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不朽之歌谣(2)

宁无非吃了一惊,她之前从未仔细审视过手上的斑纹,听到乔姬的话,这才重新看了一眼。越看越眼熟,这斑纹神似斩蛇者的头像,一条被一分为二的衔尾蛇。

宁无非一阵恶寒,一瞬间恨不得拿刀子把这块肉剜下来。半掩的厕所门被咚咚敲了两下,诺娜没进来,斜靠在墙壁上给自己点了根烟:“要上课了,小兔崽子们。”

宁无非看见她就是头皮一炸,心里做了好一番建设,才勉强维持住面色的寻常,朝门口走过去。在她经过诺娜身边时,诺娜忽然抓住了她手臂,宁无非肩膀一缩,乔姬喝止道:“放开她!”

正要伸手阻止,诺娜却抢先一步,将宁无非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是的,是胸口。

现场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不是安静的那种沉寂,而是整个气氛都像被胶水黏住一样的凝滞。

宁无非下意识捏了下,还挺软,像一个蓬松的大馒头,还热乎乎的。

乔姬说不上是瞥还是剜,看过来一眼。宁无非猛地松了手。她躲到乔姬身后,但她个头比乔姬高,只得弓了背,从乔姬肩膀上露出一双虚张声势的眼睛:“干干干什么,我可不不不怕你!”

诺娜撩头发,隔着乔姬,朝她抛了个风骚多情的媚眼:“感觉怎么样?”

姐姐,你这是要害我!

宁无非义正言辞:“不怎么样!”

诺娜却嗔怒地一跺脚:“你想到哪儿去了,我是问你,有没有感受到我的心跳?”

……心跳?宁无非回忆起那短暂的触感来,她不仅感受到了温热的体温,还在手掌被死死按在诺娜左胸口时,感受到了蓬勃旺盛的心跳。

而死人是不会有心跳的。

宁无非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荒谬感所笼罩:“所以你是……”她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言语了,“死而复生?”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诺娜卖了个关子,站直身来,“这个秘密,就要靠你自己去寻找了。”

临走前,她拍了拍宁无非的肩膀:“记得吗?我永远是你这边的,首——领。”

.

对于人格分裂患者来说,主人格十分被动。副人格大都知道自己是副人格,但主人格却不一定能知道自己副人格的存在。除此之外,副人格还能轻易获取主人格的记忆,自由选择是否要与主人格交流。但主人格能否知道副人格在占据自己身体期间的所作所为,却全要看副人格的心情。

宁无非断断续续开始记起一些事来。有时是一个打盹,有时像走神时的闪回。

她看见自己好像一个活在别人身体里的旁观者,指向天空,冰川燃烧飞坠;看见荒村被屠戮的蜘蛛;看见稚豆福利院昏迷后发生的事情。

那不是她的记忆,那是爱丽丝的记忆。宁无非牙齿咯噔打颤,她觉得自己肯定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所诅咒。爱丽丝与其说是她的副人格,不如说是寄居在她身体里的超自然力量。难怪无论是朔哥还是测评社员,对她的态度都那么古怪。

手背上的斑纹也一定与爱丽丝脱不了干系。宁无非抽空看了医生,但医生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斑纹却越来越醒目,从模糊到清晰,蛇的鳞片、獠牙,身体被斩断的横截面都清晰可见。宁无非便生出一丝深深的恐惧来,这简直像一个诅咒,一个成为猎物的标记。捕猎者是谁?或许就是藏在黑暗中的,那无数双阴暗的眼睛。

不久后,一件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那天乔姬陪着她去看心理医生。负责宁无非病情的医生姓虞,叫虞蝉,是位女医生,三十岁上下,相较于老道的资历来说年轻得有点过分。宁无非一直很信任她。但那天,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事件发生得如此迅速,毫无征兆,以至于她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

在她进入医院——根据后来乔姬的叙述——准确地说是在她左脚刚踏进心理诊疗室的刹那,爱丽丝瞬间主宰了她的意识。

乔姬看见冷血动物的瞬膜在她眼球上飞速闪了一下,温润的黑眼珠眨眼变成冷漠的金色竖瞳。

等宁无非清醒过来时,诊疗室一片龙卷风光顾后的狼藉,所有的玻璃制品都被无形的气流震碎,头顶上的吊顶悬挂着摇摇欲坠的冰凌,乔姬从后面死死抱着她的腰。而宁无非——她骑在桌上,膝盖死死压着虞医生的两只手,一手掐着她脖子,右手握着一支圆珠笔,而笔尖离虞医生的眼球仅剩一毫米的距离。

宁无非愧疚得要发疯了,伤害别人绝非她的本意。这事惊动了宁父宁母,一场磋商与道歉后,虞医生更改了她的用药量和用药频率。之前因顾忌对身体造成负面影响而没有使用的强效药也出现在了新药单上。虽然答应继续做宁无非的主治医生,但虞蝉托院方传达的话,是暂时不想再见到她的意思。

之前只有她昏迷时,爱丽丝才能短暂占据她的身体。虽然这一次由副人格主动发起的意识之争很快被主人格夺回主权,但在突然袭击出现时,主人格毫无反抗之力。宁无非意识到一个令人浑身发冷的事实:爱丽丝对她的影响越来越大了。

糟糕的现实压力会增加宁无非做噩梦的概率。

当天晚上,久违的噩梦光顾了她。

每次做这种不好的梦,都真实得令她分不清虚幻与现实。最开始是嗒嗒的水声,屋内开始弥漫潮湿阴冷的水雾,宁无非只盖了一床空调被,冷醒过来。

卫生间的水龙头漏水了吗?

