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简做解释:“听父亲讲,洪家祖上极富,不过行事内敛而已,后来是闯贼入京,这才萧条了许多,有些东西,都是那会子藏起来的,如今又逢太平盛世,哥哥遵从祖命,陆续把掩藏的旧产寻出来,这只佛手便是其中之一。”
王夫人盯着佛手说道:“想不到洪家有这样的底蕴。”
贾母另有心事:本道洪家并无根基,眼下看来,竟不是内囊上来的贾府所能比较,林海怕是更瞧不上宝玉了。
凤姐拉住黛玉同她玩笑:“妹妹,老太太说的明白,我是没眼界的人,这样的东西,你该多拿几件让我们观赏,也好教我有所长进不是?”
尤氏笑骂:“说你是破落户,半点儿也不算冤屈,亲戚家的东西都盯在眼里。”
黛玉坦然回道:“等二嫂子七旬大寿,我一定寻一件比它更好的东西送你。”
众人笑做一团,贾母吩咐鸳鸯:“好生摆起来,断断不能有所磕碰。”
各房下人知道黛玉送了一座价值连城的黄玉佛手给老太太,三五成群、四六结队,往来荣庆堂瞧看,彼此便有话说:都道洪大爷是依附林家过活,如今看来,林姑爷的话并非妄言,等闲门第,哪有这样丰厚的家业?
方从上房出来,黛玉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妹妹慢走。”
黛玉转头看时,原来是李纨。
李纨上前笑道:“许久不见妹妹,正想去妹妹院里坐坐。”
黛玉会意:“我带了滇红来,正想请大嫂子品一品呢。”
一时到了西院,李纨说明来意:“我有一件不情之请,不知妹妹可能援手?”
黛玉忙道:“嫂子何必见外。”
李纨缓缓叙说:“老爷太太都忙修园子的事儿,兰儿的功课有些耽误,我想着,小洪大人是少年解元,又是姑丈高足,若能请他拨冗指点兰儿功课,想来是大有裨益的。”
黛玉茫然问道:“兰儿不是在府上家学读书么?”
李纨轻咳一声:“听说学里太爷不大管事,兰儿回来说,现下很不成体统。”
黛玉十分犹豫:“嫂子知道,哥哥虽是举人,身上是有官职的,明年又有春闱大比,我要为此事扰他——”
李纨默然不语,良久方道:“如此便只能想别的法子了。”
黛玉不免提议:“何不告诉舅舅,请先生到家中教导兰哥儿读书?”
李纨苦笑摇头:“宝玉不爱读书,请了先生来,老爷逼着他上进,太太恐要怪我多事。”
黛玉无言以对:“为一个不想上进的,兄弟子侄都不能上进么?”
李纨幽幽叹息:“若非父亲致仕,阖家回了原籍,哪里便到今日地步!”
却说李纨之父李守忠是前任的国子监祭酒,义忠亲王谋逆,李家同受牵连,自当今立储,李守忠避祸告老,等闲不与亲友走动。
黛玉心中一动:“现下教导寿安的徐先生是经年的举子,据父亲说,他若下场,中个进士并非难事,不过无心入仕罢了,嫂子若不怕兰哥儿辛苦,教他经常去我们家请教徐先生,再有寿安的学问虽不及父亲兄长,现下指点兰哥儿想也够了。”
李纨大喜:“如此就谢过妹妹了。”
林墨对荣府情分极为有限,去年病一场,越发疏远起来,贾兰却是晚辈,也不好给他脸色看,黛玉遣人传话时欣然答应:“教姐姐放心,他过来时,自有我照应着。”
却说洪淏这日收了北静王府纳妾的喜帖,又思早前乔迁卧病,北府馈问不绝,便命林坡备下贺礼,至正日时往北静王府吃酒。
论功名,洪淏止是举人,论官职,洪淏是从七品主簿,他若代师应酬,王府该有一席之地,兼是东宫爱臣,等闲不得怠慢,水溶亲自接下,命管事上席安置。
纳妾不比娶妻,诸皇亲勋贵都未到场,所至者除水王门下并相与世交公子外,少有在任官长亲来。
水溶是主,南安王之弟霍震作陪,次席是往来的公侯少爷,又有两三位二十来往的上宾,洪淏并不认得。
霍震先道:“素日请你,总难露面,今日可巧,占了水王爷的体面。”
洪淏不免赔笑:“因明年大比,师父约束极严,不许下官随意外出应酬。”
霍震笑道:“林大人较真了一些,晋嘉的才干,连上皇都知道,多大的官儿不得一个,又在科举一途另下苦功。”
洪淏正要说话,首席的公子说道:“既知他难得出来,你不先行引见,倒叫我们看你亲热说话。”
霍震赶忙请罪,因与洪淏说道:“这是义忠郡王殿下。”
