估了起来。
罗七的心理测试综合得分非常古怪,他的内心极其矛盾,情绪却稳定得可怕。心理测试题中藏着一些测谎题,罗七的得分极高,表现出强烈的掩饰欲。行为表现平和,内心却有着极强的攻击性。
九型人格测试结果表明,罗七属于标准的六号人格。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人格,他既是权威的顺从者,也是反抗者;多疑,内向而又偏执,是被害妄想狂;内心恐惧,却能以恐惧为动力去做可怕的事;他善良时连小动物都不肯伤害,残酷起来却可以发动一场大屠杀;回避,自我保护意识极高;表现得顺从别人,其实内心极其固执;内心易怒,在别人面前却表现得很和善;从不在别人面前发火,却在背后将愤怒转移到他人身上;这种人在最矛盾的时候,会用毁灭自我的方式来逃避现实。
六号人格,最有名的代表人物正是希特勒,是一个矛盾而又容易走极端的人格。
六号人格还有一大特色,拥有强大的想象力和可怕的专注力。这类人智商极高,怀疑一切,谁也无法走进他的内心世界。六号人格的另一个著名代表人物却是福尔摩斯,所以六号人格可以是天使,也可以是恶魔。
而萧白说过的回避型人格和反社会人格,一静一动的矛盾性格表现,正是六号人格的最好诠释。
萧白算完这些心理测试得分,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他答的那三道问答题。
罗七的答案:
1、医生曾经为女友动过手术。吃西餐的时候,他看着餐刀猛然想起当时动手术的时候,自己大意把手术刀忘在了女友的肚子里,一下把自己吓疯了。女友被他推回椅子上的时候,那把手术刀刺穿了内脏,所以她就这么死了。
萧白解释:此题考查嫌疑人丰富的想象力,关键词——手术刀。三人都是画家,能一下联想到手术器械的非凶手莫属。
2、凶手将一条细长柔韧的钢丝从门上的洞内伸了进去,一直伸到在屋内门前形成一个倾斜的大圈,然后将那条钢丝的两头绑在了汽车上。在黑夜里敲门,那个人没开灯就直接走到门前窥探,正好走到那个大圈内。这时候汽车加大油门开动,钢丝圈迅速缩小,瞬间把那人的脑袋拉断。
萧白解释:此题考查嫌疑人的天才犯罪头脑和高超的智商,关键词——钢丝、汽车。能想到钢丝可以说明智商高超,而如果还能联想到汽车非凶手莫属。
这是在考查一个人的惯性思维,每个人在想问题的时候,总会从心中最熟悉最重要的东西想起。凶手无论是作案还是抛尸,都离不开汽车。现在他最担忧的也正是警方从汽车上找到什么线索,汽车在凶手心中占有极高的分量。其实萧白这两道题都在挖掘嫌疑人心中最重要最熟悉的东西。
3、诸葛爽嫌疑最大,关键不在供词,而在名字。
舒竹和昂歌
竹(zhu)+歌(ge)=诸葛
舒(shu)+昂(ang)=爽
萧白解释:凶手的“L标志”行为模式。如果答题人是凶手,则很快可以摆脱误导,将目标转移到名字上。此题专为本案凶手而设,给凶手一个最熟悉而又有点不一样的谜题,让他去破解。
“我可以走了吗?”罗七看了看萧白,问道。
萧白缓缓抬起头,注视了罗七良久,突然单刀直入地反问道:“L=罗,倒立后是7,对吗?”
罗七那张看似怯弱的脸竟没有丝毫异样,冷笑一声回道:“难道我爹妈给我取个名字也有错?你们抓不到凶手,就拿我顶罪?”
我在窗外都看呆了,我从未见过罗七这样的自信和冷静,与之前我认识的罗七简直判若两人。我开始理解萧白说过的那个词——人格转变。
萧白微微一笑,“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罗七一愣,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到了萧白的言语陷阱中,警方从未向外界透露过这个隐含着的L标志。罗七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强笑道:“我当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是说答完这些题就可以走了吗?”
