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回来就好

刘琰却觉得这老师没拜错,以后有宋怀信教许京华,娘娘和他都能放一半心。

他把自己放得很靠前,完全忘了许京华还有另外一位血亲。

于是第二日跨过北邙山,眼见齐王带着人等在山下时,他居然愣了一下,才回头去找因为穿了女装而不得不坐车的许京华。

“京……如曜,五叔来了!”又向同在车中的宋怀信道,“宋先生,齐王殿下在山下相候。”

许京华掀开帘子,果然看见山下不远处,齐王正骑在马上,往这边张望,她嗖地放下帘子,说:“我现在可哭不出来。”

刘琰:“……”

宋怀信道:“哭不出来也得下车,你还能在车里躲一辈子不成?”

刘琰从外面撩起车帘:“是啊,下来吧。”

许京华不情不愿地跳下车,又转回身把宋老先生搀扶下来,站定了再看时,齐王已经下马,拎着马鞭迎上来了。

“我怎么看着叔父走路这架势……”许京华一边说一边转头找刘琰,却发现这人不知什么时候,躲她身后去了!

“像是要打人。”刘琰替她补充,“我看着也像。”

“那你躲我后面干什么?”

“他不敢打你。”刘琰压低声音。

许京华:“……那就敢打你了?”

刘琰干笑:“说不好。”

许京华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已来不及再问,宋怀信还催她:“快走两步行礼,记得介绍我。”

她只得硬着头皮快走两步,迎上齐王,先行一礼,再开口:“叔父……”

齐王看见她一身孝衣孝裙、头上还包着白布,心先软了,扶住她说:“回来就好。”又着意打量,见她不但没瘦,两颊还多了点儿肉,个头好像也高了一点点,担了许久的心彻底放下。

“回来就好。”齐王又说了一遍,才转头看向后面也穿孝服的老先生,“这位便是宋先生吧?小王奉圣命前来迎接,先生一路辛苦了。”

宋怀信一面说着“不敢”、“不安”,一面要跪倒行礼。

齐王松开许京华,上前一步扶住,许京华也回身来扶,笑道:“叔父知道了吧?宋先生收了我做弟子呢!”

“嗯,知道,琰儿信中说了。”齐王盯了一眼缩在后头的刘琰,先跟宋怀信客套,“先生千万别多礼,京华淘气,以后就多赖您教导了。”

宋怀信瞧出这叔侄俩有账要算,便只回了一句:“老朽定当尽力。”

“路途还远,京华,扶先生上车吧。”齐王把右手上拿着的马鞭,往左手掌心一敲,看向再没地方躲的刘琰,“我说小琰儿,怎么见了你五叔我,不但不亲热,还躲这么远?快过来,让五叔好好疼疼你。”

许京华这时刚爬上车,听见这句,差点没从车上滑下来,回头看时,刘琰已假笑着走近齐王。

“我这不是近乡情怯么?再说,知道五叔惦记亲侄女……”

“少来,你也是我亲侄子,我就不惦记你吗?”齐王展开拿着马鞭的右手,勾住刘琰脖子,勒着他往前走。

刘琰挣扎着看了许京华一眼,无声做口型:“救我。”

许京华摇摇头,也做口型:“救不了。”然后麻溜钻进车里。

刘琰:“……”

没办法,只能自救,他调整步伐,靠着齐王,说:“五叔你听我解释,当时我也是没办法,京华一心想回怀戎,我倒是能把她硬带回来,但那样的话,难保她不再偷跑。”

“是吗?那你当时干什么去了?给我写信,说已经找到她了,会即时带她回来,叫我先回京,不必赶去汇合……”

齐王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侄儿,“结果呢?你带着她跑去五龙山,把宋怀信请了回来!这中间有多少天,你怎么就不能来封信解释一二,非叫我悬在半空,替你担这个保?!”

他心里憋着一股火,脚下便走得飞快,这时已经离马车足够远,不怕许京华听到,音量也高了起来。

“五叔以为我早有预谋么?那您可真是高看我了!宋怀信是什么人?先帝都请不来,父皇即位时再三征召也都婉拒,我哪来的自信能把他请出山?就算现在,这人也不是我请来的,是京华请来的!”

齐王松开手,冷冷斜看刘琰。

刘琰察觉自己语气有些急切,深呼一口气,略微缓和,“好吧,我承认,没有即刻回来,仍向北去,不光是京华的缘故,也有我自己任性……”

“你任性?”齐王像听了天大笑话,“你居然会任性?你知道什么是任性吗?”

这话满是尖刺,从刘琰耳朵一直刺到心里,他很想说一句“我就不能任性一回吗”,但想想自己之前十几年,确实从未任性过,五叔不是许京华,不会信的。

“中间没再写信回来解释,确实是我不对。”刘琰把一切辩解的话都压下去,“让五叔担了干系,我……”

“你少来!”齐王一直盯着刘琰,没错过自己那句抢白后,他被刺痛的神色,语气便也缓和些,“我没比你大几岁,咱们又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名为叔侄,实则同亲兄弟也不差什么。你有什么事,让我替你担着,我没二话。但……”

他回头看一眼辘辘而行的马车,“京华例外。我答应过死去的同母兄长,以后对京华视同亲生,所以就算是你,也不能把她拉进这潭深水里!”

