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论皇家

许京华觉得皇家的人都挺好的,和她之前想的,一点儿都不一样。

她把这话同太后说了,太后笑问:“那你想的是什么样的?”

“排场大,脾气也大,很威风,还有……”许京华看看身边伺候的人,小小声说,“争权夺利什么的。”

太后先说:“不用怕,在我这儿,想说什么说什么。”又耐心解释,“你听说的那些,都是僖宗皇帝的故事吧?僖宗皇帝确实荒唐,骄奢淫逸,无所不为,要不然也不会有太和之乱,连神都都被胡人洗劫,他自个也落到胡人手里,死于非命。”

许京华点点头:“我听说,僖宗皇帝和那个妖后张婵,一顿饭要吃一百多道菜呢!”

所以午间吃饭,桌上只摆了八个菜两道汤,她是很惊奇的,毕竟就算在怀戎,县老爷请客,五个人八道菜,听起来都不算排场。更不用说晚上,因为少了两个成年男子,菜量直接减半,只剩四菜一汤。

当然许京华还是吃得很饱很满足的——有鱼有肉,白面条管饱,还有什么好挑的?她一口气吃了四碗面,最后还是看见又把大殿下吓着了,才放下筷子,喝了碗汤溜缝儿。

她只是觉得,这不像传言中的皇家排场。

“那是言过其实了,他们不是非要吃多少道菜,而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劲儿糟践东西。你既然听说过这些,应当也听说过张婵迫害东宫太子、就是先帝吧?”

许京华惊讶:“那个太子就是先帝吗?”

僖宗皇帝昏庸无道,不但丢了半壁江山,连命也丧在胡人手里的故事,许京华至少听过几十遍。对僖宗皇帝是怎么纵容妖后张婵迫害太子的,也能讲个一二三出来,但她从不知道,那位被昏君妖后赶出京、说是代天子出征、实则想害他性命,却因而逃过一劫的太子,就是先帝。

太后点点头:“先帝在张婵手里吃过太多苦头,因此深恶其为人,又一心北伐、收复神都,便从登基后厉行节俭,宫中凡饮食、衣饰,乃至服侍的人手,都有定例。早年也有妃子不当回事,生活奢靡,先帝没说什么,却再也不肯召见她,自那以后,宫中再无奢侈之风。”

“那先帝还真是个好皇上。”

太后笑着摸摸孙女脸颊,“是啊,先帝是位英主,不过他脾气还是挺大的,你是来得晚,没见着。就连皇上,也有脾气大、显威风的时候,只不过这威风不冲着咱们。”

“先帝也不冲您发脾气、耍威风么?”

太后摇摇头:“向妇孺发脾气耍威风的,都是懦夫,这样的人要敬而远之。至于你说的争权夺利,哪儿又可能没有呢?便是你从小见惯的牧民,为几只羊争起来的兄弟,也不少吧?”

许京华点头道:“闹急了,还要去找首领评理呢。”

“是啊,平民百姓之家,尚且如此,何况皇家?你今日没觉得,只是没见到那些想争的人而已。我正要同你说,明日各宫妃子,还有下面几个皇子、公主,定是都要来问安的,你一起见见。”

许京华想起刘琰说的,问:“是胡贵妃她们吗?”

“你听说了?”

“从御苑过来,经过胡贵妃的宫殿,大殿下告诉我的。”

太后微微蹙眉:“他还说什么了?”

“就说……胡贵妃可能会做皇后,还说明天我就能见到她了。”

太后轻轻一叹:“这孩子就是心事重。”

嗯?谁?大皇子吗?许京华满脸疑惑,太后摸摸她头顶,道:“你不用理会这些,心里有数就好,左右不同咱们相干。琰儿虽然心事重,本性却是好的,不会害你,旁人的话,你听听就算,别往心里去。”

许京华点头答应,太后又说:“当着我,她们肯定都同你示好,你一视同仁便可。”

说过这些,天也不早了,有宫女拿着一套衣裙过来,说是给许姑娘赶制的新衣,想请她试一试。

许京华很惊喜:“这么快就做好了?”

“只简单裁剪缝制的,什么花儿都没绣,委屈姑娘先穿着。”

太后也说:“你身上这件太不合身,我让她们先赶一套合身的,你明日好穿。”

许京华换上新衣,“这已经挺好了,还有织花。”

她也不懂衣裳是什么料子,只摸着质地轻软,滑滑的,上面织了朵朵小花,穿起来鲜亮好看,便十分满足。

“挺好,裙子虽然长些,正好盖过鞋子——鞋子今晚肯定是赶不出来的,你们也别着急,慢慢做吧。”太后上下打量一番,说道。

宫女们答应一声,许京华换下衣裳,太后叫人服侍她去洗脸洗手,准备睡觉。

许京华原先在家,哪有这种习惯,都是困了倒头就睡,却没想到洗脸还只是第一步。

洗完脸,宫女们又簇拥着她坐到妆台前面,取出面脂,给她在脸上脖颈上、包括双手,都细细涂了一层。

许京华觉得自己香喷喷的,探头照了照镜子,宫女还以为她是在看肤色,便笑着安慰:“姑娘每日早晚悉心保养,很快就白起来了。”

“是吗?”许京华转回头,“大殿下就是这么保养,才那么白的吗?”

宫女们都笑起来,安慰她那个答道:“那却不是,大殿下生来就长得白。”

许京华想想,大殿下白归白,身上却没有这种香味,大概真的就是天生的白吧。不过太后娘娘为何说他心事重呢?她没觉得呀!心事重的人,不会像大殿下这样,认识第一天,就连早逝的生母都谈了吧?