“还记得你六岁以前的事吗?那个喝醉后的父亲摇摇晃晃地走回家,推开门看到你还不睡觉,不明就里就是一顿毒打。你忘不了对吧,甚至直到现在,还经常从这个噩梦中惊醒。”萧白没有回答问题,却继续说道。
罗七眼中的不安已经显露于面,却继续强笑道:“从我资料里看来的吧?”
萧白同情的目光注视着罗七,“每天睡觉的时候,你都紧紧地盯着房间的大门。那种透骨的恐惧感紧紧地包围着你,就连在梦中都不肯放过你。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我,为什么没人懂得欣赏我的作品,为什么所有人都把我当笨蛋?为什么!”
萧白的用词从“你”瞬间转化到了“我”,一字一句地勾画着罗七的内心世界:“还记得我第一次作案,那是我的处女作,当时我的麻醉药量没控制好。就在我哆哆嗦嗦地准备开刀的时候,那人突然醒了过来!他开始是躲着我,接着向我扑来。我慌乱中抓起剪刀,向着他的颈动脉扎去……血!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血有这么多,他的血喷射而出,洒满我的全身。我恐惧地躲到角落,看着他倒落在地,抽搐着死去。”
“我过了好一会儿,才敢上前……我……我杀人了,我真的杀人了!对了,器官……赶紧!当我手忙脚乱地做完这一切,呆呆地看着这具已经被掏空的尸体,我突然不再恐惧了!原来我这么强大……我心底涌起了一阵说不清的感觉,是……是权力在握的感觉,我有权主宰生命!我就和上帝一样,有着主宰生命的权力!”
萧白入神的声音仿佛是在讲述自己的事一般。罗七的眼神惊慌着迷离着,他已经被萧白的声音带到了内心深处的回忆中。马千里也看呆了,这两天的审讯,无论他们旁敲侧击,甚至演戏设局,罗七都不为所动,脸上连一丝惊慌都没有过,现在萧白短短几句话就已经将他那张厚厚的微笑面具打得粉碎。
“第一次抛尸我也很害怕,还好我以前经常看刑侦片,我一连准备了好几天,终于盼来了雨夜。我的反侦察做得太好了,连我都佩服我自己,没有给警方留下任何直接证据。可……可令我没想到的是,后来满世界都是关于这个案子的报道,就连我慌乱中用手术剪扎的那两个伤口都演变成了吸血鬼的牙印!我害怕这案子闹大而引火烧身,可是我心中浮现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感觉……是关注,是我作为一名艺术家渴望的关注!这……这是我的成就,这是我的作品!”
“我就这样躲了半年,但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我已经不再恐惧。我甚至故意经常在警察局门口逗留,试探,他们竟一点都不怀疑我。原来我这么强大……他们其实都是纸老虎,他们就只会高高在上张牙舞爪。好,我就来拆你们的台,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们只是纸老虎!你们都看不起我,我现在就让你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强者!”
“本来我只想做一次就罢手的,但半年过后,我耐不住了。已经没有人再报道我的案件,对我的关注没有了,我要让你们重新关注我。不是说吸血鬼吗?好,我满足你们,我用撒旦教黑弥撒来让你们感受真正的死亡艺术!我已经完全消除恐惧了,我现在充满了自信和满足,就连我都快认不出镜子中的那个人了!我开着车挑选街头的流浪汉时,我甚至都能谈笑自若地和他们攀谈。我一边冲他们和善地微笑,一边打量他们的体格,我需要一具健壮漂亮的尸体。”
“终于,我挑到了一个,开车到他身边问路。然后很随意地拿出吃的咬了几口,假装不喜欢这个口味,然后说送给他,其实那吃的里面我早就下好了麻醉药。第二次我有经验多了,一切都非常顺利。抛尸的时候我也非常轻松,我已经不再惧怕死亡,包括自己的死亡。我还帮那群笨蛋们找到了最美的背景和视角,希望他们拍照的时候能注意一下美感,别白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听到这儿的时候,罗七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已经完全被萧白的声音和言语俘获了,他的眼神变得疯狂。
我终于看到了他眼中的疯狂,令我恐惧的疯狂。
萧白继续说着,“但等我杀完第三个人的时候,我感觉到了无趣。我已经达到了一个艺术家的巅峰状态,似乎在狗尾续貂。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很想被抓住,我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呼唤着我。那是什么……是一个名字……是一个女人……是我在黑暗中的最后一缕光芒,那光芒微弱却又如此温暖……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我不想的……我不想的……我对不起你,你在我最痛苦的时候给了我希望,我却这么对你。对不起……”
萧白说到这儿的时候,罗七的眼中闪着悔恨的泪光。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罗七的温柔,此时他的眼神温柔得像一个痴情的男人。
也就是这时候,马千里的手机响起,罗七也被这手机铃声一把惊醒,向马千里望去。马千里掏出手机,走到墙边小声接听:“嗯……对,怎么样了?嗯……找到他老窝了?好!太好了!什么?姑娘!那姑娘叫什么名字……杜依月!她怎么样?”
