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蜡烛的焰火随风摇曳,像是在风暴中顽强展翅的鸥鸟,艰难地对抗着可怕的飓风,随时都会坠入海洋。
鲜红的血液在高脚杯中晃动,甜美的香味萦绕在莱琼的鼻尖,想要勾引他饱饮鲜血。
他从未表现出对血液的强烈的渴望,但这并非意味莱琼真的对鲜血无动于衷,仅仅是他已经习惯了将情绪藏匿起来。
人们心中总有邪恶的思绪,亦或者真挚的善良,但无论是什么样的情绪,在这座城市中都显得过于廉价。
表现出善意会让恶人觉得你懦弱,流露出恶念会让常人感到恐惧和抵触,人们早已习惯把自己心中的真实想法隐藏起来,唯有最亲密的同类能让他们勉强敞开心扉。
埃德和他亲密吗?
如果他在被收养后,像正常的孩子一样成长,在经历几次挫折后,慢慢地融入这个家庭中的话,也许他和埃德会像是真正的父子。
但这是没可能的。
他已经活了两辈子,而且他和埃德有比这要特殊的关系,设身处地想想,要是他是埃德,面对能提出领先时代建议的莱琼,难免会有戒心。
在这个世界中,他曾经的父母倒是能让莱琼无条件地信任,出于本能和基因的爱是超越理性和感性的,这是生物们的本性。
他爱自己的父母,程度和父母对他的爱相等。
但他们死了。
在此后,还有个人曾经让莱琼完全放下了戒心——埃德的妻子,凯瑟琳,她是很罕见的人:出生在贫民窟,有着聪慧的灵魂,却还能保持一颗善良的心。
凯瑟琳是莱琼曾经唯一信任的人。
但埃德杀了她。
虽然这是个错误,是诅咒扭曲了他的心智,让他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犯下了如此罪行,而埃德自己的愧疚也已经将他折磨的憔悴无比。
但莱琼还是会想,埃德和凯瑟琳已经可以算是灵魂伴侣了,既然连凯瑟琳都无法制止他的行为,自己怎么可能绝对幸免。
那天晚上,埃德是疯了。
可在凯瑟琳死后,他还是慢慢地恢复了理智,他能察觉到自己做了错事,这也证明,在那具身躯里的并非某个疯狂的邪恶灵魂,而是埃德自己。
怪物没有吞噬他。
是他变成了怪物。
他们这十几年间,从未谈论过那件事情,对在场的任何人来说,这件事都是挥之不去的梦魇。
莱琼相信埃德。
他相信站在大门迎接自己的埃德,他相信流露真挚情感的埃德,他相信凯瑟琳的丈夫,他相信达尼和尤娜的父亲。
他相信在自己最困难时站出来的埃德。
莱琼怀疑埃德。
他怀疑瞒着其他人在深夜里溜进地下室的埃德,他怀疑写下信件叫他回来的埃德,他怀疑对自己挚爱大吼大叫的丈夫,他怀疑把自己子女都送走的父亲,
他怀疑至今都没对自己说实话的埃德。
随着烛光的闪烁,鲜红色的血液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莱琼看向高脚杯的侧面,玻璃的弧度倒映出了被红色浸染的朦胧世界。
但他却没置身其中。
莱琼伸出左手,抬起杯脚,让鲜血流进自己的口中,沿着喉咙向下蠕动,在心脏前消弭的无影无踪,化作神经信号冲向大脑,化作至高的愉悦和满足。
他闭上了眼睛,露出了享受的神色,英俊的面孔染上了几分邪异和俊美。
莱琼没打算让其他人见到自己的这幅表情,这种屈服于欲望和诅咒的丑陋模样。
啪。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紧紧抓住自己的左臂,接着凭借着非人的恐怖力量,将自己的左臂慢慢地向外拉扯。
咔嚓。
他左臂的位置传来了骨骼碎裂的清脆声,剧烈的疼痛涌向他的大脑,但瞬间就被愉悦感给淹没的无影无踪。
他还要血。
莱琼紧咬牙齿。
欲望在他耳边低语,身体在本能地抗议,尖锐的獠牙高速地生长,全力地汲取杯中的鲜血。
‘先喝口吧,你可以明天继续尝试。’
‘晚点也没事的,你还有大把时间,反正鲜血对你来说完全没有副作用,它是你的朋友。’
‘短暂的快乐没法摧毁你的,你可以自己控制,但慢慢来,没必要急于一时。’
撕拉。
红色的液体洒满了他的领口和胸膛,高脚杯冲向了墙壁,散落出无数玻璃渣,而他正紧紧地抓着断掉的左臂,艰难地低头喘着气。
他把自己的手给扯了下来。
左臂的断口处有鲜血像是触手般在伸展和摇摆,试探性地寻找着自己的身躯,同时还向着莱琼的脑袋发送了信号:
“要长出一条吗?”
他将手中的左臂末端对准自己的断口,粘稠的鲜血如同蠕虫般猛地钻进他的断臂,接着把断臂“拉”了回来,接回完好无损时的模样。
莱琼尝试地活动了手指,它们灵动地随着他的意志摆出各种姿势,简直和本来的毫无区别。
莱琼对自己脑中的喧嚣自言自语道:
“我没打算拒绝鲜血。
“但我会自己选择饮血与否。
“我自己最黑暗且懦弱的部分,受到了诅咒影响而堕落的部分,你们可以尝试着挑战我的意志。
“但你们会发现,我战无不胜。
“你们会向欲望卑躬屈膝,是因为你们弱小,贪婪,且渴望着短暂的欢愉,而无论是它们还是你们,都得臣服于我的意志与想法。”
他的脑中没有住着外来的客人。
但却居住着古老的欲念化身,人类在数百万年历史中进化出来的原始本能,对于欢愉的渴望,它们本是每个人的盟友。
但生物的演变没能追上文明的发展。
持枪的猎人仍会在野兽的面前仓皇失措,已经饱腹的贵族也会在对愉悦的渴望下把的食物囫囵塞进嘴里。
已经结婚的男女还是会在欲念的诱惑下偷尝禁忌的苹果,红了双眼的赌徒会在骰子的碰撞声中把自己的金钱和灵魂都投入火堆。
而最亲爱的父亲,丈夫和狼人,也会在诅咒的控制下,化作嗜血的野兽,把挚爱扑倒在地,残忍地杀害自己的妻子。
所有人的脑里都居住着名为“本性”的魔鬼,而他们都曾经向它们屈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