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宝黛初会

少倾到了贾母居处荣庆堂,洪淏听得话音驻足说道:“请世伯先行方便,免得教愚侄冲撞女眷。”

贾赦自无不允之理:“贤侄稍候。”

贾母正要打发黛玉去拜母舅,听得贾赦过来十分纳罕,知悉原委欣然笑道:“既是黛玉谊兄,也如我的孙子一般,何必如此外道?今日头遭会面,总要认准亲戚,以后再讲避讳未尝不可。”

贾赦应了,又出外室说明缘故,洪淏这才相随入内。

众人抬眼看时,见那少年凤表龙姿、俊逸出尘,庶几长成,子都必然抱羞、兰陵当觉怀愧。

洪淏跪身稽首:“晚辈洪淏,上承恩师慈命,拜问太夫人颐和身康、寿如松柏!”

贾母丢了不快,忙向丫鬟说道:“扶哥儿起来!”

洪淏复又揖身:“外男洪淏,向荣国太君请安!”

贾母含笑答应:“好!好!”

洪淏拿眼看向黛玉,黛玉这才上前行礼请罪:“正要拜见舅舅,望舅舅宽恕甥女失礼之过。”

“快起来,不可如此外道!”贾赦笑道,“是我记挂外甥,等不急过来瞧瞧,你不要伤心想家,跟着老太太和舅母,即同家里一样。姊妹们虽拙,大家一处伴着,亦可以解些烦闷,或有委屈之处,只管说得,不要见外才是。”

黛玉一一答应,贾赦方道:“你舅母备了许多东西,过会子教他们送来。”

黛玉致谢后又与洪淏引见舅母众人。

两厢厮认过,钱嬷嬷请问下处,凤姐原无准备,今见林家这般行事,少不得便要另做绸缪,闻说后回道:“西小院房舍整齐,距老太太近便,一应摆设都是现成的,除了咱们家的人,也只有妹妹配住了。”

贾母微微点头:“不要慢待了林府下人。”

过不一时,有丫鬟上前请问晚饭,贾母便道:“大老爷外头款待淏哥儿,留我们娘儿们自在说话。”

贾赦答应一声,又说两句闲话便带洪淏去了。

荣庆堂这才安设桌椅,贾珠之妻李纨捧饭,熙凤安箸,王夫人进羹、邢夫人呈馔,贾母正面榻上独坐,两边四张空椅,熙凤忙拉了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上坐了。

黛玉十分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们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应如此坐的。”

黛玉方告了座,坐了。

贾母命邢、王夫人坐了,迎春姊妹三个告了座,方上来,迎春便坐右手第一,探春左第二,惜春右第二。旁边丫鬟执着拂尘、漱盂、巾帕,李、凤二人立于案旁布让,外间伺候之媳妇丫鬟虽多,却连一声咳嗽不闻。

寂然饭毕,各有丫鬟用小茶盘捧上茶来,当日洪均教林家惜福养身,云饭后务待饭粒咽尽,过一时再吃茶,方不伤脾胃,今黛玉见了这里许多事情不合家中之式,不得不权且迁就,因而接了茶。

早有人捧过漱盂来,黛玉也照样漱了口,然后盥手毕,又捧上茶来,方是吃的茶。

贾母便说:“你们也去罢。”

邢王夫人听了,忙起身,引李、凤二人去了。

贾母因问黛玉念何书,黛玉道:“只刚念了《四书》。”

黛玉又问姊妹们读何书,贾母道:“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

一语未了,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响,丫鬟进来笑道:“宝玉来了!”

忽见丫鬟话未报完,已进来了一个年轻公子,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一见,略感吃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何以眼熟到如此!”

这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便命:“去见你娘来!”

宝玉即转身去了,一时回来,已换了身银红撒花半旧大袄,仍旧带着项圈、宝玉、寄名锁、护身符等物。

贾母因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

宝玉早已看见多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林姑妈之女,忙来作揖。

厮见毕,归坐,细看黛玉形容,与众各别: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露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宝玉看罢,因笑道:“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贾母笑道:“可又是胡说!你又何曾见过他?”

宝玉笑道:“虽然未曾见过她,然我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未为不可。”

贾母笑道:“更好,更好,若如此,更相和睦了!”