罗七闻言一惊,“你们……你们把杜依月怎么了!”
马千里放下电话,冷笑一声:“杜依月很好,我们已经救下她了!”接着朝着两名刑警一示意,“铐上,带走!”
罗七此时突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他的钢笔,一把摘下笔帽,竟露出藏在钢笔中的半截小型雷管!他大吼一声:“都别动!这是我在黑市买的自制雷管,一按笔头就会爆炸!威力和手榴弹差不多!”
所有人都愣住了,谁也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招。马千里小心地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雷管笔,知道他所言不虚。现在黑市上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且不说自制和走私的枪械武器,就连一些特工的精细装备都卖。
“你想怎么样?”马千里咬了咬牙,问道。
“你们都退出去!把……”他扫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萧白的脸上。
萧白微笑着点了点头,“我来当人质吧,我的身份还算比较重要。当然,马千里比我更有价值,不过他是一名警察,搞不好他会趁机反制你。”
罗七愣了愣,又点了点头,“把他留下,你们都退出去,半小时内给我把杜依月带来!我要见她,我要见她最后一面!”
马千里为难地看了萧白一眼,萧白露出一丝贱兮兮的微笑,朝马千里点了点头,说道:“马队长,就按他说的办吧,我的命交给你了。”
我真的想不通这个家伙脑子里都在想什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挂上他那讨厌的贱笑!真的,有那么一瞬,我很希望罗七能引爆那根雷管,炸死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马千里无奈地一挥手,让所有人都退出来。
等人都退出去后,罗七将办公室的所有窗帘都拉上。然后挟持着萧白走到门边,冲着门外的马千里冷冷说道:“记住,你们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半个小时后,不论你们说什么我都会引爆雷管,反正我早就不想活了!”然后一把将门锁死。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结局。开始一切都在萧白的意料之中,他和马千里早在外面商量好了一切。确定罗七是凶手后,先由萧白来逐一击溃他的心理防线。然后等萧白隐含着提到杜依月的时候,马千里再接这个假电话,让罗七以为他们真的找到了他的老窝。
这个计划的关键点就是在杜依月这儿,萧白知道现在罗七心里唯一有分量的就是杜依月,杜依月才是最终能炸开罗七心理防线的导火索。但罗七非常冷静,智商也极高,直接提出杜依月他是不会上当的。
所以萧白负责先扰乱他的心神,在他迷失在自己内心世界的时候,马千里再猝不及防地一把带出杜依月。
果然,罗七上当了,等同于认罪地承认自己绑架了杜依月。但谁也没想到罗七竟还留着这么一手,一下将局面逆转了。其实这也不能怪马千里,之前罗七只是众多嫌疑人之一,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所以也没有对他进行严格的搜身和戴上手铐,即使是搜过身,也想不到那支钢笔竟暗藏玄机。
马千里在罗七关上门后,举起右拳狠狠地捶向自己的脑袋,该死的!现在我上哪儿找杜依月去!这家伙又警觉得很,窗帘都拉上了,他知道该怎么防范狙击手!
