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正说着别的笑话,听半晌不开口的女儿忽然问出这句话,忽然一愣。
“翠宝当然在了,不是她陪着你出去的吗,若她不在,又是谁喊的人来救你?”
李惊鸿眸光微凉,“这她亲口和您说的?”
周氏先是不明所以的点点头,随后抓住李惊鸿的手道:“红儿你就放心吧,那天一回来娘就将所有人都审问过了,若是有人故意害你,娘一定会帮你抓住他把他碎尸万段!”
后面的话李惊鸿没在意,见周氏对自己的提问做出了肯定的回答她心中已然是有了猜测。
小丫鬟这是在欺负主子傻,李惊鸿虽然不是原主,但也不能容忍身边有这样存着心思要害她的人。
“母亲。”李惊鸿忽然开口,这个称呼对她来说有点陌生,但她需要周氏的帮助。
周氏也是一怔。
就听她继续道:“我落水那天并不是翠宝陪着我出去的,是一个婆子,借了堂妹的名义把我骗出去的,翠宝根本没有跟来。”
她话音刚落,只听门口砰的一声,只见小丫鬟惊恐的站在门口,手中的水盆已经翻在地上。
周氏听了女儿所言已是大感意外,如今看见心虚至此的小丫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还不等周氏和李惊鸿出去,翠宝就唰的跪在地上。
“夫人,小姐,都怪婢子贪玩,让人把小姐骗了出去,婢子以后再也不敢离开小姐半步了!”
周氏上前直接甩了她一个耳光,“你还学会骗主子了,我当时问你你是怎么回答的?若不是我儿病好了岂不是就要让你这个吃白饭的小蹄子给糊弄了?”
李惊鸿缓缓走上前来,拦了拦周氏还欲再扇巴掌的手,盯着翠宝的眼睛道:“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做其他的事了?”
她的脊背笔直,眼中的凌厉让跪着的翠宝不敢再看,小丫鬟边哭边磕头:“没有,婢子不敢再欺瞒小姐了,小姐要相信婢子啊…”
李惊鸿柳眉微挑,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弯腰将小丫鬟的下巴一抬,迫使翠宝对上她的眼睛。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知道我落水的,又是何时去喊人的?”
小丫鬟瞳孔一缩,支支吾吾开口:“婢子,婢子发现小姐不见了就追了出去,谁知追到河边就看见了小姐落了水,这才去喊了人。”
“你既然都追到了河边为何不去蚕舍找女役工,偏要多走那么老远去找纸坊的男役工?”周氏闻言忽然发问,这是赵家来退婚的理由,赵夫人以红儿落水被男人救上来为由骂女儿失节,她可忘不了这茬啊。
李惊鸿眼眸微眯,她落水那条河名叫月河,是从庄子里穿流而过的,所有的工坊都是沿着河流而建,从李家宅院往她落水的位置走先路过的是纸坊,也就是男役工们干活的地方,纸坊往前走二里路就是她被推下水的地方,而距离那地方再往前走不到一里就是女工服役的蚕舍。
若是翠宝真的跟到了能看见原主落水的地方,为何不就近去蚕舍,反而绕远去纸坊喊人?
女役工都是膀大腰圆,不乏有水性好的,不存在连一个小丫头都救不上来的道理。
“婢子…婢子一下子慌了神,没想那么多…”翠宝声音颤抖的辩解。
李惊鸿收回手直起腰来对周氏道:“她嘴里问不出来,不如明日去审一审落水救我的那人。”
她看人会盯着对方的眼睛,说话直接不讲情面,语气也与寻常女孩家不同,周氏心道可能这就是常年痴傻不与人社交的结果吧,不过也挺不错的起码不会吃亏,看着这样的女儿只能愣愣点头。
次日一早,纸坊的男役工们就被叫到了李庄主的宅院里。
李惊鸿端坐在竹椅上,目光一眼便看到了人群之中的崔祯。
大概是崔祯在这些人中的气质最为出尘,又或许是所有人中,只有他在三伏天里比别人多穿了一件外衫,故而显得格外显眼。
落水被他救起来的时候她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仔细打量却觉得他比从前身形更为消瘦,许是干活的缘故肩膀却是比之前宽厚了。他低垂着眸子,薄唇紧紧抿着,面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李惊鸿饶有兴致的看着曾经的死对头,手指轻叩着石桌,不知得到了自己的死讯之后,崔祯有没有觉得大快人心?他若是哪天知道了自己又活过来了,想想他白高兴一场的样子,李惊鸿便觉得快慰。
想当年她也是对崔祯极为欣赏的,崔祯虽出身寒门,文章却惊才绝艳,身为女帝的李惊鸿看了他的考卷之后朱笔钦点其为宣和二年的状元郎。
本想以后重用崔祯让他和裴玄照一样成为她的左膀右臂,却无意中得知崔祯竟是裴玄照同母异父的弟弟。她和裴玄照那么多年,自然知道裴玄照的逆鳞便是自小弃他而去的生母,更不可能容忍这个弟弟。
后来李惊鸿便放任崔祯在翰林院不管不问,却没想到他一路从翰林院修撰坐到了督察院御史之位。那之后崔祯就和打了鸡血一般每每上朝便直言上谏一些连她也为难的事情,她若是好好解决了倒还没事,若有半点错处让他挑出来,能烦她个三天三夜。
最后他的老师原督察院右都御史闫桐卷入贪墨案之后将崔祯也牵连了进去,李惊鸿这才找到了他的错处,赶他去了北地服役。
想到这里,李惊鸿忽然勾了勾唇角,伸手一指崔祯,笑道:“是你下水救的我吧。”
崔祯似乎并未察觉,直到身边的中年男子戳了戳他的胳膊,他才回过神来似的,上前一步拱手道,“是。”
见他再次在她面前俯首,李惊鸿满意的笑了笑,随即冲着后面招了招手,几个婆子押着被关了一夜的翠宝将她推到了地上。
“这个人你应该见过吧,她是当时去喊你救人的婢女。”李惊鸿缓缓道。
崔祯扫了翠宝一眼,淡淡点头。
只见坐在竹椅上的少女站起身,一字一顿问道:“我问你,当时这个婢子是从哪个方向跑过来的,南边还是北边?”
她说着,嘴角笑容的弧度更大。
这问题听起来有些为难,但她知道,崔祯一向对这种细枝末节记得最是清楚明白。
这种能力,她只在他一人身上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