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皇后将沈青榆托付给沈鸣鸢,让她带着他出宫。
一开始,她并没有理解这个操作的深层含义。
直到她离开栖凤殿,走到西偏门前的时候,才听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夜色已经很深了。
更深露重,又到了秋初,天气已经凉爽了下来。
元福公公却跑得汗涔涔的。
他在柳皇后身边多年,知道柳皇后的很多事情。
也知道沈鸣鸢就像柳皇后心中的一根刺。
他对沈鸣鸢向来不尊敬,可是这一次他追上来,却是“扑通”一声跪在了沈鸣鸢的面前。
沈鸣鸢愣了片刻。她怕其中有诈,不敢上前,反而紧紧将沈青榆的身体抱在怀里,往后退了两步。
这才问:“元福,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想到元福抬起脑袋,已经是满眼的泪水。
“公主殿下,”他哽咽着,哭得泣不成声,“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她……”
他哽住了,一边喘着气,一边抹去额边的汗水和泪水。
他说:“皇后娘娘她、撞墙身亡了……”
沈鸣鸢僵在原地。
她一时间难以接受自己听到了什么。
怀里的沈青榆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在沈鸣鸢的怀里翻了个身,喃喃地叫了一句“母后”。
抱着沈青榆滚烫的身体,沈鸣鸢终于落下两滴眼泪来。
她朝着栖凤殿的方向跪下,也喃喃地叫了一声:
“母后。”
-
柳皇后最终还是得到了应有的体面。
虽然她是自尽,但皇宫对外的说辞是,柳皇后突发疾病而薨逝。
隆重下葬。一国皇后该有的典仪,皇帝一点都没有少给。
与历代皇帝一样,自他登基,就开始修建陵寝。
如今他还身强体壮,皇陵也才修了一半,他最爱的那个女人已经先他而去。
柳皇后被葬入皇陵,发丧的那天,整个宫殿都飘着漫天的白色纸钱。
连宁贵妃都得假惺惺地哭两声。
柳皇后很平静地躺在棺材里。她额角的伤口已经经过了精细的处理,若非刻意观察,很难辨认出来。
沈鸣鸢看着那方伤口,心情复杂。
她很难想象柳皇后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撞墙身亡的。
她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哭。
只是在封棺的时候,她从怀中摸出了一样东西,放入了柳皇后的手中。
——是她的一截头发。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剪下一缕头发,放在柳如玉的手中,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偿还二十年前的生恩。
这二十年来,虽然柳皇后没有真正将她当做女儿看,可是在离开前的那一夜,她们多少还是做了一次短暂的母女。
沈鸣鸢决定放弃前嫌。
就让那一缕头发代表她,陪着母亲长眠于地下吧。
沈鸣鸢扶棺而行,一路从皇宫,将柳皇后送到北邙皇陵。
直到最后封土的时候,皇帝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沈鸣鸢未曾经历过当年父皇夺嫡到登基之间的精彩人生,她很难中肯地评价上一代人的恩怨。
虽然柳皇后对女儿做出种种不可饶恕的行为,但从外界看来,她确实是个优秀的皇后。
柳家悉数获罪,柳世奇和柳煜已经脱去了官袍等待发落。
皇帝却依旧给了她最高规格的体面。
她的悼词是李南浔亲自拟写的,洋洋洒洒,即便不熟悉柳皇后人,听完宣读悼词,也忍不住抹眼泪。
沈鸣鸢却是个例外。
身为女儿,她扶着灵棺,从头到尾小心翼翼。
却并未落下一滴泪水。
沈青榆病得迷迷糊糊,被她抱着,去看了柳皇后的最后一面。
然后才封了棺。
沈青榆名义上虽然是九皇子,可是一个智力远低于正常人,又失去了母亲庇护的孩子,还涉及皇后不贞的丑闻。
若是任由他在宫中长大,光是宁贵妃的招术,就可以把他搞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其这样,反而不如将他交给沈鸣鸢。
柳皇后至少知道沈鸣鸢的为人,知道沈鸣鸢不会为难自己的琴弟弟。
她将沈青榆抱在怀中,看着沈青榆天真的眼睛。
他对于生死之事毫无概念,只开心地傻笑。
沈鸣鸢忽然有些羡慕他。
——若只是无忧无虑地做一个母后的孩子,自然不再纠结她的过去、不再追问她和那个男人的恋情。
皇后最后风光大葬。但不论身前死后再如何风光,也是徒劳的。
后宫终究会渐渐淡忘她。
只有沈鸣鸢不一样。
她在乔良的摆布之下,该跪则跪,该哭则哭。
带她眼睁睁地看着盛放柳皇后的棺木,被送进帝陵的深处。
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手指,擦去眼角的湿润。
她的心肠,终究还是没有硬到底。
-
柳皇后下葬并非今秋最迫在眉睫的事情,柳家事了之后,整个朝廷的重心,就全部倾斜到了秋闱的事情上来。
临近科考,却出了那么严重的舞弊案件。
柳家父子被判了杀头之罪,秋后问斩。全城涉案的印社和书商也查抄关闭了一波。
国子监查出的与柳家同流合污的生员和官员,也得到了最严厉的惩罚。
李南浔出关之后,礼部上下被他整饬一新,如今一心都扑在了举办秋闱的这件事情上来。
沈鸣鸢身为钦点的监考官,自然也不能偷闲。
她跟李南浔一起忙前忙后,进行着科举的准备工作。
从笔墨纸砚的准备、贡院考场的巡视,到舞弊案和大火中涉事学生的安抚。
慌乱得几乎什么都顾不上了。
九月二十八当天,秋闱第一天。
待核查完入考场的学生,抓了几个夹带书册的刺头之后,沈鸣鸢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的几天应该是最轻松的。她只需要带着人盯紧贡院,监督考生完成自己的考试就已经足够。
半上午的时间,天阴了下来,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暑气散尽,空气里氤氲着秋季独有的凉意,也让沈鸣鸢昏昏沉沉的脑子得以放松。
这一放松可不得了。
她忽然觉察出一些不对来。
先前她一直盯着贡院门口检查夹带的考生,几乎每一个人都见过了。
可是好像少了个人。
如今她终于意识到,少的那个人是谁了。
顾巡之,他没有来考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