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鸣鸢路子野,司徒信是知道的。
这位主当年刚到永宁关的第二天,就带着人把司徒信的粮草截了。
押送粮草的是半支主力部队,沈鸣鸢带着一支不超过一百人的队伍,借助地形把他们玩得团团转。
最后不仅每人背着三十斤粮全身而退,还把剩下的粮草烧了个干净。
押送粮草的将军直说自己见了鬼,司徒信不信,差点斩了他。
直到自己在这个女人的手底下碰了一鼻子灰,才就此认识到这是一个难缠的对手。
他原本以为,大梁求和后,自己就不用再跟这个女人斗智斗勇了——至少不会再与她为敌。
和她当对手,刺激归刺激,但是费脑子,对心脏也不好。他好不容易有两天安生日子过,没想到又落到了这个人手里。
她路子野,好歹还听得进去道理。
他手底下这些人,一个个的却像疯狗一样,逮谁都要咬一口。
好烦。
他揉着脑袋,勉勉强强地想起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
目光投向一旁的老杨,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哥,你虽然是公主殿下的亲兵,也不能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随便打人吧?我好歹也是堂堂潜龙卫,你就一点情面都不讲吗?”
老杨被沈鸣鸢骂了一通,正是心情不爽的时候,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我管你是什么卫,你对我家公主有意思,就是该打!”
“谁对你家公主有意思!”
若不是脑袋还疼着,司徒信差点跳起来。
谁会对那只夜叉有意思啊?!
“不是有意思,那就是有、有……”
老杨没读过书,勉强认得几个字,已经是十分难得。
再让他说出一个符合此情此景的词汇,那简直要了他的命。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司徒信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出言提醒道:“是企图……”
“啊对对对!”老杨拍着脑袋恍然大悟,欣喜地重复,“是企图!”
话音刚落,他的脑子终于转了过来,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是敌非友,他又沉着脸冷哼一声:“说!你对我家公主有什么企图。”
“……”
司徒信只恨自己嘴快,眼下反倒不好辩驳了。
他求助似的看向沈鸣鸢:“公主殿下,麻烦管管你的人。”
他们几个现在坐在公主府会客的二堂中,周围没有旁的人伺候,只有一个银环,倒了茶水给司徒信端了上来。
听到司徒信被老杨噎得哑口无言,她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歹是个大梁皇子,这时候连个小丫鬟都能嘲笑他。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银环笑,引得沈鸣鸢也想笑,但看在司徒信的面子上,她好歹是忍了下来。
她干咳一两声,咽下已经到嘴边的笑意,故意板着脸对老杨说:“是你太冒失,快给司徒大人道歉。”
老杨这才不情不愿地拱了拱手。沈鸣鸢笑着说:“都是在边关野惯了的,横冲直撞没个礼数,还请司徒大人见谅。”
司徒信白眼直翻。
如果没有记错,两个时辰前,是这个女人把他绑起来审问的。
——宫廷内院都敢敲晕绑人,到底是谁没礼数啊?
他不好跟沈鸣鸢翻脸,只能尴尬地笑笑:“既是误会,说开了,也就没事了……”
说着说着,他忽然觉出几分不对来。
公主府内的明烛将屋子照的极为亮堂,司徒信看得很真切,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沈鸣鸢的目光,飘忽而没有一个落处。
他们晚上刚刚打过照面,沈鸣鸢那一双鹰一样的眼睛,差点让暗中跟踪的得宝无处遁形。
现在看上去却黯淡无光,失去了先前的灵气。
他忍不住问:“公主你的眼睛……”
“瞎了。”
沈鸣鸢回答得倒是轻松。
反正不是第一次瞎了,比起前世的处境,现在已经好了太多。半个时辰过去,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接受不了的是司徒信。他的语气向来平淡和缓,处变不惊,这时候却有一些颤抖:“怎么、怎么弄的?”
“被人下毒,毒瞎了。”
“……”司徒信感慨,“那可真是太……”
“好”字险些脱口而出。
听说这个消息,司徒信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的第一个反应是暗爽。
倒不是他跟沈鸣鸢有过节,只是他们对手多年,已经习惯了互相比较。
自己隐姓埋名凄凄惨惨饱受痛苦折磨,他沈鸣鸢,凭什么风风光光、过得快快乐乐?
如今一个被毒得武功全失,发作起来痛不欲生,另一个被毒得双目失明,大哥别笑二哥,两个王朝工具人你惨我也惨,他心里倒是平衡了一些。
可是片刻后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邪恶,想扇自己两个巴掌。
他和沈鸣鸢棋逢对手,若非梁盛水火不容,他倒是很想交沈鸣鸢这个朋友。
如今阴差阳错,他换了个身份来到洛京,本是有机会和沈鸣鸢交朋友的,他却在这里唧唧歪歪,又算起战场上的恩怨来了。
矫情得很。
压下心中的小邪恶,他怀了几分愧疚,轻轻地感叹:“太可惜了。”
“我说你别一副死了人的表情!”老杨看着司徒信很不爽,“我家公主的眼睛又不是没得救!秦姑娘说了……”
“老杨。”沈鸣鸢瞪了老杨一眼。
老杨这才管住自己的嘴,不把什么话都秃噜给别人听。
“秦姑娘?那个祺王府的小医女?”
沈鸣鸢一愣:“你认识她?你知道她是什么来历?”
“街上出手救了祺王妃,所以就留在府中。祺王把她给你用,看来是真的在拉拢你。”
他三句两句就道出了事情的关键,沈鸣鸢本能地警惕起来:“你知道的倒是多。”
司徒信把玩着手里的面具,自嘲地笑笑:“潜龙卫嘛,干的就是偷听墙根的事儿。”
“听墙根听到皇宫里,司徒大人倒是第一个。”
沈鸣鸢这话,说的是司徒信先前按住程云秀的事。
程云秀能干是能干,可是这人的性格实在冲动得厉害,幸亏有司徒信按住她,才扣住了沈鸣鸢最后的底牌。
司徒信也知道这件事情瞒不过沈鸣鸢。他浅笑:“卑职就把这话当夸赞收下了。”
翻盘的证据是司徒信找到的。他被卢孝文追杀,沈鸣鸢帮了他一把,他也就把这些证据给沈鸣鸢做了顺水人情。
扳倒卢孝文这件事上,两个人也算同仇敌忾,一致对外,沈鸣鸢这个时候应该跟他说声谢谢。
可是这个司徒信……怎么这么欠打呢?
沈鸣鸢看不到他的脸,却能想象到,面具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谢谢”就是说不出口。
不仅说不出口,她还想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