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军有三万人,而且铁路已经修到了我们的门口。”
“在吐鲁番和他们打,这并不是明智之举。”
“我知道,但总归要试探!”
四月初二,随着明军不断增加军队,吐鲁番的也先不花与羽奴思此刻正在吐鲁番城内讨论着如何对敌。
也先不花知道明军的厉害,并不想在吐鲁番和他们作战,因为吐鲁番城墙无法抵挡明军的火炮,但羽奴思却想着试探明军。
“你已经试探足够了,半个月前我们派出去的三千骑兵死了四百多人,这还不够吗?”
也先不花压着脾气,而羽奴思却有自己的打算。
站在宫殿一角,一名四十多岁的清真服饰大臣看着二人,一言不发。
他的名字叫做帖木儿·布卡别克,他是东察合台汗国的权贵,负责考察二人,并选择扶持一人登上汗位。
两兄弟的年纪相差不大,羽奴思今年十八岁,也先不花十七岁。
以两人的年纪来对付庞大的大明朝,这无疑很愚蠢,但现在的东察合台汗国没有选择。
“我们的城池坚固,根本不用担心明军来进攻。”
羽奴思保持自己的意见,同时跺了跺脚,示意脚下城池的坚固。
他们所在的城池是昔年的高昌古城,这座城池能屹立一千五百多年而不倒,足以说明它的坚固。
吐鲁番城分为外、内、宫城,外城周长九里,占地三千多亩,城墙墙基宽四丈,高三丈八尺,厚三丈,其内外建筑类型与唐朝都城长安城的形制和布局结构十分相似。
城池的城墙由结实的黄土夯筑而成,使用的方法是被称为“干打垒”的办法。
这种方法就是以每三寸左右为一层,每筑一层都要洒上盐水,还要放梭梭和红柳,然后用木锤砸实,一点一点往上修筑。
这样建造出来的城池,即便是昔年蒙古帝国的回回炮,也需要日夜不休的轰炸很长时间才能轰塌。
除此之外,城池共有九个大铁门,其中南面三个,东、西、北边各俩个,分别修建有曲折的瓮城。
但从城池修建来说,这座城池即便在这個时代,依旧是西域知名的坚城。
除了城池修筑,它选择的地方也尤为重要。
吐鲁番城四面环山,地势低洼,其四周有城墙、拱形城门,以及瓮城、垛台、角楼。
城外有河流和草场,足够上万牧民放牧为生。
正因如此,这里才能有数万人口在此生活,而这也是羽奴思不想要放弃这里的原因。
如果他们想要放弃,那完全可以在去年入秋前放弃,依靠寒冷和大雪前往南疆的绿洲,亦或者前往亦力把里河谷。
既然已经拖到了现在,那为什么还要逃跑?
“你真是个疯子,你没见过明军的火炮吗?”
也先不花不敢置信的看着羽奴思,羽奴思却冷哼:“那你就让他们带着他们的火炮来击败我吧!”
“你……”也先不花刚想说什么,旁边围观许久的布卡别克站了出来。
“明军拒绝了我们求和的请求,执意要入侵我们,那我们只能奋起反抗。”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先转移吐鲁番城内的人口。”
由于二子斗争严重,吐鲁番的人口至今尚未转移。
“把他们转移到铁门关(巴音郭楞)!”也先不花想把人往靠近自己的南疆转移。
“不,应该去娄曾母(乌鲁木齐)!”羽奴思在争抢,但也先不花却嘲笑道:
“娄曾母距离这里只有六百里,如果明军能把铁路修到这里,那他们两年后就能修到娄曾母。”
“可是铁门关不一样,那里的地势易守难攻,而且南部的绿洲足够容纳那么多人口。”
“更重要的是,那里距离这里八百多里,最少三年时间才能修抵那里。”
“呵呵……”羽奴思闻言轻嗤:
“如果我们打不过,那迁移去娄曾母和铁门关没有任何区别。”
“迁移去娄曾母,我们还能从北疆前往河中避难,可如果去南疆,我们根本没办法突破沙哈鲁的包围。”
羽奴思这话倒也没说错,帖木儿汗国与东察合台汗国交战那么多年,此前喀什还被帖木儿给占据,好不容易才夺回来。
如果逃到南疆而明军继续追击,那他们根本就没有地方逃,等于自寻死路。
相反,如果逃到北疆,不仅可以依托金山山脉来阻挡漠北的明军,还能向着西北逃亡到河中北部。
此外,哈萨克人与他们较好,前往河中北部草原后也可以联手对付其它部落,不至于活不下去。
不过他这番话现在才说出来,这就让也先不花脸色不好看了。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向西逃遁,那他南疆的部众该怎么办?
