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玉给司徒信准备的第一个炮仗,出人意料地哑火了。
他没想到司徒信身边的人警觉性这么高,在司徒信落入右卫之后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就已经彻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王洪才出现的时候,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王洪才是指认司徒信的证人。
不管他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他被安排到这里来,就是证实“司徒信”这个身份是伪造的。
按照祺王的习惯,他应该有什么东西落在右卫的手里。
除了他自己的性命,很有可能是家人。
沈鸣鸢能威胁到他一时,却不可能一直威胁他。
尤其是现在,他们在右卫的监牢之中,宁子玉就在审讯的桌子后面坐着。
宋时勋有些不安地朝着司徒信看了眼,见那个被绑得没有人样的男人目光沉静,焦灼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平缓了下来。
他故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从容一些:
“宁兄,这位是……”
宁子玉皮笑肉不笑:“这是人犯的故人,宋大人与人犯相识多年,难道还不知道此人存在吗?”
他对宋时勋说话的时候,将几分蛇蝎的意味隐藏在慈眉善目之下。
对着王洪才,却陡然话锋一冷:“王洪才,你自己说吧。告诉宋大人你的身份。”
王洪才从云州来洛京的这一路,被大大小小的事情吓了个半死。
宁子玉这种手上不知道沾染过多少人血的修罗,只要稍稍说两句话,就足够击碎他的灵魂。
他结结巴巴地说:“小人王洪才,云州林东县人……司徒、信……是小人的……外、外甥……”
宋时勋一听这话,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我怎么没听说过,司徒信有这么一位舅舅?他在我手下多年,若是有个舅舅,怎会十年不回云州探望?”
他走到审讯桌边,骤然一拍桌案,吓得王洪才浑身一颤。
“大胆刁民,莫以为这间牢房只有宁大人说了算。若是信口攀诬,本官亦有权力将你羁押在牢!”
王洪才搞不清“左右卫”,只知道除了那个绑在刑架上的,剩下所有人都是“大人”。
面前这个大人一身锦缎衣裳,一看就知道地位尊崇,跟那些带他来的黑衣人不是一个级别。
他听到这话,脚下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不敢有半句欺瞒……”
宋时勋愣着脸说:“从实招来。”
王洪才被吓出了满脸的眼泪,所幸方才已经方便过,不至于当场尿了裤子。
他颤抖着说:“小人并非司徒信的亲舅,只是与他娘同村,平素交好,常常跟他们夫妻俩……”
宋时勋刚才那番发怒,并非单纯吓唬王洪才。
同时也是在告诉司徒信,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位“舅舅”。
司徒信心思如发,立即听出了弦外之音。
未等王洪才说完,他已经开口道:“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句话其实是在赌。
司徒信是宋时勋亲手从云州的死人堆里刨出来的,若是父母双亡的他身边有个交好的“舅舅”,不可能完全不知情。
他故意这么一诈,王洪才果然吐露了实情。
“也……也不是交好……他娘回娘家的的时候,见过……几面。那时候信哥儿还小,不记得很正常……”
宁子玉……
右卫找来的是个什么人,怎么被诈两句,就把他们提前教好的内容忘到九霄云外了。
虽然王洪才确实认识司徒信一家,但他们之间的交情浅薄得可怜,司徒信大一点之后他更是没有见过。
若是如此,他的证言本不至于生效。
所以属下从云州把他带回来之后,祺王特地嘱咐将他带回府上,亲自教了他一套说辞,让他承认跟司徒信家来往密切,直到那场瘟疫之后才断了联系。
事情往不妙的方向发展,偏偏宋时勋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朝着那个小潜龙卫点了点:
“那个谁,记上,这位‘证人’只在司徒大人小的时候与其家人有往来。经年历久、物是人非的,谁知道中间发生什么事呢?”
小潜龙卫不知如何是好,宁子玉干咳了一声,小潜龙卫立马意识到这是宁大人不高兴了。
——宋时勋这狐狸的话不能听。
他装模作样地写着什么,其实笔尖根本没有碰到纸页。
单枪匹马闯进来的沈鸣鸢却是听明白了。宋时勋不知道哪根筋打错,这是要力保司徒信了。
她方才进来的时候,趁着王洪才答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这间牢房,琢磨如何在这虎穴龙潭之中,将他强行带出去。
没想到王洪才只说了两句话,就被宋时勋扭转了局面。
沈鸣鸢的计划简单粗暴,她就是打算把司徒信劫出去。
她反倒不着急动手,想看看这个掌控左卫多年的人,要如何跟宁子玉斗法。
她也确实好奇,那个绑在刑架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司徒信、真正的司徒信在哪里、他们两个人又是什么关系。
她并不是真的多么信任司徒信他。
这个男人在她身边那么久,藏了那么深的秘密,说他没有所图她也不会相信。
她只是很明确地知道,这个人不能落在祺王的手里。
不管他是玄贞营残部还是什么人,就算是奉命来刺杀大盛皇帝的,也得她亲自来抓来关来审来杀。
那是她的人,轮不到祺王和宁子玉动手。
她按捺住打算动手的心,反而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嘴角还噙着点似有似无的微笑。
她仿冒的是押送王洪才的地字营潜龙卫,在宋时勋和宁子玉神仙打架的牢房里,显得一点都不起眼。
没有人注意她面具之下半张脸上的表情变化,只有狼狈不堪的司徒信,缓缓地投送来一道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