“说白了,你还是不信我。宋怀信的事,我从头到尾没有预谋过,顶多是想绕个路,多耽搁几天,不再向北走,好让她改变主意……”

“那你请到宋怀信之前,为何不传信回来?你难道不知道,没有消息,我们会有多焦急?我告诉你,这次要是你父皇要打你,我绝不拦着!”

“你怎么说得,像是你以前拦过一样?我父皇什么时候打过我?只有先帝要打你,我帮忙求情的好么?”

“别扯开话题!说,为什么没有音信?”

到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吵了几句,刘琰也就没什么说不出口的了,“我怎么传啊?说我们路上还想游山玩水、体察民情么?”

齐王气得站住脚,拿马鞭比划了刘琰一下。

许京华一直躲在车帘后面偷看,见到这一幕,怕齐王真生气打人,忙掀开帘子喊:“叔父!快上马赶路吧!”

齐王答应一声,回头冲刘琰说:“你等着,回头我非撺掇皇兄揍你。”

说完叫人把马牵来,翻身上马,催马走了。

刘琰落后一步,回头看向马车,许京华还掀着帘子,冲他伸出一根手指,又指指她自己。刘琰笑了笑,双手抱拳抬高,表示感谢,然后才上马追上齐王。

这里距离洛阳城还有些远,他们紧赶慢赶,进城时,天也已经黑了。

齐王带着他们直接进宫,郭楮已经等在宫门内,“皇上有命,令大殿下即刻去乾元殿面圣。”

只叫刘琰一个人去,许京华就有点担忧,刘琰却面色如常,和他们道一声别,就走了。

郭楮又对宋怀信说:“宋先生请一道去见太后娘娘。”

“是。”

一行人往庆寿宫走,许京华越走心里越慌,悄悄问齐王:“叔父,娘娘生气了吧?”

齐王:“你怎不问我生没生气?”

“……那叔父生气了吗?”

“生气。”

“对不起叔父,我错了。”许京华老老实实认错。

齐王问:“知道错在哪儿吗?”

“我不应该自己偷跑了……”

“不!”齐王毫不留情打断,“你错在有事憋在心里,假装没事,还不吭声地跑了!因为这个,我们固然生气,但更伤心,你根本没把娘娘和我这个叔父当成亲人!”

许京华鼻子一酸,恰在这时,走在后面的宋怀信低低咳嗽两声,她想起老先生的“教导”,别说哭,连鼻中酸意都没了,只能低头不吭声。

好在齐王心疼她一个孤女,也不忍心再说,又自己往回拉,“娘娘也没生气,还觉得是自己不好,没照顾好你,不然你怎么会走呢?”

许京华更惭愧了。

便在这时,郭楮突然“咦”了一声,“娘娘好像出来等了。”

许京华闻声抬头,果然见庆寿宫门口灯笼大亮,好几个人正簇拥着太后等在那里。

她眼眶一热,小跑着奔过去,到太后身前跪倒,扶着她的腿哽咽道:“京华不懂事,让娘娘操心了。”

太后摸摸她的头,又摸摸她的脸,俯身仔细打量,说了句和齐王一模一样的话:“回来就好。”

许京华眼泪一下子涌出来,太后柔声道:“不哭,快起来,给我介绍你先生。”

她抹一把眼泪,扶着太后的手站起身,先问:“娘娘病都好了么?怎么瘦这么多?”

“好了。瘦点精神,没事。”

许京华想着宋怀信还在,确实不好细问,只得回头介绍。

宋怀信拜见了太后,太后将人让进殿去,温声道:“难为先生了,这两个孩子淘气,恐怕没少搅扰先生。”

宋怀信当然答没有,着意夸了大殿下几句,又说许京华:“郡主聪明伶俐,有大智慧,却未曾识字读书,草民得知,深为惋惜,遂不揣浅陋,忝为蒙师。”

“先生太自谦了,您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给京华做老师,实在是委屈您了。”

太后让人送上茶来,又问了几句路上情况,皇上终于带着刘琰来了。

这么晚了齐王还把宋怀信带进宫,而不是先送去许府安置,就是因为皇上迫不及待要见他。

但宋怀信既然是打着许京华老师的名号进京的,自然也不好一进京,就去乾元殿面圣——这未免显得太郑重其事,令人遐想。

太后也是因此才多与宋怀信谈了几句,等皇上带刘琰进来,便说:“你们谈吧,我和孩子们说说话。”

皇上点点头,盯了刘琰一眼:“去吧。”

许京华和刘琰扶着太后出西偏殿,眼睛一直往刘琰脸上手上看,到进了后殿,刘琰先忍不住说:“别看了,没打。”

许京华一乐:“哦,没打就好。”

“记着呢。”刘琰接着说。

太后伸手拍了刘琰手背一记:“你是该打!自己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吗?出京就算了,还跑到潞州那么远,若有什么意外,你还让我活不活?”

刘琰立刻跪下认错,许京华也跟着跪倒,不敢吭声。

太后眼圈一红:“都起来吧,没一个叫人省心的!你父皇更该打,怎么想的,就让你去了?!”

连皇上都挨骂了,两人更不敢做声,老老实实站起来听训。

太后坐下来,缓了口气,想接着骂吧,看这两个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儿,一个还穿着孝,可怜巴巴的,不骂吧,又怕他们不长教训,以后还敢跑出去。

郭楮察言观色,插了句嘴:“天儿这么晚了,殿下和郡主都饿了吧?”

许京华的肚子最听不了“饿”这个字,当即咕噜一声,给大家解了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