两人的矛盾又上了一层楼,羽奴思再往后的话,已经不再被也先不花所听取了。
两人产生了间隙,而相较于他们,此刻的明军则是依靠着不断前进的铁路,享受着从后方运送而来的物资。
距离吐鲁番城不足百里外的地方,三万明军正兵与四万辅兵和三万修铁路的民夫正在吃饭。
用拒马围起来的临时营地星罗密布,分为大小十二个营盘。
修铁路的民夫在最中心,铁路两侧是辅兵的营盘,铁路前方十余里外是正兵的地盘。
此时此刻,正兵营盘内的正兵们正穿着鸳鸯战袄,将帐篷之中的矮凳端出来坐着,手里拿着脸庞大小,深两寸的木质大碗吃饭。
埋锅造饭以百户为单位,每户各自派一小旗人马去后方拉物资,将物资带回来后各自建灶开火。
高衡是新入伍不到两年的兵卒,这辈子没想到还能上战场打仗。
不止是他,军营内大部分人都是如此。
说起来,明军已经好些年没在北边打仗了,虽然六军都督府兵卒轮替,但能在北方作战的人终归是少数。
此刻高衡排着队,手里拿着自己吃饭的碗筷。
随着队伍终于排到他,他只是一眼便看得直流口水。
羊肉炖白萝卜和一个猪肉炒白菜,还有一大桶香喷喷的白米饭,这就是他们今日的午餐。
“这么丰富!”
高衡忍不住开口,而站在这里给兵卒盛饭打菜的是他们的百户官和总旗官他们。
瞧着自家的兵这么说,那三十多岁的百户官笑道:
“这些羊都是从肃州那边运过来的,每个百户所领三只羊,一半在锅里,还有一半在帐篷里放着,晚上继续吃羊肉……来!”
百户官说着,一大勺羊肉炖白萝卜便浇在了高衡的碗上。
从地中海引进大明的包菜在掺杂猪肉并重油重盐的爆炒下香气扑鼻,这还是高衡当兵两年来吃过最好的一顿。
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平日里吃的不好,只是相较于平日来说,这吃的很好。
如今大明的正兵每日伙食就是早上馒头鸡蛋,正午一荤一素,晚上两个素菜。
饶是如此,军队每年支出的伙食费都达到了二百多万贯。
而且这还是因为当下地多人少的缘故,如果科技得不到开发,那随着大明朝人口不断增加,粮食产量得不到提高,那肯定会降低标准。
当然,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因为大明朝有他们的洪熙皇帝……
端着自己的碗筷,高衡咧着嘴便大口吃了起来。
正兵的伙食如此,辅兵和民夫的自然也不会差。
今日的辅兵虽然没有羊肉吃,但炒个鸡蛋和包菜还是有的。
至于民夫,一个炒包菜加上香喷喷的米饭,只要重油重盐,便足够让他们吃得满面油光了。
这般待遇,已然算是过去几千年时间里,正兵、辅兵、民夫所能吃到最好的食物了。
不过这只是开始,日后的大明朝军队和民夫,还将吃得更好。
“好啊……”
一声感叹,朱能放下了望远镜,而身旁的陈懋则是递给了他一个木碗。
碗内是大半碗白米饭和白萝卜炖羊肉,以及包菜钞猪肉,与士兵们吃的一样。
朱能并没有嫌弃,而是接过感叹道:
“想想以前,不说太久,光是十年前,如何敢说在前线吃白米饭和新鲜蔬菜与猪、羊肉?”
“是啊。”陈懋也感叹道:“吃点反复蒸晒的军粮,弄点泡热水的菜干就吃了,半点荤腥都没有。”
“那些将领能吃好些,但也不过就是吃点羊肉,弄点羊油炒点野菜罢了。”
“可是我们现在呢?”陈懋笑笑:“你都不知道,刚才我问能不能做个南京的烧鹅,你猜管军需那小子怎么说?”
“怎么说?”朱能也好奇,要知道鹅哪怕在洪熙年间依旧是奢侈品,一只鹅最少作价四百文。
“那管军需的小子说,只要军中有人会做烧鹅,他立马就能从后面拉一火车鹅过来,只要我肯批条子就行。”
陈懋爽朗大笑道:“我说我若是敢批条子,打完仗之后,户部的王回肯定要找我吹胡子瞪眼睛!”
