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城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早很多。
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场秋雨,缠绵到第三天的夜里,雨水就变成了冰凌。
下着下着,天上就开始飘起雪花。
最初的雪并没有被地面留住,而是化作湿漉漉的雪水,沿着青石板缝渗进地底。
到天色将明、最冷的时候,地面结上了一层薄霜。
雪融得快积得也快,天色大亮的时候,皇宫内外已经变成白茫茫的世界。
暖榻上的皇帝睁开眼睛,叫了一声“小良子”,意识这才渐渐清醒。
想起乔良已经被自己派往永宁关,皇帝才苦笑了一声。
天气骤然变冷,他的身体本就虚弱,又着了风寒,直烧了两天两夜。
这时候终于缓过一些精神,他四下望了望,只见纱帐轻摇,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
宁贵妃早已经盛装打扮。她生得貌美如花,说话的声音又十分软糯。
她端着一碗汤药,撩开纱帐,袅袅娜娜地从外面走进来。
笑容藏在毛绒衣领里,她坐到皇帝的身边,温声说道:“陛下,喝药了。”
皇帝的眉头轻轻皱起来:“怎么是你?”
宁贵妃轻声说:“听闻陛下生病,臣妾心中挂念,特来看看。”
这几日侍疾的一直都是宣妃。祺王因为谋害四皇子沈青枫、陷害定国公主沈鸣鸢的事情,原本是要降罪受过的。
实在是他伤得太重,皇帝念在和宁贵妃的多年情分上,才暂且搁下,待祺王养好了伤再行处置。
宁贵妃这些日子闭门思过,不出宫门半步,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皇帝心中本能地生出一些警惕,强忍着伤病带来的疲惫,说道:“有劳贵妃了。”
宁贵妃旁的不会,讨皇帝欢心这事,堪称手到擒来。
她嘴巴一撇,眼睛一红,已经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攥着帕子,擦了擦脸颊的泪水:“臣妾教子无方,青松犯下那样大的错误,本是没有脸面来见陛下的。可是听闻陛下病得厉害,又放心不下,只好悄悄地来,想着只看一眼就走……”
她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任谁听了心口都要软一软。
皇帝对宁贵妃虽然远不及对柳皇后一往情深,但也毕竟同床共枕三十年。
想起祺王所做之事,宁贵妃未必知情,皇帝心头一酸,说道:“这不是见到了吗,你哭什么?”
“陛下病得这样厉害,臣妾无能,只能日日祝祷,愿陛下早日康复,可是……可是……”
她越哭越委屈,皇帝也不忍多说什么重话,只好伸出一只手,将她的柔荑握住:
“贵妃不要多想,祺王是祺王,你是你。若是想见朕,又何必遮遮掩掩。大方留下便是。”
他的目光落在宁贵妃手中的那碗药上,宁贵妃见状,也将药端得近了些:
“陛下先趁热将药喝了吧,若是放凉了,便不好了。”
沈鸣鸢此次回朝,多带了一营天枢军。
鲁铁锋上次在赤渊谷立下功劳,沈鸣鸢带着他回朝请功。又因他身负重伤,正好顺便回京养伤。
一路北上至京畿,临近洛京城的时候天已经漆黑。一行人索性安营扎寨,好生休息一番,打算到第二天再进城。
谁知后半夜雨越下越大,天气越来越冷,到天明时,已经飘起了雪花。
清晨的天蒙蒙亮,远山如黛,在晨曦之中看不真切。
陆文奚穿戴整齐,早早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往营门方向,正好撞上乔良。
两个人打了个照面,乔良行了个礼,就要往回帐的方向走,陆文奚却叫住了他。
“乔公公起这么早,好像有心事的样子。”
乔良见躲不过去,才跟陆文奚苦笑一声:“哪里有什么心事,不过是年纪大了,睡觉轻浅罢了。”
他不想说,陆文奚却不肯放过。
趁着乔良和自己错身而过,他偏过头道:“盛帝陛下派公公前往永宁关,总不会是看望公主殿下那么简单。公公若是身负使命,便要小心着些。越到京城,恐怕越容易生出事端。”
乔良回过头,惊异地看一眼陆文奚。
还没有说话,陆文奚已经笑道:“公公何必这样看我。我不过是生在帝王权术之中,比起旁人,更知晓一些君王之心罢了。”
乔良想起梁宫深宫内帷的一些传言,看向陆文奚的眼中,生出一些警惕。
“老奴身负之事,乃我盛廷内部之事,与文奚皇子并无干系吧?”
陆文奚转过身体,直面乔良。
熹微的晨光,给他的身体描上一层圣洁的金光。
“永宁关内,我放弃了什么,选择了什么,公公应该是见到过的。”
他本可以凭借梁帝留下的诏书,与陆文岳分庭抗礼。
楚王已死,他掌握北大营的势力,本可以问鼎梁国帝位。
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放弃,而是回到洛京城中,做他的质子。
既是因为他相信陆文岳,也是因为沈鸣鸢耗尽功力救他的命,他必须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来还。
乔良很难理解陆文奚是出于怎样的动机。他生于深宫,陪着沈乐康从皇子成为太子、从太子成为皇帝。
手足、夫妻、父子,在权力的面前都不值一提。
他实在无法想象陆文奚对陆文岳的信任,和对沈鸣鸢的一往情深。
他犹豫间,陆文奚已经继续开口:
“我身为大梁质子,贵国应该没几个人舍得让我死去。我身怀武艺,贵国也没几个人是我的对手。若是乔公公信任在下,不妨将‘重任’交付于我,入京以后,不论生出什么变故,我们也都有更好的应对策略。公公觉得呢?”
乔良抬起眼皮,深深地看陆文奚一眼。
此次北归,他惨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血色,比起先前那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