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荆棘

邵覃的衣服好买,他是个衣架子,少有他驾驭不住的衣服。

白瑶在导购员羡慕的眼神中体验了一把富婆包养小白脸买单时的快乐,当然刷的邵覃的卡。

但凡他换上她瞧着觉得好看的衣服,都红唇轻启,吐一个字,“买”。

乐得导购员眉飞色舞,自是没时间关注她身后的“小白脸”。

买到足够多时,白瑶娇柔做作,故作姿态,掩嘴惊呼:“呀,这怎么提回去呀,我等会还有事呢?”

销售都是人精,优质的客户当然提供优质服务,碎步向前,贴心地告知商场提供vip客户送货□□。

白瑶笑逐言开,从商场带出来的好心情一直延续到林行知店里。

林行知退休后闲不住,她和书本打了一辈子交道,到老了也依然热爱,早些年在老城区学校附近买下一栋两层楼高小洋房,开了家书屋,一方面满足了自己的私欲,另一方面跟前都是年轻人,总是更有朝气些。

书屋装修得明亮温馨,门口白色的置物架上竖放着几盆绿植,门口的招牌用行楷写着三个字“行知居”。

白瑶推门进去,吧台帮工的小妹是认识白瑶,笑着招手同她打招呼。

白瑶相视而笑,扬了扬手中拎着的袋子,:“给你打包了好吃的,下午我来守店就好了,你下班吧。”

林行知坐在窗边的吊椅里,身上裹着羊绒薄毯,脚上趿拉着一双拖鞋,听到门口的动静,手扶着老花镜,视线上抬:“瑶来了吗。”转瞬视线跟着落在她伸手的邵覃身上,“这就是贺家老太婆介绍的相亲对象啊。”

她上下打量了两眼,最后憋出句,“还算不错,标标致致的。”

“外婆,”白瑶步伐轻盈,小跑到林行知面前,脸贴在她膝盖上,“我给你打包了桂花糕,扬居的。”

林行知轻拍她肩膀,嘴里却宠溺:“没半点大人样,也不做介绍。”

邵覃取下帽子和口罩站在不远处望着其乐融融的两个人。

白瑶挤进吊篮里,脚尖轻点,带动吊篮晃动:“这不是奶奶介绍的那个,”她思索了一下,“是袁晴寄养在我这里的。”

邵覃乖巧地喊了句:“阿婆好。”

林行知含笑点头,继而指尖点了一下白瑶的太阳穴,白瑶眉欢眼笑地随着她的力道偏了一下头,娇嗔道痛。

“什么叫寄养,没个正形,也就是我,你看你在你奶面前敢不敢这么说。”

“那我可不敢,”白瑶吐了吐舌头,从吊椅下来,双手上托,郑重其事地介绍:“这是我的老朋友袁晴,托付给我的宝贝疙瘩。”

“男朋友啊。”林行知又问。

“不是,”她思索了下,邵覃身份特殊,用了之前的托词,“袁晴表弟,也叫阿覃。”

“我说呢,晴晴家那个基因,生不出这么高个的,她妈妈那边的基因还有点可能。”

林行知是个实话实说的主,袁晴不高,袁父也不高,袁爷爷也不高。

白瑶想到袁晴不足160地身高,十分不给面子地笑了,但还是要替自己的老友辩解,“您这么说,我会找晴晴告状的。”

林行知双手捂嘴,摇摇头,挤出句:“别,她上次回来还说下次给我带梁国辉的签名呢,可不能得罪。”

袁晴在圈里混,时不时弄到些老牌演员的签名,回来哄得老人喜笑颜开。

白瑶每次嘲讽袁晴一肚子坏水,她总说这叫拿人手短。

不过这倒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念及此,她用手肘撞了撞邵覃的胳膊,与他耳语:“你能弄到章含之的签名吗?”

贺文琢退休后,几部军旅片在家来回倒放,这几部片子都有一个共同点,主演都是国宝级演员章含之。

邵覃只反问:“怎么了嘛?”

