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终于停了。
云彩缝里露出一些暖阳金黄色的光。
正午的温度比清晨高上许多,还有一些残余的暑气。
园子里的鸭子刚从湖中纳凉出来,沿着湖边绕了半圈,成群结队地溜达到一处月亮门。
这是公主府的一间客房,这里冷清不吵闹,空气还很清新。
司徒信上次养伤,曾经在这里住过很久,这次终于回到了老地方。
他的身体有些虚弱,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眉间轻轻蹙出一道凹痕。
秦素问坐在他的床边,看他像看一个死人一般,眼睛里没有流露出任何对病人的怜悯。
她沉着脸将司徒信身上的银针一根一根拔了出来,在银环端来的水盆里擦了手,才问:
“我能不救吗?”
“啊?”沈鸣鸢正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听到这话,“噌”地站了起来,“是不是他不太好?秦姑娘,你可以一定要……”
意识到沈鸣鸢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秦素问才用她那见死不救的凉薄语气说:
“这几个月多次运功,体内的毒比以前越发入肺腑。那么多名贵药材灌下去,是让你们爱惜身体、远离病痛的,不是让你们以此为恃,更肆无忌惮地糟践身体的。”
沈鸣鸢:……
这话说的事司徒信,却好像有些指桑骂槐的意思。
公主府的人生活习惯一个比一个差,大都是只要有口气喘着,就总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秦素问一个视养生如命的大夫,住在这个地方,简直要了老命!
司徒信听出秦素问的牢骚,睁开眼睛,虚弱地陪她笑了一声:“秦姑娘,在下一定爱惜自己的身体……”
秦素问瞪了他一眼,他立即不说话了。
秦素问收起针帘,提起药匣,路过沈鸣鸢的时候,也狠狠瞪了她一眼。
沈鸣鸢身上挂着彩,还是她亲手包扎的。沈鸣鸢也不好说什么,只好吐了吐舌头。
公主府的人几乎都在这里了。沈青枫和程云秀一坐一站等在门口,银环来来往往给秦素问打下手。
秦素问的眼睛淡漠地看了他们一圈,说:“随我去开方子。”
话一张口,大家都领会了她的意思,纷纷往房间外面走。
程云秀惦记沈鸣鸢身上的外伤,想要留下来多陪一会,却被沈青枫用胳膊肘捅了捅。
程云秀漫长的脑回路终于接通,眼睛一亮,立马殷勤地去接秦素问的药箱。
“走走走——我帮你拿!”
人声渐渐远去,只有院门口有看热闹的鸭子,发出“嘎嘎”的叫声。
司徒信起身从床上爬起来,沈鸣鸢则停在司徒信的床前。
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对视。
沈鸣鸢从腰间摸下司徒信荷包,轻轻一抛。司徒信立即伸手一捞,稳稳接住。
“若是重要的东西,就保管好。”沈鸣鸢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司徒信,决定转身离开。
“阿鸢。”
这两个字,像是沉重的锁链,束缚住了沈鸣鸢的脚踝。
她的腿好像铸在了地板上,一步也走不动。
她有些僵硬地回过头来,再次看向司徒信。
司徒信的脸色不好看,惨白到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他微微抬着手,手上的皮肤像半透明的纸,透着青色的血管。
——那双手,永远那么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司徒信的身边的。她抓着司徒信冰冷的手,轻轻放在胸口,试图用体温融化他冷鳄一样的身体。
司徒信伸出另一只手,将她落下来的鬓发拨弄到耳后。
他说:
“你就没有问题要问吗?”
她有。她有太多问题要问。
真正的司徒信是不是还活着,眼前的他是谁,为什么顶替了司徒信的身份。
他是不是南梁国人,他来洛京是不是为了潜伏在这里刺探情报。
以及,他是不是一直在利用她。
可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她只能盯着他的眼睛看,从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看到分别以来的劳碌和疲惫。
她把他抱在怀里,带着噩梦惊醒一般的余悸。
她怕自己一松手,这个来去成谜的男人就会消失不见了。
她的体温把司徒信捂热了一些,稍稍松开一点怀抱,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司徒信。
司徒信却没有犹豫,他伸手拦住沈鸣鸢的后脑,然后把他的嘴唇,印在了沈鸣鸢的额头。
“阿鸢,对不起。”
久别重逢的吻激烈而又缠绵,沈鸣鸢的手伸进司徒信衣襟的时候,司徒信感觉到她的身体在颤抖。
他和沈鸣鸢同生共死这么多回,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系早已变得密不可分。
她想要让关系更进一步,他感受得到。
难以抑制的感情让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可是就在他的上衣被沈鸣鸢剥开的时候,那个近在咫尺的爱人,声音却变得平淡如同一池绿水。
她说:“果然。”
司徒信恢复了一些理智,他低下头。
他的胸膛半露着,虽然久病缠身,但依旧能辨认出肌肉的纹路。
他顺着沈鸣鸢的目光看,却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沈鸣鸢温暖的手指攀上他的肩膀,让他本能地颤栗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
他的背后,有一副精致的纹身,是九嶷族长一脉传承的,凶兽穷奇。
下一刻,沈鸣鸢骤然起身。
白光闪过,雪白的雪凝剑,横在了他的脖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