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为何要背着臣调走宁州的十万大军,这么大的事,竟也不与臣商量。”
少年帝王闻言脑子里嗡的一声,连忙上前抓住裴玄照的手臂慌张解释:“老师,朕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您也知道被南诏国抓去的是杨光,他是我娘的堂弟啊!”
裴玄照的双眸彻底阴沉下来,他错开自己的手臂微咬着牙开口:“陛下,杨氏,不是您的母亲。”
“朕...”李元朝一时慌张失措,暗恼自己竟又在老师面前犯了忌讳。
裴玄照再一次认真审视面前惊慌失语的少年。
再一次质问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无勇无谋、优柔寡断、只一味沉溺在儿女亲情上的李元朝,真的会比她更适合做皇帝吗?
他现在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他一手教导出来的少年自从坐上了那个位置已经开始着急摆脱他的掌控了。
李元朝垂着眸子不敢与面前的男子对视,直到耳边传来低沉的嗓音:“陛下,可有想到应对之策了?”
怕他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关于宁州被夺下的城池。”
少年闻言却是一愣,应对之策?这种事一向不都是由老师来替他决定的吗,为什么忽然让他来思量?
看着眼前少年帝王怔愣的模样,裴玄照略有些自嘲的道:
“陛下不是已经长大了吗,不是...想要自己做主了吗?”
李元朝浑身一震,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老师说的,是真的?
李元朝激动的脱口而出:“那能不能先救下杨光,先救杨光,再回宁州赶走鞑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因他清楚的看到裴玄照愈渐淡漠的眸子。
“请陛下下令命西京三万驻军支援宁州。”不等他说完,裴玄照便打断了他。
李元朝身子一僵,只得讷讷点头:“就依老师说得来...”
裴玄照回到府邸的时候马车与杨国公府的轿子擦肩而过,车帘被风掀起,传来阵阵酒气,他微微凝了眉。
他上台阶时瞧了眼生锈吱呀作响的灯笼吩咐身侧家丁换上一盏新的,裴府自从没有了女主人就变成如今简朴素净的模样,连府门口的灯笼坏了都无人发觉。
家丁们瞧着大人今日冷肃的模样纷纷垂着头不敢与他对视。
青年男子一路行至主院,院中的一处凉亭中,一身素色宽袍面蓄胡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石桌前与自己对弈。
“父亲。”青年躬身行礼。
中年男子并未抬眼,只微微一颔首以作回应。
“少帝选秀之事可否与众臣商议妥当了?”中年男子淡淡问道。
裴玄照顿了顿,今日军情一事事发突然,他便将原本要办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父亲,北地军情紧急,此事恐怕要容后再议了。”随后,他便将今日军报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他瞧着中年男子愈发深邃的眸子,迟疑了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想着,以少帝的心性,恐怕...”
“恐怕还不如李惊鸿?”
裴玄照指尖微颤,只听棋子被抛掷棋篓里发出清脆的响声,一声冷笑像是从中年男人的肺腑中挤出:
“呵...那是你无能!”
“阿照,别忘了先帝临终时的托付,皇子才是国之根基,女子,连进入紫宸殿的资格都没有。”
中年男人似是十分满意的看了儿子一眼,“当日能杀掉李惊鸿,你做的甚好。”
裴玄照垂下的眸子瞳孔紧缩。
就听男人捋着胡子接着道:“像她这样的人,若不下死手毁掉,只要给她留下一线生机,她终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庆元县城门处,哨兵的烽火再一次点燃,城楼上所有守卫齐齐戒备起来,将弓弦拉满。
持续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戒备解除的信号发出,城门上的弓箭手先是错愕,随后再一次怒骂出声,“爷爷的,到底来没来啊?”
这些天以来,不断有鞑子的骑兵在接近城门处晃荡,每一次都点燃烽火开始戒备,却又一次次的戒备解除,整日被戏耍,守卫们已经没先前那般警觉了。
李惊鸿站在楼台一角,皱眉瞧着眼前的情形。
鞑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这般狡猾了,想当年她在北地与之交手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群顾头不顾尾的大老粗。
而如今,不仅学会了声东击西,更是熟知如何击溃对方心态的玩法,真不知是何人指点的。
李惊鸿略一思量提起袍摆走向哨台,那哨兵还以为她是来兴师问罪的,顿时垂下了脑袋悻悻行了一礼:“李...李大人。”
她扶住哨兵作揖行礼的手,“不必多礼,以后探到鞑子骑兵距离城门快二十里的时候再点燃烽火,若是只有一两个骑兵的话就不必理会了,传信给我就好。”
哨兵一愣,“传信给您?”
“我一直都会在城楼处。”李惊鸿理所当然的说完,也不理会哨兵的惊愕,直接下了楼。
看着她笔挺的背影,哨兵暗暗稳下心神,再去瞧一望无际的荒原,一个人站在最高处似乎也没那么孤寂茫然了...
曲昌城内,街道上四处都是打砸抢掠的纷乱痕迹,各家各户房门紧闭,只有一列列高大凶悍的鞑子士兵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巡视。
其中有一身着大昭文士袍的青年男子与这些人格格不入,倒是十分显眼。
他旁若无人的行走在鞑子军士面前,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曲昌县衙的牢房之中。
甫一进入,牢房里阴暗潮湿的气息便席卷了他全身。
他脚步未停,行至一处牢房外顿住脚步。
铁栅栏内静静坐着一位素袍女子,她的眉眼轻轻合着,即使身处牢狱面上的英气也丝毫未减。
“韵青,你可后悔了吗?”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嘲,却又有极大满足。
牢房内女子缓缓睁开眼眸,眼中并没有对方想看到的惊慌和狼狈,她轻轻一笑,“我还纳闷鞑子怎会对我曲昌县的守卫如此熟悉,原来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