“完了……完了……这次萧医生是真的完了!”马千里低声地哀号了一句,还不忘狠狠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让他脑袋上的鸡窝更蓬松一点。
十分钟后,两名狙击手迅速到位,一个潜伏在对面的女病号楼,另一个在萧白办公室对面的一间病房角落埋伏好。我在旁边听到马千里给他们下的命令:不用请示,只要有任何机会能一枪击毙罗七,立即出手。
然后马千里开始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我知道他在想怎么让罗七开门,这样狙击手才有机会动手。
萧白的办公室里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窗帘掩盖住了一切,甚至都听不到说话声,我怀疑罗七是不是已经先把萧白宰了。
二十分钟后,马千里终于停下脚步,右拳在左掌上击了一下。这是一个想到办法,下决定的动作。
马千里深吸了一口气,走到办公室的门边,酝酿了一会儿才起声说道:“罗七,杜依月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大概五分钟后就能到达。你能不能先把门开开?我必须先确认一下萧医生是不是没事……”
说了半天,里面一点回应也没有。
马千里继续揪了揪自己的鸡窝头,试探着又喊道:“罗七,你听到没……罗七?”
“我说马队长,你别扯你那鸡公嗓行不行,我差点没被你害死!”
马千里愣住了,这是萧白的声音。
“罗七……我……我想看看萧医生,这样光听声音,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没事啊……”马千里想了想又说道。
“叫你的狙击手把枪收起来,别一开门就直接崩了我。”还是萧白的声音,而且口气十分无奈。
马千里又是一愣,想了想,摊开右掌心朝两名狙击手的位置比了比,又一握拳。这是一个示意狙击手停止射击和保持警戒的动作。
接着萧白一下就把办公室大门打开了,泰然地走了出来,边走还边不忘抖了抖自己的白大褂。这家伙没有丝毫被挟持的迹象不说,还一脸不满地瞪了马千里一眼。
“萧……萧医生,罗七呢?”马千里两眼圆瞪,吃惊地问道。
萧白不耐烦地将那支雷管笔丢给他,“自己看去。”
马千里走到办公室门口,朝里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朝外面的刑警招了招手。大家小心地凑过去,也都呆住了。只见罗七像根木头一样站在办公室里,双眼微闭,一动不动,就像被点了穴一样。
萧白走到窗边深吸了几口清新空气,才继续没好气地说道:“刚刚催眠进行到关键时候,你的公鸡嗓突然响起。我的胆都快被你吓破了,还好没吵醒他!”
“催眠?这么紧张的情况下……也能接受催眠?”不光马千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当然可以,人在最紧张和最焦虑的时刻,同时也是最容易受暗示影响的时刻。关键就在如何给予巧妙的暗示,最高明的催眠不是哄睡,而是击晕!这就是我提过的创意催眠,抓住个体最放松同时也是最专注的瞬间,抢夺潜意识的控制权。”萧白认真地解释道。
马千里佩服地点了点头,“那我们现在直接将他带走了?”
萧白笑了笑,“别急,我还可以帮你们一个小忙,直接让他说出老窝的地址,省下你们审讯的时间。”
“太好了!找到他老窝,就有大把的直接证据,就算他不认罪也不行了!”马千里激动地拍手道。
萧白将食指放到唇边,“嘘……小声点!”
马千里连忙捂住嘴,然后左右摆了摆手,让刑警们散开。我注意到罗七的那幅画已经移到了他脚下,虽然不知道萧白是怎么将他催眠的,不过估计过程和这幅画有关系。
萧白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罗七面前,开始深化催眠:“跨在马上的佐罗,在黑夜中驰骋……穿过一座关卡,又穿过一座……他的身影在黑夜中逐渐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在另一头,他却又迎面而来,这身影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
“你可以开口说话了。”萧白下了一个指令,接着说道:“告诉我,你的名字。”
“罗七……”罗七缓缓回道。
“佐罗为何如此焦急地在黑夜中飞驰……噢!原来是要去找他最心爱的女人艾丝美拉达……艾丝美拉达被关在一个房间里,已经两天两夜没吃东西了……她已经快饿晕了……佐罗心急如焚……这个房间在哪儿呢?罗七,告诉我,这个房间在哪儿?”