“那倒是!”朱能也跟着笑了起来,毕竟一火车鹅,起码得四五百贯。
四五百贯,以洪熙年间甘肃的物价,起码能买三万斤羊肉,够全军每人分三四两了。
“这火车通了之后,这别的不说,肉菜粮食的价格倒是便宜。”
朱能一边吃,一边与陈懋讨论道:“我之前在京城的时候,土猪肉十四文一斤,羊肉十三文一斤,番猪肉和牛肉十二文一斤,稻米两文一斤。”
“来到甘肃练兵,我觉得甘肃总不会那么便宜了吧,结果这些物价也就比在京城时每斤贵了二三文,稻米才三文一斤。”
“这工价越来越高,米肉酒菜的价格却越来越便宜了,你说说这是怎么个事。”
朱能笑着询问,陈懋也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二人感叹着这变好的世道,只觉得自己在外从军太久,突然回来都快不认识了。
百姓们觉得习以为常的事情,他们却觉得那么不可思议。
二人笑着吃完了午饭,返回军营时,便将今日的军情送往了哈密。
尽管相隔四百里,但如果做好准备,想要传送消息还是很快的。
往慢送就是连同货物一起,大概需要九个时辰。
如果往快送,只让机车头拉煤水车厢的话,大概三个时辰就能送抵四百里外的哈密。
“依旧是四万,不过东南方向的塘骑数量变成了三队,每队百余人。”
翌日清晨的哈密行宫内,朱棣拿着朱能他们送来的军情,吩咐着朱祁钺对放在正厅内的沙盘挪动各军木雕。
只见朱棣将朱高煦交给朱能他们的西域地理沙盘都复刻了一份在自己行宫的正厅里,这个沙盘是清晰的将整个西域包括河中地区地形都展现在了爷孙二人面前。
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将整个西域南北一分为三的天山山脉。
水草丰盛的伊犁河谷向外延伸,河流向着河中流去,而河中则是干燥的荒漠。
当然,帕米尔高原才是这个沙盘最值得让人关注的。
“这么看来,只要拿下了吐鲁番和铁门关,南疆就是瓮中之鳖。”
朱祁钺听着朱棣的话,同时目光不断在沙盘上来回游走。
尽管才十四岁,但他跟着朱棣学习的这些年却不是白学的。
现在的他可以说胸中藏着一团火,那是理论知识累积到极点,迫不及待想要上战场实践的大火。
只可惜朱棣不开口,他便只能在这里跟着继续学习理论知识。
“爷爷,这群西虏不会和北虏一样,到时候战事不妙就跑吧?”
朱祁钺询问着,朱棣却双手叉腰,轻笑道:“小子,现在打仗和以前可不一样了,不能循规蹈矩啊。”
朱棣缓缓走上前来,从桌上拿起棍子直接开口道:
“朝廷只要修建一条铁路直通北边的娄曾母,然后一路向西到帕拉(博尔塔拉),向北修建绕一圈天山前往南边的亦力把里河谷,就能彻底控制北疆水草丰茂的地方。”
“这距离伱爷爷之前和我说过,差不多是两千六百多里。”
“只要掌控亦力把里的河谷,朝廷就能靠着抽水机和煤炭在西域养兵五万。”
“到时候,你觉得他们还敢回西域来吗……”
朱棣满满的自信,朱祁钺也明了道:“有了铁路,朝廷的物资能运抵前线,那便没有什么能阻挡朝廷兵锋的存在。”
“孺子可教。”朱棣颔首道:“二千四百里铁路还只是修到河谷的,这西域的地形,得修好几条铁路才能控制。”
“你爷爷有看山点矿的手段,有矿藏的地方,他肯定不会放过,他之前说要在西域修三条铁路,分别向北,向南,向西。”
“我记得是向北一千八百里,到金山北麓。向南前往汉唐的疏勒,再到于阗,起码三千里。”
“这向西,我记得是修抵怛罗斯的东边,算起来也是三千里左右。”
“三条铁路,七千八百里……”
朱棣露出自豪感,尽管这件事情不是他完成的,但他有幸看到。
“这三条铁路修好,我大明朝在西北的疆域,那才是真正的远迈汉唐。”
“可是太爷爷,俺们把亦力把里灭了,那不就接壤月既别和帖木儿了吗?”
朱棣话音落下,朱祁钺便询问道:“这会不会引起这些国家的不满?”
“不满……”朱棣不以为意:“小子,别怕他们不满,蛮夷畏威而怀德,唯有威严才能德化他们。”
“朝廷在这亦力把里河谷驻兵三万,这才是最大的威,这才能让这些胡虏怀德。”
“他们若是不做乱,老老实实当大明朝的属臣,那自然相安无事。”
“若是他们有不该有的心思,那就要出手狠狠收拾。”
“记住咯,朱家的男人,没有一个软骨头的!”
