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杯已然脱落,不知滚落到何处去了,淡淡的酒气萦绕在鼻尖,身前的女子却忽然止住了动作,崔祯睁开眸子看去,只见她一侧头倒在了枕头上,
下一刻,身侧传来浅浅的鼾声,竟是...睡了过去?
崔祯终于得以喘息,终于使出力气将身上的人推开,脱离了桎梏后一个挺身,连忙掀开层层叠叠的纱帐从那龙潭虎穴之中逃了出来。
身上的衣襟已经散乱,崔祯回过身子看了一眼床帐,伸出手拭了拭额角的细汗,他喘息着吐出一口浊气,迈步走到窗前又将刚刚才被他合上的窗扇打开,
冷风猛然灌入,崔祯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舒适,头脑中顿时清明起来。
他不自觉轻抚自己的嘴唇,瞳孔震动,今日她对他做出了那样亲密的事...
不该,实属不该...
他留在这里是被逼无奈,她与他成亲也是别无他选,他们本身就不是两情相悦,更别提做什么夫妻了,他们二人总会分道扬镳的。
窗外夜色如墨染,月已照中天,廊下的微风袭来,看天色约莫子时过半。
酒果然是穿肠毒药,想到方才李惊鸿的那一番作为,他的耳后又不由燥热起来,咬了咬牙,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
竟...竟还把自己幻想成了女帝,将他当成了男妃,想到这一点,他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李菁红...”他忍着恼怒一字一顿的吐出这个名字,目光却忽然在窗外梅花树上顿住——
他不常叫她的名字,只今日就唤了两遍,此时才发现,这女子的名字竟是和长荣女帝的名讳同音,
女帝名唤,李惊鸿。
想到那个人,崔祯的眸色冷了两分,他身上常发寒毒的骨髓又传来隐隐痛感,
吱呀一声,将窗户扇关上,崔祯躺回了榻上,将厚厚的锦被盖在了自己身上。
李惊鸿是被闷醒的,
睡梦中昏昏沉沉呼吸不畅,宿醉的眩晕感随着愈发清醒的意识逐渐席卷了每一根神经,她睁开双眼才忽觉自己竟然是面朝锦被趴着睡的,一个用力翻过身来,日光透过纱帐映在李惊鸿的脸上,天亮了。
她刚起身,脖颈上的疼痛感便传来,她咬着牙转动着肩膀,骨骼发出“嘎达嘎达”两声脆响。
房门恰逢此时被推开,小林子端着一盆水进来,看到李惊鸿已经坐起身笑道:“主子,您醒了?”
“嗯。”李惊鸿闭着眼应了一声,揉了揉额角问道:“昨日喝了太多酒,现下脑中有些发昏,我记得昨晚李北来了这,后来他什么时候走的?”
喝完酒就断片这种事之前从来没发生过,她的警觉性很强,就算喝了酒也能保持高度紧张,想来还是原主体质的问题,不仅酒量差,还爱断片。
“和您说完话就走了啊,他还能和姓崔的聊天不成?”小林子不明所以道。
李惊鸿颔了颔首,也对,李北本来就烦这些自恃清高的罪臣,肯定不愿意和崔祯多说一句话。
“崔祯呢,他去账房了吗?”
小林子点头:“啊,一大早就被李管事叫走了,不过瞧着他眼下黑黢黢的,昨晚许是没睡好吧。”
没睡好?
因为要去账房干活太激动了,睡不着觉?
李惊鸿想不出来便也不在意了,将小林子手里的湿帕子接过边擦脸边道:“你上次不是说月移专程来这里想要与我做毒药生意吗,我这里有一封信,你帮我交给她去。”
小林子一愣,撅起嘴道:“您真要和那个不开眼的东西做生意啊。”
“当然不是像她说的那样,我给她制毒她给我钱那么简单,我要她帮我做事,做得让我满意了我才会赏她几粒毒丸。”李惊鸿说着,从枕头
“去吧,她答应了你再回来。”李惊鸿从黄花梨木的衣架上取过一件窄袖外衣披上,一看这个打扮,小林子便知道自家主子要去竹林练功了。
“小的知道了。”收起信件,小公公不情不愿的出了门。
与此同时,崔祯正由李北带着来到了李家庄子的账房里。
算盘珠子相撞的噼啪声、纸页的翻动声撞入人的耳膜,顿时让来到这里的人平白生出一种紧迫感。
“这里的账房先生一共有五个,你负责给役工们分配每月的粮食和布匹,统计出来之后直接找宋明,让他带你去库房便是。”李北说着,领着他来到一处柜台前。
柜台里正坐着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男子,身穿一件天青色的文人衫,正低着头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抬头看到李北,立即露出谄媚的笑:“哟,李管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这个就是宋明,他父母也是七、八年前流放过来的,曾经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你们俩一起做事,应该比其他人有话聊。”李北道。
宋明这才瞧见李北身后的崔祯,笑容蓦地收住,不咸不淡打了声招呼:“姑爷啊...”
崔祯只觉得此人看着他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心中也没多想,客气的拱了拱手:“叨扰了。”
待李北走后,那个叫宋明的年轻人便没有了方才的笑意,冷着脸将一摞册子堆到他手上,淡淡开口:“这些是庄子上的役工名册,你不是要给他们写考评吗,今日下午便拿着册子挨个去巡查吧。”
崔祯点头,宋明刚要走,复又转过身来,低下声音道:“哦对了,我们宋家是在药田服役,记得,别写错了评级。”
最后那半句话语气意味深长,崔祯在官场沉浮数年,岂会听不出宋明话中深意?
他是要他给宋家评优。
崔祯心中不由嗤笑,从前闫桐总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些事不是只有官场才有,在这天下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角落,哪怕是一个小小的账房,这些人情世故都存在...
所以才需要御史,所以才需要督察院。
“自然不会写错。”他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