她算是没心没肺的了,要不是之前太后问起,大概也不会轻易谈起早死的娘……不对,好像是自己先问了,他才说的。

许京华想到这里,有点糊涂,不由张嘴打了个哈欠,宫女们忙请她上床去睡。她这一天经历颇为离奇,也确实疲倦得很了,脱衣上床,刚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到早上睁眼,天已亮了,内外却静悄悄的,也没人叫她,许京华一惊坐起,才看见脚踏上守着个宫女。

“姑娘醒了。”宫女一笑,放下手中针线笸箩,转头扬声叫人,自己过来挂起帐子。

许京华就要穿衣下地,那宫女忙说:“姑娘别忙,先让奴婢们服侍您洗脸漱口,再穿衣裳。”

她乖乖坐回去,很快就有宫女端着水盆进来——她昨晚已经试过,想自己洗,结果撩的哪都是水,最后还得宫女收拾,今早就老老实实让她们动手了。

洗完脸,许京华终于得空问:“我是不是起晚了?娘娘呢?”

“不晚。娘娘练字呢,说等姑娘起来,再一起用膳。”

“那我还是起晚了……”许京华小声嘀咕,“还让娘娘饿着肚子练字。”

宫女笑道:“娘娘一贯起得早,但不会一起来就用早膳,总是要读几页书,或者写几张字儿,才叫传膳。”

另一个宫女补充:“娘娘说,早起脑子灵醒,看书写字都有成效。”

“那就好。”许京华松一口气。

擦完脸,穿好衣裳,宫女带她去见太后,太后也正好把最后一张字写完。

“京华来瞧瞧我写得怎么样。”

许京华哪会瞧这个?心虚地走过去,往纸上看了一眼,见上面端端正正写满了字,“娘娘写的字好小啊。”

太后笑道:“这是小楷。琰儿去上学前,又给你拿来一本描红本子,”她指指书案边上,“我就照着写了几张。”

“……大殿下也太热心了。”

太后放下笔去洗手,“他们从小读书的,只觉读书识字,同吃饭喝水一样,理所当然,是不明白我们的。”

许京华问:“您明白我么?”

“嗯,怎么不明白?”太后擦干手,过来拉着许京华,出去吃饭,“头一个,觉得识字难如登天,光坐在书桌前的那个功夫,自己都没有。”

许京华点点头,她总觉得有那功夫,干点别的什么不成?

“第二个,就算下了苦功认字了,又有什么用?我们又不能做官。”

“就是就是。”

太后笑了笑:“所以读书在我们心里,就是又辛苦又没有好处的事,谁要做它?”

许京华重重点头:“就是就是。”

太后拍拍她的手,“放心吧,祖母不逼你,咱们吃饭,吃完饭,也该有人来了。”

有这句话,许京华放心地吃了四个肉饼,外加两碗五谷粥。

太后又教她见了人怎么称呼,“各宫妃子,分不清就叫娘娘,准没错,自称可以称名,不然就称‘奴’。不用太在意,就算错了,在我面前,也没人敢挑。”

又伸手摆弄了下昨日皇上给的金项圈,笑道:“有这个,尽够唬人了。”

正说着,外面来人回报:“太后娘娘,各宫娘娘来给您问安了。”

太后就携了许京华的手,“走吧。”

她们从后殿过去,到前面西偏殿时,里面已经满殿香风,依次站了好些华服美人。

许京华乍一进去不习惯,先打了个喷嚏,引得满殿美人都看过来。

“这便是京华吧?”打头站着的美人杏黄衫儿、白绫裙儿,看着大约二十多岁,手里还牵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昨儿就听皇上说,京华真不愧是太后娘娘的亲孙女,又聪慧又懂事。”

太后笑了笑,却没搭话,自顾松开许京华的手,在主位上坐了。

那美人忙也松开孩子的手,正正经经同众人一道,给太后行礼问安。

“都坐吧。”太后等众人坐下,才一指许京华,说,“贵妃说得没错,这是我那孙女、保定侯的女儿,叫京华,京华快见过各位娘娘。”

许京华依言上前,跟着介绍的嬷嬷,分别给众妃嫔行礼,打头的胡贵妃一眼看见许京华脖子上挂的金项圈,不由一惊:“这……这护身符……”

太后微笑道:“皇上看她瘦弱可怜,非要把章德皇后留下来的护身符和金锁给她,盼着能保佑她一世平安顺遂,我拦不住,也只好让她先戴着了。”

这么一说,后面的嫔妃便都不敢坦然受许京华的礼,或多或少都侧身相让。

等许京华回去太后身边坐好,才有人说话,“贵妃姐姐原来也不知道么?皇上怎么说话还只说一半?”

许京华刚依次见过,还记得那是颜昭仪,却不明白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瞧妹妹这话说的,我关切太后娘娘认亲,问过几句京华的事,也不至于还要问到皇上给了什么见面礼啊?”胡贵妃答完颜昭仪,转回头笑微微地看着许京华,“妾也给京华准备了一份薄礼。”

她身后宫女便送了个小匣子过来,许京华转头看太后,太后点点头,自有太后身边宫女上前接过,却并不打开。

许京华起身行礼道谢,胡贵妃见没打开匣子,略微失望,却又很快振作起来,推了推站在身边儿的女儿,“琼儿,快去见过京华姐姐。”

那小姑娘上前两步,小声叫了一声:“京华姐姐。”

太后让人把她领过来,同许京华说:“这是大公主。你带她去院里玩吧。”

许京华松一口气,这屋子里香气太浓,她都快喘不过气了,忙答应一声,带着大公主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