朱棣说罢,朱祁钺立马大声回应:“俺记住了!”
“诶……声音可以小些。”朱棣担心夏原吉会来,不过他的担心明显多虑了。
夏原吉不仅没有来,他甚至都不在哈密城内。
“呜呜——”
哈密城北外四里处,随着火车的汽笛声成批响起,在哈密火车站外的商贾连忙凑了上去。
然而,这次成批运抵哈密的并非是货品,而是一名名真枪实弹的兵卒。
一车兵卒、一车军马,从清晨开始陆续抵达哈密,将哈密车站团团包围。
那氛围,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感受到哈密城来了位大人物。
夏原吉眼睛红肿的坐在候车厅,看着兵卒一队队走出并前往接受军马,目光不曾离开入站口。
很快,这边的消息便被人送往了行宫。
“你说有精锐兵马来哈密?”
朱棣面对前来汇报消息的千户官感到诧异,目光看向朱祁钺。
“俺也不知道啊,成国公没说朝廷继续增派援兵啊。”
朱祁钺捋了捋自己发麻的头皮,朱棣闻言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没有竖旗帜吗?”
“回太上皇,没有。”千户官毕恭毕敬奏报,朱棣见状只能应付道:“再探,看看是谁那么大排场。”
“是!”回应一声,千户官便退出了行宫的宫殿。
时间一点点过去,随着下场的兵卒越来越多,不等探事情的千户官动身,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声音。
“有旨意,此间消息不得向外传播。”
“谁!”
千户官惊出一身冷汗,他都没感受到有人靠近自己一行人。
霎时间,千户官及身旁数名兵卒转身将手搭在了刀柄上。
因为被吓到,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句话。
而当下,他们面前出现的是十余名身穿西厂袍服的武官:“西厂千户官,有旨意,此间所有人不得擅动!”
他亮出了西厂的令牌,这让燕山卫的千户官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哔哔——”
只是不等他有过多的行为,哈密站忽然响起了刺耳的哨声,他们四周的兵卒突然戒严了起来。
“不会吧……”
瞧着这架势,千户官汗如雨下,而坐在候车厅的夏原吉也杵着木杖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呜呜——”
刺耳的汽笛声再次响起,而这次则是从东边渐渐驶来了一辆造型特殊的火车。
随着火车停稳,一道高大的身影从火车上走下来,并随之走出站台,走入了候车厅。
“陛下!”
“陛下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夏原吉仿佛看到了亲人般失声喊出,但很快便被四周吉林卫的兵卒声音盖过。
朱高煦一身素青色圆领袍,腰间没有系什么玉带,就是一根普通的素青色细绳。
他没有戴着翼善冠,而是简单将头发竖起来,戴了一个银冠。
他一步步走来,身边跟着胡季、刘勉二人。
“瘦了……”
站在夏原吉面前,朱高煦居高临下的看着夏原吉,给出了这样一句略带歉意的评价。
“臣失责,竟使太上皇重病数月而不起,请陛下治罪!”
夏原吉放开手杖,颤颤巍巍的下跪准备叩首。
“别着急,不一定真的生病了。”
朱高煦来的路上渐渐冷静,因为他突然觉得朱棣不可能病重,不然他一定会让人第一时间送消息给自己。
何况,如果真的病重,那也一定会召在京御医团队前来,而不是等着夏原吉上奏,自己才知道这件事。
冷静过后,他便只剩下冲天的幽怨与生气了。
毕竟他冷静并想通的时候,他已经抵达凉州了,返回去那是不可能了。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过来将朱棣和朱祁钺这两个祖宗带回北京来得值当。
“胡季,问问清楚!”
朱高煦威严开口,胡季当即走上前去,搀扶起夏原吉,将手杖递给他的同时,冷着脸走到了燕山卫千户官面前。
燕山卫千户官此时已经吓傻了,他没想到皇帝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洪熙皇帝、大明天子、蒙古人的博格达彻辰汗就这样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这让身为鞑官的千户官汗流浃背。
“陛…陛…陛下……”
千户官汗流浃背的下跪,胡季却上前冷脸质问道:“太上皇究竟如何!”
“太上皇……太上皇……”
千户官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若是旁人来询问,哪怕是国公乃至太子的人,他都敢胡诌几句,但面对站在胡季身后那道高大的身影,他却是一点谎话都不敢说。
“太上皇他…没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