白瑶小声道:“给自己弄张保命符。”

邵覃沉默不语,白瑶见状也不为难,在她粗略的印象中,除了那部片子,邵覃和章含之并没有什么交集。

她随口道,“我就问问,没有的话拿你的签名也行。”

“好。”邵覃回答。

白瑶也不知道他这句是答的哪句,她瞧了眼墙上的时钟,临近十二点,马上就是学校中午放学人流量最大的时候,邵覃呆在这里被认出来的几率比其他地方更大,她扯了扯邵覃新买的衣服,“我们先上楼吧,学生要下课,等会外头人会多起来。”

“嗯。”

“外婆,我带阿覃上楼看看。”

“好。”

书屋年初做过一次翻修,白瑶回来亲手捯饬的。

林行知对年轻人的喜好并不知道,满心欢喜地想把自己认为最好的分享给他人,当时一楼堆满了她精心挑选的各种译本和古籍、诗词。

白瑶看着头大不已,大刀阔斧地把一楼分了区,学习辅导资料区、漫画区、小说区、名著区、杂志区,把林行知引以为傲的藏书全部挪至二楼。

带人上二楼,林行知是欢喜的,白瑶当时把她的藏书挪至二楼她是不乐意的,她期盼与人分享,但白瑶道理一套又一套把她劝服,即便如此她还是期盼寻找一个知己,也愿意自己的成果被众人认可。

二楼白瑶是花心思装修的,私密性、舒适性极佳,除非熟人,一般人甚少踏足,屋顶做了扇透明窗,书架沿着几面墙摆得满满的,搭着把棕色梯子,窗台前摆着木质的桌椅,头顶悬着几盏吊灯,角落里摆放着一台钢琴。

相对于一楼,二楼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更像是一个尘封的故事,所有踏入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私藏一个秘密。

白瑶抽了本书,找个蒲团席地而坐,背靠书柜,左脚搭在右脚上轻晃着:“你可以随便看,如果有遇到你喜欢的,外婆会跟开心的。”

邵覃扫了眼屋内的书,视线最后停在角落里的钢琴上,白瑶手扶着书,仰头看着他,跟着看到了那台钢琴,起身坐到钢琴边,试着弹了几个音:“小时候买给我的,后来断断续续学过,”她十指抚在琴键上,“会但是不精,也不知道钢琴的音现在准不准。”

她顺着回忆,生疏地弹了段《致爱丽丝》,自觉献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外婆老了在自学,老人家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

“准的,”邵覃走近,“音是准的。”

“你要试试吗?”白瑶起身让座,她扭头看向书柜,她记得这里应该有琴谱,“我给你找个琴….”

她话音未落,钢琴声伴随着轻倦的声线响起:

“I guess i'm just a fool;

Who never looks before he jumps,

Ev'rything happens to me.

At first my heart tho't;

You could break this jinx for me.”

….

白瑶拿琴谱的手顿住,她被自己强烈的感受惊愕得呆住,那是他的孤寂、他的敏感所激起的感觉,像雪崩一样倾泻出来,她内心执著绕过孤寂地乐声,过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邵覃,你昨天,”她内心有一处暗礁,反复被海浪拍打,“是不是一心求死。”

楼下中午散学的少年嬉闹着,伴随着追赶的脚步声,少年们的情感肆意发泄,开心与难过,分得那样清楚。

而他们之间静谧无声,仔细听来,能分清彼此的呼吸声,一深一浅,交织在一起。

她站在书柜下,逆着窗边的光,吊灯在她脸上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她终于还是问出来了,昨天清晨,山上那个少年看起来破碎不堪,像是个不注意就会粉身碎骨的精致瓷器,又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拉丝毁掉的精美蕾丝。

他身上那种孤立无援,与人对抗的无力感,让人难过,就像块浸水的海绵,轻轻一戳,就会有不知是酸还是苦的什么滋味,渗透出来。

邵覃看向她,唇绛轻抿,明眸善睐,似两潭秋水,隐隐含着担忧,拿着琴谱的手轻轻颤栗,拨人心弦。

他眼底透着温柔,少了那份平日里那份深藏的疏离,渐渐勾起嘴角,笑了,是从心底涌上来的笑:“嗯,”他第一次坦然承认,自己想要死去的心,原来是可以这样轻易说出口,“我不是去看日出的。”

“你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宣布隐退的?”

“是。”

“为什么不想活了?”

邵覃神色敛住,嘴角的笑渐渐消失,钢琴突兀的响起一个音调,“因为没意思。”

“那现在呢?”白瑶又问,她的心跳得极快。

她期盼一个回答,又害怕这个回答不是她想要的。

他摇头不语,白瑶放下半颗心。

良言不劝寻死鬼,慈悲难度自绝人。

她走近,弯腰,手肘撑在谱架上,手背托着下巴,邵覃没有回避视线,两人紧紧地盯住彼此,她逐字逐句地说:“那我告诉你活下去的意义。”

她心中有簇向阳而生的光,比任何事物都来的要荒唐,猛地扎过他胸膛,抵达黑暗的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