宝玉便要走近黛玉身边坐下,钱嬷嬷听着不像,因至近前说道:“姑娘并未出孝,表少爷眼里干净,若是有所冲撞,倒是我们下人的罪过。”

宝玉正感不悦,贾母已然说道:“这是钱嬷嬷,早先在宫中当差,如今是你妹妹的教养嬷嬷。”

宝玉只得拱手问好,又把黛玉细细打量一番,因问道:“妹妹可曾读书?”

黛玉答道:“现已念至五经。”

宝玉又道:“妹妹尊名是哪两个字?”

黛玉便说了名字。

宝玉又问表字。

黛玉问道:“表哥可有表字?”

钱嬷嬷顺势接话:“姑娘,男束发、女及笄,然后方得长辈夫婿赐字,咱们大爷比表少爷还大一岁,可也得了老爷赐字?表少爷不过与你玩笑罢了。”

宝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好!”

钱嬷嬷眉头一皱,先把宝玉记了一笔。

探春察其颜色,忙来圆场:“二哥哥,你不要胡闹,仔细老爷知道罚你!”

宝玉丢过一旁,又问黛玉:“可也有玉没有?”

黛玉忍俊不禁:“林家虽不富足,若论玉石,不拘软玉、硬玉、冷玉、暖玉,大抵都有一些,表哥缺什么,教父亲寻了赠你。”

来程之时,洪淏向黛玉历数贾府人口秉性,又特特提及宝玉,因与她说:“若是别个,行事都有章法,独有此人,心性未定,恐生癫狂,既与你会面,必然要有登徒之状,你需加倍仔细,不可过于谦逊,以免唐突失仪,伤及师父体面。”黛玉既有准备,言谈之间颇为自傲,反教宝玉自乱阵脚。

宝玉不免讪讪的:“妹妹在何处安置?”

丫鬟从旁回了,宝玉便向贾母娇嗔:“好祖宗,妹妹独个住在西院岂不冷清?就教她宿在碧纱橱里岂不便宜?”

钱嬷嬷以下随侍下人都生愠色,贾母便说:“你妹妹是远客,岂能这般怠慢?你是兄长职分,还要体贴妹妹才是。”

宝玉只得作罢。

钱嬷嬷上前回道:“姑娘初入贵府,还求太君指派执事丫鬟,免得我等下人坏了府上规矩。”

贾母欣然应允,便将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外亦如迎春等例,另配了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头。

当下,钱嬷嬷奉黛玉往西小院安置,外头洪淏用了晚宴,自回林宅安歇不提。

凤姐回了卧房,见贾琏醉醺醺回来,不免嗔怪:“多要紧的客人,也值当老爷正经应酬。”

“好厉害!”贾琏往榻上躺了,“不知林姑父哪里收了这样一个徒弟,与宝玉一般的年纪,但凡我提得出,再没有他答不上的话,与府里来往的王侯公子不在少数,哪里及他一个零头。”

凤姐便不服气:“不过生的体面些,也不是官身,也没有爵位,你倒是国公府的爷儿们,竟然如此长人志气?”

贾琏坐了起来:“你且细想,自昨日至今,咱们落了多少不是?没去码头接人,老太太怪罪,体面丢了一回;他又猜着下人要把林妹妹往角门抬,故意堵我的话,脸皮都扒了一层下来,还有几件你不知道的小事,与他交道,那是半分不敢大意。”

凤姐便不言语,良久方道:“咱们原是小瞧了林家,今日一出手,大张旗鼓给了六七千的银子,够打林妹妹这样一个金人了!我原想把林妹妹安置在老太太院里,哪里开得了口?把西小院推出去才算交差。”

贾琏叹了口气:“老太太虽有心思,教这徒弟比着,林姑父怕是——”

凤姐纳罕道:“凭他如何?能越过宝玉不成?”

贾琏蹬了鞋子:“老爷的性子你知道,今日用了晚宴,他是一句不得体的话也没说,衣裳都换了不下两回,皇亲王爷不算,咱们老爷几时委屈过自个儿?”

凤姐点了点头:“听送信的婆子说,这洪家的哥儿小小年纪,在姑妈过世后竟能当姑父的家,这回的节礼,与以往大不相同,大太太比太太的厚重,巧姐的竟胜过几个姑娘,兰哥的礼都比宝玉多一分。”

“这是嫡庶长幼之礼,我原当洪家哥儿不知道咱们家的景况,今日一会,方知看错了他!”贾琏乜斜了双眼,“洪家哥儿先拜老爷,二叔使性子,竟躲了出去,平白教人笑话。”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大长篇,前面肯定要有所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