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枫身体不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他走快两步都会喘,练个武都会发烧。
全身上下除了脑子好用,没有一块肉是健康的。
沈鸣鸢跟他一起长大,她在英妃宫里练武,他就抱着药碗看她。
她几乎已经习惯泡在药罐子里的沈青枫。
这些日子他们住在一起,沈鸣鸢发现沈青枫不怎么喝药了,还以为是沈青枫在外历练两年,身体见好。
没想到等来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的脑袋“嗡嗡”地响,表情僵硬地敷衍笑笑:“你说什么呢,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开小孩子的玩笑?”
沈青枫却摇头:“我是说认真的。”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肝和肺,”然后又指向自己的太阳穴,“还有脑袋。”
沈鸣鸢眼睛里闪烁过一道晶莹的光亮,她两步冲到沈青枫的面前,扯着他的翎子说:“你胡说什么呢?好端端的,不许这么咒自己,听到没有!”
她的声音和表情充斥着惊惧。悲伤还没来得及占领心口,她的眼中先落下眼泪来。
她拉起沈青枫的衣袖,忙不迭地把他往外面扯。
“我们去找秦姑娘,她什么人都能治好,我们去找她……”
沈青枫失笑:“找她有什么用,这话就是她说的。”
“你胡说!秦姑娘待我们那么好,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告诉我?”
“是我不让她说的。”
沈鸣鸢的动作停了下来。
泉水奔腾的声音人,让她有些烦躁。
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张口说话却被哽住。
看到沈青枫平静的目光,她只觉得胸口疼得厉害。
一颗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一样,疼得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沈青枫这个时候,反而没心没肺地微笑。
他的眉眼很锋利,这么一笑,却是柔情万千。
“其实本不想告诉你,可是我要……”沈青枫停了一下。
接下来做的事,若是讲给沈鸣鸢听,她一定会极力反对。
以她的性子,说不准会把他敲晕,把自己绑起来。
他改了口,“可是又怕你心疼,所以就一直没有开口。”
他伸手抹去沈鸣鸢脸上的泪水,轻轻拍着她的脑袋说:“我的阿鸢是世界上最好的阿鸢,以前只有我会疼她,现在有更好的人,就不需要哥哥了。”
沈鸣鸢挣开他的手,一把抱住沈青枫的腰,像是小时候那样贴在他的怀里:
“不行不行,我都要。”她的声音闷在沈青枫的衣服中,“文奚和哥哥都是我的亲人,我全都要!”
沈青枫的手掌在沈鸣鸢的脑袋上抚过一遍又一遍。
沈鸣鸢和黄茵不一样。
他认识黄茵的时候,就已经告诉黄茵,自己命不久矣。
黄茵知道他是个将死之人,却还是不顾一切地和她在一起。
沈鸣鸢却是和她一起从小玩到大的,他们是手足至亲,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对于那个没有人疼爱的小女孩,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是她最尊重敬爱的亲人,她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失去他。
但世间的生离死别完全不容人还价,上天要收走他的时光,就一刻都不会施舍。
他一遍一遍地抚摸她的头发,听到她从小孩子置气一样的话,变成低沉的哭声。
他知道她听懂了,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沈青枫这才接着开口:
“阿鸢,你从边关回来以后,就跟以前不一样了。哥哥看着你扳倒柳氏,救民于火,也看着你为了北城的百姓和沈青松决裂。你有了你的天枢军,也有了泉隐山庄,有了顾巡之刘晗那些追随你的人。你是个大孩子了,早已扛起了身上的责任,这些话不需要哥哥多说。”
沈鸣鸢擦着眼泪抬起脸,脸上的妆容哭得乱七八糟,像一只小花猫。
沈青枫“噗嗤”一笑,摸出手帕去帮她擦,却被她按住手腕。
沈青枫眼睛一弯:
“我早知道自己的身体不好,也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这些年安排布置,大都是交代身后之事,除了我的阿鸢,没什么放不下的。”
他轻轻挣脱了沈鸣鸢的手,用手帕在她的泪痕上轻轻拭过。
“阿鸢,”他说,“闭上眼睛的那天,哥哥希望你留给我一个笑脸。”
山中的夜风渐冷。沈鸣鸢离去很久之后,沈青枫依旧站在夜色中。
他的身影被拉得颀长,迎着风咳嗽了两声。
他低头去看手帕,帕上没有血。
他却皱起眉头来。
他的身体比想象中的要好一些,若是精心调养,再苟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然而……
胡以行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身后,凝视着他的背影,沉默了很久。
寂静的夜色还是被沈青枫打破了。沈青枫说:“有事要说吗?”
胡以行说:“我现在想劝你,还来得及吗?”
沈青枫摇头。他半开玩笑地说:“胡兄,你可还记得我们曾经下棋。对车对马,我向来以子换子,毫不犹豫的。”
胡以行无言以对。
沈青枫这人看上去身体柔弱,其实不论下棋还是做事,都有一种暗藏的锋芒。
他不吝惜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去跟人换命。
谁劝都不听。
胡以行纠结了半天措辞,最后还是把劝说的言语放进了肚子。
只幽幽地问出一句:“我若是搬出黄姑娘,也不能劝你停手吗?”
“阿茵……”
沈青枫忽然想起那日对峙御前,他一改温顺的常态,对着父皇出言不逊。
父皇不仅没有责怪他,最后还摒退乔良和程云秀,把他留了下来。
父子两人一站一立,对视了很长时间。
皇帝对他说:“朕可以许诺你一件事,不论生前身后,绝不会食言。”
他以为沈青枫会想很久,却没有想到沈青枫几乎是毫不迟疑地回答。
“有个很好的姑娘,儿臣想和她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