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起,洪淏正要出门,香菱入内说道:“大爷,姑娘来了。”
洪淏把斗篷扯到一旁:“来便来了,还要通传么?”
香菱笑道:“姑娘怕您没消气呢,大早起就冒雪过来。”
洪淏舒一口气:“我竟是这样小性的人么?”
黛玉走进外间,看洪淏正戴斗笠,便上前去,用手轻轻笼住束发冠儿,将笠沿掖在抹额之上,把那一颗核桃大的绛绒簪缨扶起,颤巍巍露于笠外,端详了一会说道:“好了,披斗篷罢。”
洪淏早已低下头去,盯着黛玉双手目不转睛:“一事不烦二主。”
香菱等人早已回避,黛玉无法,又给洪淏系斗篷,略想一想,自怀中取出一只荷包给他戴上:“你要往哪里去?”
洪淏低声笑道:“祖父要去贾家问脉,我跟着瞧瞧,万一有疏漏之处,也能助你将善举行得周全圆满。”
黛玉终于释然:“看天色,这场雪还要下一日,哥哥需得早些回来。”
洪淏点一点头:“知道。”
洪均为贾瑞诊了脉细,沉思片刻说道:“公子受惊又受寒,加之肾水失调、内发膨胀,黑夜作烧、白日常倦,又有嗽痰带血、下溺遗精之症,此乃离魂兆头,稍有差池,必难调治,还需加倍慎重才好。”
“老大人所言句句合症,真乃神医是也。”代儒喜道,“请老大人妙手开方。”
“沉疴重疾,病去如抽丝。”洪均拟了独参汤的处方,又写“禁欲”二字列于其下,向代儒嘱咐,“不听医嘱,后悔莫及,请老先生详查。”
代儒再四道谢,又请洪均奉茶,洪均推辞不受,与洪淏告辞而去。
外出街门,正撞到一位化斋的跛足道士,见着洪淏祖孙慌忙回避,口中叹道:“非我时也。”
洪淏把荷包理了一理,将祖父扶上马车,上马时忽记一事,因向林策吩咐:“你回去,把咱们家的人参称二两送来,告诉这里的老先生,短了药只管去咱们家寻,不要外道才是。”
林策答应一声:“小的明白。”
回返林邸,林海叫了洪淏考问功课,又训责他“文风浮夸,辞藻华丽,需舍去魏晋文章,多于宋明散文下些气力才是。”
洪淏懵懂受教,出了正院便问孙庄:“公务可有阻碍?或是哪个给师父受气了不成?”
孙庄是有女儿的,因向洪淏笑道:“这根子在大爷身上,大爷倒不必多心,等老爷别扭几日也便好了。”
洪淏茫然不解,自回书房而去。
林海虽看重洪淏,毕竟还是为父心肠,他既取中洪淏为婿,又恐过早说破,两厢有了避讳,反不似从前亲近,今早之事,也入了他的耳中,心中愈发不自在:我的女儿,日后教你娶了,偶生龃龉,难道要她低头不成?这才以功课为名,把洪淏教训了一番。
再说贾母,自教林海拒婚,心中便不畅快,各处的年酒,有去的,也有不去的,外有拜客,不过捡着要紧亲眷应酬一二而已。
初九日南安太妃亲至荣府吃酒,一则霍贾世交,二者太妃与当今皇后姨表相亲,贾母便于荣庆堂摆酒,亲带王氏凤姐盛宴款待。
酒过三旬,太妃笑道:“我有一件不情之请,需求太君主意,若有唐突,太君不可怪罪才好。”
贾母忙道:“太妃何必客气,有什么事儿,我能出力,只管吩咐也便罢了。”
太妃即命左右:“你们退下。”
贾母吩咐王氏:“这里有我陪着太妃,前头的女眷,只教你嫂子媳妇出面,未必不生怠慢,你带凤丫头去看看,替我告了罪,过会子再来。”
王夫人答应一声,便带凤姐径自去了。
太妃这才叙说原委:“倒教太君笑话,我那丫头,太君是见过两回的,因自幼丧父,不免溺爱了一些,前两日入宫向皇后娘娘贺岁,偶尔见到林侍郎府里的小洪大人,这几日在家闹腾,委实不得清净。”
贾母会意:“太妃可有秦晋之念?”
