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世仆良言

贾琏这日下差极早,知道凤姐坐席,就开了箱子,拿两块银子、两根簪子、两匹缎子,命小丫头悄悄的送与鲍二的老婆,叫她进来私会,小丫头刚走,不妨平儿忽然回来,原以为走漏消息,陡闻凤姐喜讯,自有一番高乐。

平儿笑道:“二爷不要自顾欢喜,二奶奶还在前头等您代酒,便是林姑娘,您做哥哥的,难道不该亲自谢她一谢?”

贾琏早把心中旖念抛到爪哇国去,听得这话,就换衣服,嘱咐小厮两句,随平儿往贾母院中去了。

黛玉晚间回房,见有贾赦送了东西来,忙命分给郭黄二人,郭黄领了赏赐,自往下处安歇不提。

红鹭捧盏近前,向黛玉回道:“方才大舅老爷院里的婆子过来,我与她说了几句闲话,据她讲,大舅老爷催着大舅太太来求老太君,想讨鸳鸯姐姐做姨娘呢。”

黛玉皱一皱眉:“这可怎么话说的?老太太能答应?”

“正因为虑着这条,所以给姑娘提个醒儿。”红鹭说道,“鸳鸯是有气性的主儿,老太君也离不开她,若闹起来,老太君动怒,焉知旁人没有池鱼之灾?”

“大舅舅看重的,许不是——”黛玉咽住话茬,“父亲有家书来,约莫十二抵京,咱们在这里,数着指头过日子,何必管他许多?”

红鹭摇了摇头:“姑娘果然是这样想的?”

黛玉叹了口气:“大舅舅何苦如此,这件事做了,大舅母先有不是,老太太生气,鸳鸯处境尴尬,他也讨不得便宜,一击四伤,何必如此!”

鸳鸯虽有姿容,于贾府言,算不得绝色,贾赦取中他,无非是盯上贾母私房的意思,当日国公病重,因着忧心后事,把爵位传给长子贾赦,产业倒教次子贾政分去,防得便是东宫秋后算账,若要革爵抄家,也不至于酿成一败涂地的局面。

圣人登基数载,眼见当今没有追究前事的意思,贾赦手头拮据,便打上了贾母私房的主意,因贾母溺爱宝玉,等她寿终,未必能分大房许多银钱,鸳鸯是贾母管家,把她纳为妾室,自然能够占取先机。

红鹭亦有同感:“当局者迷罢了。”

黛玉方坐下,又有平儿带着两个婆子过来,也是尺头、荷包、糕点、石榴四样表礼。

“我今日很发财,你们奶奶要争气才好。”黛玉吩咐红鹭,“还不给你姐姐搬把椅子来。”

平儿谢了座,因笑道:“方还闹笑话呢,我们二爷在家翻箱倒柜,说要好生感谢姑娘,不是奶奶拦着,他该把银票装盒送来的。”

黛玉大笑:“银子多实在,有了他,什么不得?”

平儿嗔道:“我瞧着,我们二奶奶是白费心了,姑娘眼里,自家的哥哥,行动都是好的,换做旁人,姑娘可该恼了。”

黛玉笑一回,正色说道:“你只劝你们奶奶,省着心力,把巧姐儿的弟弟养出来是正经。”

平儿忙道:“可不是这话,姑娘知道二奶奶,一惯就是好强争胜的性情,别人说,她不在意,姑娘几时得空,需得好生劝一劝她才好。”

黛玉点一点头:“都说你赤胆忠心,今日看来,果然不错,这是二嫂子的福气,也是二表哥的福气。”

平儿谦逊道:“当不得姑娘这样说,不过是我的本分罢了。”

到次日,众姐妹都往凤姐院中道喜,凤姐也未躺下,仍有丫鬟媳妇陆续过来回话。

黛玉拿了一封帖子推到平儿跟前,嘱咐她说:“这是宫里开给娘娘们用的禁忌单子,你教二表哥好生研读,照看不好二嫂子与巧姐儿姐弟,我们姐妹可不饶他。”

凤姐笑道:“这话要说给你二爷知道,有妹妹的话,我便有了撑腰之人,日后尽可横行无阻了。”

平儿道谢收下,探春不免感慨:“我们这许多人,没有一个及得上林姐姐仔细。”

“可不是!”李纨拉着黛玉笑道,“妹妹这样的人,论相貌、论人品、论行事,除了探花郎,大约也没有旁人能够匹配,又这般仔细,知道疼人,妹夫有福气着呢。”

黛玉含羞带嗔:“大嫂子说什么呢,我难道不该疼一疼二嫂子。”

凤姐笑道:“妹妹疼我,嫂子和姐妹们也疼我,要不然能赶着来看我。”

姊妹说一回话,正要回去时,只见一个小丫头扶了赖嬷嬷进来,凤姐等忙站起来,笑道:“大娘坐。”

众人都向赖嬷嬷道喜,赖嬷嬷向炕沿上坐了,笑道:“我也喜,主子们也喜,若不是主子们的恩典,我们这喜从何而来?昨儿奶奶又打发彩哥儿赏东西,我孙子在门上朝上磕了头了。”

李纨笑道:“多早晚上任去?”