随着萧白的暗示,罗七的脸色也变得焦急了起来,“在……在新坪村……入村左拐的一套老式平房里……房门是绿漆大铁门,贴着两个倒福字……”
马千里赶紧掏笔记下。
萧白舒了口气,继续说道:“很好,现在请你将双手负背。”
罗七缓缓地将双手交结到后腰处,马千里也会意地赶紧上前掏出手铐铐住他。
萧白等马千里做完这一切后,才继续说道:“罗七,记住我从一开始就说过的话。我手中有一把枪,枪里有催眠子弹。当这粒催眠子弹击中你的时候,你马上就会陷入催眠状态。记住我手中的这把枪,将这句话紧紧地刻在你潜意识的深处,一辈子也不容忘却!一辈子……”
“现在,罗七,告诉我,我手中有什么?”萧白问。
“有一把枪,枪里有催眠子弹……”罗七缓缓地答道。
“好,现在我即将唤醒你。你醒过来后,会忘记催眠过程中发生的一切,会忘记这一切……直到我命令你想起……会忘记这一切,直到我命令你想起……现在跟着我的声音来……我倒数10声,你将恢复到完全清醒的状态。10……9……你越来越清醒了……8……你更加清醒了……7……醒来后你会忘记催眠过程中的一切,直到我命令你想起……6……你更清醒了,身体的知觉已经逐渐恢复……5……”
当萧白倒数完10个数的时候,罗七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才突然吃了一惊似的,惊愕地望着眼前的马千里和萧白。他挣扎了几下,才发现自己已经被铐住了,他茫然而又惊愕地从每一个人身上扫过,然后又看了看自己的脚。
是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刚开始萧白拿过那幅画和他说了些什么,然后后面就是大片的记忆空白,仿佛眨眼间就变成了这样。
马千里看着罗七的表情,同情地笑了笑,“罗七,其实你应该拿我当人质的。下次记住,抓谁当人质也别抓精神科医生,特别是这个叫萧白的。”
罗七愣了愣,他好像明白马千里什么意思,又好像不明白。他现在脑子里是大片的模糊和空白,他现在就像一个还没完全睡醒的人,大脑迟钝得很。
马千里摆了摆手,两名刑警将罗七押上警车,带走。
“萧医生,你真是帮了大忙了,我这顶破帽子可算是保住了!”马千里非常激动,大有想冲上去狠狠亲上萧白两口的劲头。
萧白又挂起了他那一脸贱笑,“那个,奖金……”
“你的,全是你的!包我身上,少了一分你找我算账!”马千里拍着胸口保证。
萧白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对弯成月牙的眯眯眼里填满了贪婪。
德性……小人得志!我心里暗骂了他一句。
“那萧医生,我们先赶去罗七的老窝了,取证和救那个姑娘。”马千里急急告辞道。
萧白低头一沉吟,似乎想到了什么,“等下,马队长……你们救杜依月的时候,最好警惕点。要是她反过来攻击你们,你就直接把她带我这儿来吧。”
马千里一愣,“这怎么可能?我们是去救她。”
萧白摇了摇头,“只是说万一,万一真这样的话,你就把她带来我这儿吧。”
“哦。”马千里郑重地点了点头,接着便告辞飞赴向罗七的老窝。
萧白走到走廊的窗户边,目送警车远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时你很有把握能催眠罗七?”我过去,问道。
他掏出烟盒点上一根烟,摇了摇头,“没有,一点把握都没有,当时我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微微一怔,“那你怎么敢这么做?”
“机会只有一次,我得试试。”他说。
“你这个疯子!”我无语地摇了摇头。
他望向我,给了我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说:“你不去尝试,怎么就知道一定不会成功呢?”
这是他第二次对我说这句话,我不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那如果失败了呢?”我又问。
他夹起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吐出,“记住,别从一开始就认输,那样只会让你输得更快。入局时要带上你最自信的微笑,即使是真的输了,也要笑着认输。人生中的每一局,输给谁都没关系,千万别输给你自己。”
我好像听懂了一些,又好像什么都没听懂。这家伙其实一直在说废话,他说的话和没说一样。
你这个死装逼犯!我在心里唾骂了他一句。
他好像又听到了我的心声,回过头来瞟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贱兮兮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