洪淏恍然顿悟,又离席向义忠郡王行礼。
义忠郡王徒杨出生时,虽为东宫元子,争耐上皇早有易储之心,便不曾册封长孙为皇太孙,当今继位后,秉承上皇心意,册封徒杨为义忠郡王,俸禄爵秩按皇子例供给。
“晋嘉之名,如雷贯耳,皇祖曾有谕示,命小王多与晋嘉这样的高士交往,“徒杨将洪淏扶起来,“今日碰巧,在水王处相遇,正该与你不醉不归。”
洪淏微微欠身:“王爷抬举了。”
霍震又道:“这是金陵体仁院总裁甄大人的长公子甄宪,现蒙圣恩,领任三等侍卫职;这是甄大人次子甄实,也是进京朝见上皇陛下的。”
两厢厮见,洪淏与甄氏兄弟换了表字,心中有所觉悟:南安王府是皇后表亲,甄家是义忠亲王外家,北静王府本是当今一拨的,上皇要保全甄氏,偏教水溶做了他家快婿,这样一顿寻常的喜宴,依旧泛着义忠亲王案的余波。
甄宪笑道:“方听老圣人教诲殿下的话,在金陵时,父亲也曾嘱咐,教我们兄弟多与晋嘉交际,早听你病了,正想下帖子去看你。”
洪淏躬一躬身:“不过偶感风寒而已,教甄大人费心了。”
“晋嘉唤我‘孚若’即是。”甄宪又指庶弟,“父亲为他取字‘昂友’。”
酒过三巡,徒杨不免说道:“这样吃酒,竟是大无意趣,左右找个彩头才好取乐。”
水溶先已附和:“殿下可有主张?”
“要论文的,晋嘉是头名解元,眼下登科在望,咱们赢他不过,又落了酸士腐儒、风花雪月的俗套,若要投壶赌赛,未免失之新意。”徒杨顿了一顿,“我的意思,咱们可射壶赌赛,把几只铜壶远远摆着,在这里拿弓射他,每人把随身所戴之物取一样,赢了的当彩头,输了便罚酒三杯如何?”
甄宪拊掌叫好:“这个主意极好,在座的,祖上都是武功起家,便是晋嘉,未尝不是以武成名。”
徒杨把一只镌字的环佩摘下来,水溶取手上扳指,霍震是贴身的赤金童锁,甄宪是腕上珊瑚手串,甄实把随身的老银烧蓝香囊拿出,洪淏手里握着一对玉雕的螃蟹,略想一想,也放在托盘上。
水溶是东道,起头先射,过了十箭,只有半数落入壶中。
徒杨倒是内行,十箭九中,引来一片喝彩。
洪淏品度:徒杨资质,不在东宫之下,易地而处,未必能对当今心服口服。
霍震中了七箭,洪淏先让甄宪兄弟,甄宪是八箭,甄实只中四箭。
洪淏方要张弓,霍震忽然起身:“慢。”
众人都觉诧异,霍震笑道:“我们五人,射的箭数不尽相同,晋嘉中十箭自能夺魁,若中三箭以下便是输局,在我看来,似乎没有什么趣味。”
徒杨便问:“你有什么主意?”
“不妨设一个局中之局。”霍震简做解说,“方才的赌局不变,吊尾的还把彩头送给拔筹的,我们再设一局,赌一赌晋嘉能中多少箭,每人分赌两个数,赌中的,可问其余五人要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被要的不许推辞,各位以为如何?”
“有意思。”徒杨欣然答应,“我没什么异议。”
洪淏眉心一跳,因笑道:“霍大人的主意好,咱们想要的彩头却该提在头里。”
水溶点一点头:“这个自然。”
霍震抢先道:“主意是我出的,我的彩头便该问晋嘉要,殿下与王爷需让我一让。”
徒杨欣然答应:“让你何妨?”
甄宪接道:“我们赌在晋嘉身上,不能教他平白出力。”
徒杨与水溶自无不允之理:“很公道。”
水溶先说:“我对殿下的《花气薰人帖》觊觎已久,若侥幸得胜,殿下可愿割爱?”
“这有何难?”徒杨点一点头,又砖头看向甄宪,“我记得府上有一柄削铁如泥的龙泉宝剑,是早年taizu皇帝下赐给曾外祖父的?”
甄宪笑道:“可是凑巧,父亲去年把他赏给二弟了。”
甄实答应一声:“殿下放心,小人自当愿赌服输。”
甄宪说道:“我是要狮子大开口的,近来重读四书,有许多不明白的地方,说来凑巧,昨儿个往琉璃厂闲逛,在平山堂瞧见一部王阳明批注的《孟子》,当时未曾带足银两,方才记起,那是王府的产业,若侥幸赢了,在良替我讨来,不知你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存稿君:大家知不知道甄家两兄弟的“字”分别对应哪个历史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