赖嬷嬷叹道:“我那里管他们,由他们去罢,前儿在家里给我磕头,我没好话,只说‘哥哥儿,你别说你是官儿了,横行霸道的!你今年活了三十岁,虽然是人家的奴才,一落娘胎,主子恩典,放你出来,上托着主子的洪福,下托着你老子娘,也是公子哥儿似的读书认字,也是丫头、老婆、□□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你那里知道那‘奴才’两字是怎么写的!只知道享福,也不知道你爷爷和你老子受的那苦恼,熬了两三辈子,好容易挣出你这么个东西来,从小儿三灾八难,花的银子也照样打出你这么个银人儿来了,到二十岁上,又蒙主子的恩典,许你捐个前程在身上,你看那正根正苗的忍饥挨饿的,要多少?你一个奴才秧子,仔细折了福!如今乐了十年,不知怎么弄神弄鬼的,求了主子,又选了出来,州县官儿虽小,事情却大,为那一州的州官,就是那一方的父母,你不安分守己,尽忠报国,孝敬主子,只怕天也不容你。”

李纨、凤姐儿都笑道:“你也多虑,我们看他也就好,先那几年,还进来了两次,这有好几年没来了,年下生日,只见他的名字就罢了。前儿给老太太、太太磕头来,在老太太那院里,见他又穿著新官的服色,越发的威武了,比先时也胖了,他这得了官,正该你乐呢,反倒愁起这些来!他不好,还有他父母呢,你只受用你的就完了,闲了坐个轿子进来,和老太太斗一日牌,说一天话儿,谁好意思的委屈了你,家去一般也是楼房厦厅,谁不敬你?自然也是老封君似的了。”

平儿斟上茶来,赖嬷嬷忙站起来接了,笑道:“姑娘不管叫哪个孩子倒来罢了,又折受我。”

说着,赖嬷嬷一面吃茶,一面又道:“奶奶不知道,这些小孩子们全要管得严,饶这么严,他们还偷空儿闹个乱子来,叫大人操心,知道的说小孩子们淘气,不知道的,人家就说仗着财势欺人,连主子的名声也不好,恨的我没法儿,常把他老子叫来骂一顿,才好些。”

黛玉笑道:“嬷嬷这样明白,自然出不得大格。”

赖嬷嬷摇一摇头:“不是奉承姑娘,像这府里宝二爷,老爷不过略管一管,老太太护在头里,当日老爷小时候挨你外祖父的打,谁没看见的?老爷小时,何曾像他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了,还有那边大老爷,虽然淘气,也没像他这扎窝子的样儿,也是天天打!还有东府里珍哥儿的爷爷,那才是火上浇油的性子,说声恼了,什么儿子,竟是审贼!如今我眼里看着,耳朵里听着,那珍大爷管儿子,倒也像当日老祖宗的规矩,只是管得着三不着两,他自己也不管一管自己,这些兄弟侄儿怎么怨得不怕他?倒是林姑爷——如今该叫林姑老爷,正经是有分寸的人,姑奶奶只留下墨哥儿一根独苗,论起来,比宝二爷还要金贵,生的又娇弱,年纪轻轻,也是举人老爷了,宝二爷还大两岁呢,总这样混着,将来可能了得?”

黛玉抿嘴一笑:“嬷嬷这话,若教他听见,更该得意了,近来为一个吊尾的举人,也是张狂的了不得,索性父亲不在家,若不然,这顿打早几天就该挨上了。”

“错不了,姑老爷不在京,还有姑爷看着,姑娘只管放心就是。”赖嬷嬷又谢黛玉,“今早我那孙子写了帖子亲与他老子给姑爷送去,回来手舞足蹈说给我,姑爷应准了来吃酒,我说他,姑爷瞧姑老爷与府里面情,对你客气些,你就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他是金玉一般的人,能到咱们家来,积了几辈子德也用尽了,你再不正经做官,损了姑爷的名声,祖宗不能庇佑你,天也饶不过你!”

黛玉笑道:“嬷嬷不必谢他,我料着这几日他在家,并没处逛去,正闷着呢,有人请他,吃酒听戏,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赖嬷嬷忙道:“姑娘是谦逊话,姑爷的身份,想听戏吃酒,多少三品四品的大官儿捧着帖子送到跟前?哪里轮得着抬举他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除了衔接本文需要,大篇幅的搬用了原著内容,原因是,赖嬷嬷说的话,我不想一笔带过。她的话句句良言,可惜没起到振聋发聩的效果,可见贾府已经无药可救了。关于贾赦贾政的分家问题,我觉得贾代善应该是这样安排的:爵位给大儿子,爵产给小儿子。皇帝如果问罪,一般要拿袭爵人开刀,贾赦被革爵抄家,贾政还能保住贾家的主要产业;如果皇帝看重的是贾家的产业,那就得从贾政下手,贾政被革职抄家,贾赦还能保住贾家的世袭爵位。除非皇帝做得太绝,连锅端,不然贾家总归是拥有一线生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