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泽瞥了身边的小少年一眼,嫌弃道:“可惜了,生的都是带把的。”
饶是周氏已经和杜兰泽相处一阵了,也有些惊讶于她的“率真”。闺女有这样一个性情如小姑娘般的婆婆,其实也不算坏事。
李惊鸿嘴角微微抽搐,心道有娘亲当孩子面这样说话的吗?
小少年听见母亲的话微微垂下眸子,目光暗了暗,李惊鸿看得心中一软,上前两步伸出素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发顶,少年发丝细而柔顺,让她想起崔祯的头发。
小少年微愣,抬起黑曜石般的眸子去瞧她,李惊鸿对他浅浅一笑。
回廊下,红裙少女俯身轻抚着小男孩的头,院中的石榴花开得正盛,却不及少女裙摆鲜艳似火。
这如画般的场景撞入了院外来人的眼中,崔祯微微一愣,随后看见了那小少年身后的妇人,面上就是一僵。
“崔姑爷来了,崔姑爷来了——”琴娘忙道。
李惊鸿闻声望去,院门外一道清冷的身影立于石榴树下,一贯沉稳的脸上难得的有了些复杂的神色。
杜兰泽瞧见儿子,连忙提着裙摆下了石阶,“逢时,娘听说你成亲了,特地带着西儿从蜀中赶来看看你和你娘子。”
走到儿子近前,随后美目流转,看了一眼李惊鸿又低声道:“我听说你是入赘到了人家家里,我瞧着你娘子不错,家里人也好。”
李铭齐虽然是个不讲道理的土地主,但做事还是有几分人性,过年过节都允许罪臣们的亲人前来探望,不过罪臣到底是罪臣,亲友怕惹祸上身,很少有来探视的,但杜兰泽却是来过两回。
对于这个娘亲,他虽然对于她的作风有些无可奈何,但却没什么资格挑剔,只能沉默点头。
众人又在院中寒暄了片刻,便去了花厅中用饭。
李惊鸿对于杜兰泽这位“传奇女性”还是有几分敬畏之心的,少见的有些许拘谨,她这副躯壳本就生的娇小可人,她再端着一些,更让杜兰泽对她心生怜爱。
看着少女坐在自家儿子身边,眸子如同小鹿一般战战兢兢,杜兰泽都有些担心她那不近人情,对女子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的儿子会不会让这位小娘子受委屈。
席间杜兰泽专门向周氏打听了这个儿媳妇,周氏直叹自己闺女命苦,“红儿从小便生了病,病了十几年了,这段时日身体才好利索,我也不求女儿大富大贵,只求她这辈子康健便好。”说着,还抹了抹泪。
周氏说的自然是女儿从前的痴傻病,但杜兰泽听来,却以为是李惊鸿从小便体弱多病,缠绵病榻十几年才治好,看了眼少女纤细瘦弱的胳膊,心中更是一阵疼惜。
如此娇软易碎的小姑娘,真是该好好疼爱,又瞥见她面沉如霜的儿子,在心底又重重一叹。
夜空如洗,月色清浅,杜兰泽趁着饭后的空档在廊外的庭院中找到了自己的儿子,看着他挺拔的身姿,杜兰泽不禁想起他幼时读书的画面,再到状元及第、绯袍玉带加身,最后被免官一身素衣被流放北地...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竟然都成家了。
“我听说你是入赘到李家的,还是被李家逼得婚,想来你心中必然是不乐意的...”杜兰泽缓声道。
崔祯一愣,随后淡淡开口:“母亲放心,我自己有分寸的,只是现下还有要事...”
不等他说完,就听杜兰泽又道:“就算你不乐意那也得接受啊,你想想,你今年已经是二十有四了,男人啊,越老越不值钱。况且你自己还是个戴罪之身,这以后啊,也没什么前途可言了...”说着还摇了摇头。
美妇人上下打量儿子片刻,重重一叹:“唉,好在还有李家这样好的人家肯要你,家境优渥财力雄厚,又在北边是一方地主,那李小姐不仅长得貌美还做了个小官,能入赘李家也算是你有福气了,你这样子,娘还一直担心没人要你呢,可算是解决了为娘的一桩心事了。”
崔祯都听得呆住了,您...您说得都是认真的吗?
“娘以后也指望你有什么出息了,好好在李家做你的赘婿,将你娘子侍奉好了,再生一个孩子,这样你就能在岳丈家站稳脚跟了。”杜兰泽说得郑重其事,确实是在认真的教儿子。
说到此处,她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苦恼自语:“我瞧着这李小姐娇娇弱弱的,也不知能不能怀上...”
眼见着自己娘亲越说越离谱,崔祯连忙轻咳一声制止,“咳,母亲,您何时回蜀中?”
美妇人闻言轻叹一声,“原本是不急的,谁知道忽然被诊出了喜脉,看过你之后就要赶紧动身回去了。”
话音一落,只见水红色衫裙的少女牵着一个小少年从厅中出来,到庭院中的池塘边看鱼。
少女并没有发现廊下的二人,极为耐心的将鱼食放进小少年手中,素手一指鱼塘教他喂鱼。
月色之下,粼粼波光流淌于池塘之上,将少女的洁白娇美的面庞照得熠熠生辉,往日里眸中的凌厉褪去,罕见的有些温柔。
杜兰泽轻笑,不由得笑叹:“这样好的小姑娘,你可得好好待她啊,逢时。”
崔祯也侧目望去,良久才收回视线,垂眸不语。
柔弱的小姑娘吗?心可是黑得很呢...
次日一早,杜兰泽便要启程回蜀地,周氏和李惊鸿、崔祯一起在庄子口为母子二人送行,一位黑衣斗笠男子坐在车上拉着缰绳,看起来和车夫无异。
崔祯对着那斗笠男子微微一颔首。
“如此,我们便告辞了。”杜兰泽颔首,就要领着言西上车。
正在此时,一阵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众人皆转头望去,只见一衙差骑马急速奔来——
斗笠男子默默捏紧了缰绳,却听那衙差一拉马缰,冲着李惊鸿喊道:“李主簿,县丞大人昨夜启程去了宁州大营,命卑职今早驼您立即赶过去!”
斗笠男子闻言,默默将手从腰间的佩刀上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