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还疾言厉色的女子,瞬间杏眸积蓄着泪水便如珠子般滚落。
崔祯一时手足无措起来,“你...”
“我承认当时逼迫你入赘我们家是因为我被退婚抹不开面子着急想挣回来一些脸面,可我既然已经和你成了亲,就把你当做我的夫婿了,怎么会做那样的事...”原主的声音本就软糯娇柔,再加上李惊鸿有意放低了姿态,如同被人欺负了的小姑娘一般。
方才听到李惊鸿说来账房是专程找他的,崔祯瞬时冷静了下来,想起来自己前一刻说出的那些话,真是如利剑一般伤人,再看看面前垂头抹泪的女子,心中顿时一阵愧疚。
他刚刚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
连问都不问一句便直接下了定论,在外人面前对她黑脸,她这个人一向最要面子,能忍到车里再骂他已经是极限了。
现在,那么娇蛮霸道的一个女子竟是被他严苛的质问委屈哭了,真的是他错了吗...
“对不起,你...你别哭了,是我的话太过不堪入耳了,我向你道歉...”
他做御史在朝堂上与各种各样的人争辩,与人交谈便不自觉会露出几分严厉,因此从前在京中胡同里居住时,小孩子们一见到他就会跑,他从前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眼前垂眸拭泪的女子,心想以后讲话是该要注意一些了。
李惊鸿抹着眼泪,颤声道:“罢了罢了,我也知道我本身的性子蛮横就不讨人喜欢,你这样在京城风光过的读书人指定是嫌我粗鲁无知看不上我的,我不晓得你是怎么想的,反正我是真心想和你过日子的...”
黑暗中,崔祯能看到女子的双肩都在隐隐颤抖,他忽又想起昨日她醉酒后朦胧的那个吻,显然她那时不清醒,今日也已经忘了个干净。
不过她说,她是真心想和他过日子的,难以想象,骄傲如她竟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不是,也应该试着接受她一下?即使自己对她并没有感情...
崔祯伸手想去扶住她瘦弱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在她身侧动了动,终究是没能抚上去,“对不起,今日是我不对,今日回去后,我...我一定再多教你写一些字...”
这是他唯一想到的可以补偿她的方法了。
李惊鸿面上乖巧点头,心中却冷笑,男人的心性可真是不定,女人示个弱,梨花带雨的掉几滴眼泪就能让他们放弃自己的原则,果然,性情淡漠如崔祯也不例外。
可她讨厌对别人示弱,若不是为了一点一点的将他拉上自己的贼船,她也不能捏着鼻子在他面前伏低做小。
看着眼前青年眸中的愧疚之色,李惊鸿脑海里又回响起了重华宫里的小宫女阿香的声音:“男人嘛,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像陛下这般要强的性子不把男人气死就不错了...”
不多时,马车渐渐停了下来,二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崔祯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就见小林子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一挥马鞭车便往马棚里驶去了。
东厢房内,李惊鸿沐浴完坐在铜镜前用巾帕擦着湿漉漉的长发,从明日开始衙门便要放年假了,也就是说她有一整月的时间不用上衙。
李惊鸿的视线落在铜镜下的那枚精致的匣子上,两根葱白的细指在铜锁上轻轻一捏,“啪嗒”一声,紧闭的匣子松开一条细缝。
匣子里静静躺着两个棕色的药丸,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依她对崔祯的了解,他根本不可能低头在李家做一辈子的赘婿,之所以还能相安无事,就是为了寒毒的解药。
她已经在舒子濯面前有意无意的提点过他,据说舒子濯还亲自来庄子上找过崔祯,若她没猜错的话,舒子濯定是在劝他回去了,门路舒子濯一定有,只看崔祯何时点头,他便能离开这个荒山野岭。
不出意外,两个月后崔祯体内的寒毒彻底清除,他便会离开了,
所以,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次日一早,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账房门外便排起了长长地队伍,卯时还飘着雪花,直到太阳光将雪山照亮,雪才渐渐止住。
队伍之中有人欢喜有人愁,昨日夜里他们便得知了考评结果,勤奋干活的是甲等,可以领两石粮食一匹棉布,而丙等就比较惨了,只有半斤棒子面。
“唉,你们听说了没有,这回宋家人都被评了丁呢!”队伍中有人低声道。
一听这话,前后的人都纷纷侧过头来竖起耳朵,“什么什么?你开玩笑呢吧,那可是宋家人啊,不对,还有丁这一等级?”
其实在各地服役的罪臣每年都是有甲乙丙丁四个评级的,但是李家庄主夫妻还算仁善,最差也是给人评个丙,从没有过“丁”这个等级,丁级上报了朝廷是要挨板子的,
这得多好吃懒做,才能评上这种等级啊...
“管他呢,反正这回宋家人可嚣张不起来喽...”众人早已苦宋家人已久,都抱着一种看好戏的姿态。
宋明在账房里看到名册上用炭笔力透纸背的“丁”字差点没气炸,咬牙切齿喃喃道:“真是个没眼力劲儿的东西,谁给他的胆子敢阴我宋家...”
他明明都告诫过崔祯了,可他竟还是油盐不进,
呵,那就别怪他给他点苦头吃了...
辰时一到,崔祯便和李北一道来了账房,二人的身后还拉着一车棉布,很明显是专门为工人们过冬准备的。
李北一进账房就发现只有一个老先生坐在桌案前打算盘,环视了一圈屋内,皱眉问道:“宋明那小子跑哪去了?”
老先生闻言慢吞吞的抬起头,扶了扶挂在一只眼上的琉璃镜片,开口道:“啊...茅厕去了,内急。”
他话音刚落,就见宋明小跑着进了账房的门,“李管事,我来了!”
李北瞪了他一眼,直接道:“那就赶紧开始分发粮食和布匹吧,别耽误了工人们干活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