她团了团身上的被子,想继续睡,但那声音就像梆子似的,直往人的脑仁儿里敲。宁无非摸开台灯,在床上坐了会儿,等眼睛适应昏黄的光线。她没找到拖鞋,光脚踩在地面,又湿又凉,冻得她脚趾蜷缩了一下。卫生间的水渍顺着门槛涌到了卧室。

她走到卫生间门前,发现门是关着的,转了下门把,没能拉动。脚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宁无非低下了头,一条体态肥硕的老鼠从床头柜底下钻出来,沿着墙角,呲溜一下蹿了过去。

她迟钝地眨了下眼,忽然,卫生间的门砰然一震,一双带血的手忽然拍在磨砂玻璃上。宁无非吓了一跳,下意识倒退一步。卫生间里的灯被打开了,剧烈闪烁着,很是接触不良。手的主人在玻璃门后投下一道黑色的身影。

“救、救我啊,宁无非!”一张脸猛地贴了上来,熟悉的五官因痛苦而极度扭曲,“救救我!”

“祁瑶瑶?”宁无非又疑又惊,疑的是祁瑶瑶为何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惊的是她浑身血迹,伤痕累累,似是遭受了惨痛的折磨。

“砰!”又一声猛拍,唤回了宁无非的神智。现在来不及想清楚了,她急步上前,双手抓着门把,狠狠晃动。但毫无作用。卫生间是从内部锁死的。

“瑶瑶,把锁打开!”

话音刚落,就听祁瑶瑶发出一声恐惧的呜咽,接连两声:“它来了,它来了!”

“什么?”

宁无非出声稳住她,视线一转,看见书桌旁的椅子。忽然数不清的红色触须伸出来,缠了祁瑶瑶,在她的尖叫声中将她拖向卫生间深处。

卫生间大概有四十平,盥洗台转角后再上个台阶才是浴缸的位置。宁无非看见那东西把祁瑶瑶飞速拖过拐角,接着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抬起椅子把门砸烂,毛玻璃哗啦溅射,她的手从破洞里伸进去,打开了门锁。

“唔!”

落脚的一瞬间,一块碎片刺进了脚掌心。碎片整个儿都扎进去了,就留了个尖角在外。宁无非忍痛把它□□,玻璃磨蹭着血肉离体的触感,像有人拿她的痛觉神经当弦,拉了首悠长尖锐的小调,疼得头皮发炸。

扔掉沾血带肉的碎片,宁无非一瘸一拐地追上去。浴缸不知什么时候蓄满了一池鲜红的水,祁瑶瑶被触须拽进红水里,只剩几根苍白的手指扒在浴缸边缘挣扎。

宁无非扑过去,抓住她两只手腕。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从浴缸底下传来,把她和祁瑶瑶一齐拽了进去。浴缸变成了无底洞,红水中出现一个漩涡,她就像被丢进滚筒洗衣机的衣服,不断转啊转,晕头转向间,不知不觉松了手。祁瑶瑶的手腕从她手中脱离而去。

噗通一声,宁无非掉在了地上。她的后背接触到坚硬的土地,泥土的腥味扑进鼻中,脑袋摔得一阵阵发懵。

路人冷漠地从身旁走过,分给她一个兴致缺缺的眼神。

宁无非爬起来,打量四周。这是座灰色的城市,建筑不高不低,道路不宽不窄,像二十世纪20年代的美国。铅灰色的云像一团团厚重的湿棉花,把天幕压得很低。

宁无非内心很空茫,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找祁瑶瑶?

她前行了两步,一股渺茫的歌声从远处传入耳中。宁无非从未听过这样的歌谣,诡谲又柔和,神秘又明朗,不能简单用好听或者难听这样的词语来评判它,它已经脱离了人类对歌谣的定义,甚至脱离了人类能理解的范畴,却直接和灵魂产生了共鸣——

漂浮。它让人想漂浮。

居民们便漂浮起来,神色梦幻,双眼迷离,像正在飞往没有痛苦的乌托邦,双脚离地,似一朵朵轻飘飘的棉絮,飘向天空。

宁无非也差点被它蛊惑,但心头一冷,像是心尖结了冰,一股寒意从身体深处蔓延出来,将她硬生生冻醒。

漂浮之人升向天空。而天空也早已大变模样。鲜红的水从铅灰色的云层中渗出汇聚,悬而不落,越汇越多,将云层淹没,形成一个倒扣的海平面,阴影遮天蔽日。

无数血色的触须从海水深处轻缓蔓展开来,每一根触须的顶端都长着半透明的球体,当人群离天空越来越近时,触须便探出海面,球体一分为二,将人类包入其中,分泌出一种特殊的黏液,消化他们。球体就是这种神秘生物的胃袋。

祁瑶瑶赫然也在其中一个透明球体中,触须包裹着无数人类,缩向海洋深处,而鲜红的海水也迅速退潮,潜入云层之中,眨眼间便要消失不见了。

毫无疑问的是,它消失不见后,等待那些人类的后果一定很灾难!

在这千钧一发危急的时刻,宁无非绝望地发现,跃入脑海中的身影,是她最不想求助,但也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

“爱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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