太妃点一点头:“小洪大人我也见过,虽说根基不如,论人品,咱们家的孩子都比他不过,也不算辱没霄姐儿,只一条,听说林侍郎有意自择东床,未免莽撞,先要问过太君才好。”
贾母略想一想,因与太妃笑道:“我的外孙女,如何与府上县君相比?早前也未听林姑爷提及选婿之事,想来是讹传了。”
太妃面露喜色:“虽是如此,咱们这样的人家,不能恃强做亲,还要烦请太君,问明林侍郎的意思才好。”
南府势大,贾母提了保媒的话,虽教林海心生不忿,毕竟要为儿女前程着想,赌一口气回道:“婚姻大事,讲究你情我愿,等我问了晋嘉的意思,他若有心,我做师父的自然没有二话。”
东宫的太子正说洪淏:“你惹的桃花债,我那表妹,死活逼着姨妈请旨赐婚,母后还没答应,你要有个说法才好。”
洪淏紧锁眉头:“这是什么道理?王府的小姐,难道要自己去选夫婿吗?”
太子笑道:“我这表妹,被太妃溺爱惯了,也是你扎眼,不怪她念念不忘。”
洪淏反问太子:“想嫁你的更多,你可都能答应么?”
太子不以为忤:“南安王府还有郡王头衔,你要入仕,得他照应,将来更加方便。”
洪淏嗤笑道:“我有什么不足,大可当面跟你说过,有人告我谋反,王府跑来说情,你与陛下便能接纳么?”
太子心中熨帖:“理是如此,霍霄任性,母后虽明是非,也不好太驳南府面情,再则说,你若不依,又有藐视霍家的嫌疑,你便不怕,难道不为林家着想?还当谨慎从事为妙。”
“难为你替我考量。”洪淏说道,“托你代呈娘娘,齐大非偶,洪氏山野出身,不敢肖想贵人。”
太子就去中宫,向皇后回道:“虽说没过明路,晋嘉最是守礼,若是无心,哪里会管林家内务?便是他自己有心,难道林家就不顾名声么?”
皇后叹息一声:“道理是摆着的,这霄丫头忒不省心,方才南安王府传进话来,她已绝食两日了。”
太子问道:“那母后的意思——”
“我能有什么意思?横竖不能谁犯浑就听谁的。”皇后捏了捏额头,“我把赐婚的旨意降了,以后霄丫头就能顺遂么?我不识人,倒看得明白,你那挚友,明摆着是刚烈性情,为这等事逼他,你能料到后面会有什么事儿出来?”
太子松一口气:“母后言之不差,这晋嘉,哪里都好,就是太过清高,在儿子面前也是横冲直撞,京城里许多权贵都指责他目下无尘呢。”
“这样的人不能善终,大约就是你们父子的过错了。”皇后嘱咐儿子,“这件事,我若插手,你不要管,免得与南安王府生出嫌隙来,横竖你那位小洪大人不是会吃亏的主儿。”
太子答应一声:“儿子晓得。”
洪淏出宫回家,林海直言相询:“南安王府取中了你,有东床美意,你若有心,我便置办聘礼、延请官媒,为你上门求婚。”
“弟子不许,师父可会忧心黛玉墨弟日后遭受王府为难?”洪淏直直看向林海,“只看女眷言行,南府并不是懂规矩的人家。”
林海板起脸来:“林家虽然不济,难道是轻易折腰的门风么?”
洪淏忍俊不禁:“师父说的是。”
林海轻咳一声:“你倒滑头,连我都取笑起来。”
洪淏正色道:“师父放心,男儿立世,有所为、有所不为,弟子再是无能,必能护得黛玉墨弟一生周全。”
“谁听你说这些。”林海端起茶盏,“你去吧,以后避讳些,不要在外头拈花惹草。”
南安太妃舍了脸面,两番入宫,向皇后请旨赐婚,皇后说道:“太子已经问过,林家无意高攀,这件事只能罢议了。”
太妃便觉恼怒:“难道那姓洪的还瞧不上我们家不成?”
皇后冷下脸来:“王府高贵,却也未必能人人高看;庶民自重,皇家都需礼敬!漫说是霄丫头,陛下那样娇惯杉儿,难道她将来要嫁哪个,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就要把她许给哪个么?”
太妃一梗:“都怨我教女无方,可事已至此,总不能看着她这样下去,只当娘娘疼疼外甥罢!林家也没跟小洪大人过明路不是?”
“怎么疼她?林海早已看准了洪淏做女婿,如今教他另觅良人,林家岂不是京城的笑柄?”皇后并不心软,“还要怎么过明路?连上皇都知道,洪淏是为林海当着家的!不为翁婿之亲,难道他是轻贱自己、不讲礼数、甘做仆婢的人么?”
“冤孽、冤孽!”太妃落下泪来,“霄儿不争气,臣妇发了狠,忍不住要打死她,但终究是臣妇身上掉年来的肉,她已数日水米不进,不为当娘的心,难道臣妇就是不讲理的人么?”
皇后十分头疼:“姐姐,惯子如杀子,我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么?”
太妃哭道:“娘娘只可怜她是没有父亲的孩子罢。”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对林家还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