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沈毅取下山东河南两省之后,将这场北伐从劣势转变成为了优势的话,那么到现在,经过这一场战事,先前一场场战争,一次次胜利积攒下来的优势,终于转变成为了胜势!
有了这一场大胜,建康城里那些还在举棋不定的官员以及权贵们,从今天开始,不会再对北伐质疑哪怕半个字。
有了这场大胜,即便现在南陈的财政压力巨大,甚至国力也到了难以为继的边缘,但是这场北伐,陈国也一定会竭尽全力的打下去。
这就是沈毅为什么在战果还没有出来的时候,就急着给建康报捷的原因,因为他在前线打仗,后方的压力也着实不小。
简单来说,就是朝廷是真的没钱了。
老实说,如果不是沈某人早年弄出来的市舶司以及琉璃厂,这场战事早就打不下去了。
这场大胜传到建康,如果说从前北伐是靠沈毅和洪德帝两个年轻人挑起,两个人维系,那么从这场大胜之后,大陈朝廷里的所有人,都会坚持这场北伐。
而与此同时,在此长彼消的情况下,北齐本就艰难支撑的朝局,在这一场大败之后,将会更加难以维系。
虽然,究其战果,到最后齐人也不过是两三万的伤亡而已,远没有先前山东之败,河南之败,太原之败来的伤亡巨大。
但是这一次大败,是在正面战场上,是在北齐倾注了几乎所有国力的情况下,是在诺勇,将大部分兵力投入进去的情况下,被淮安军虚晃一枪之后,狠狠地啃了一口。
在这之后,且不说诺勇还能不能担任这个主将,就算诺勇依旧能够掌兵,他在面对淮安军的时候,也一定会比从前更加小心翼翼,更加畏首畏尾!
寻常人可能感觉不到,但是作为参与了整场战事,并且每天接受到大量战场信息和燕都信息的沈老爷来说,他很敏锐的感知到了这个节点。
而且,感知非常强烈。
凌肃站在沈毅身后,并没有太理解沈毅话里的意思。
因为,在整个北伐的过程中,不管是凌肃还是苏定,亦或是薛威,他们都只负责自己负责的一部分,也只能看到整个战事的局部。
他们很难通过局部,感知到战事整体,具体进行到了哪一步。
不过,凌肃从来不是什么多嘴的人,他也只是认为,沈毅在说一些鼓舞人心的话,因此微微低头道:“沈公,诺勇被他们的人接应走了之后,齐军便没有再继续猛攻了,现在,最前线虽然还有一些接触,但是双方都在后退,您看,咱们下一步应该怎么打?”
沈毅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示意凌肃也坐下,然后他笑着说道:“这个当口,我要是诺勇,我回归本阵之后,一定不会停止进攻,而是趁着敌人全军尽出,狠狠扑上去,一直打到底,直到把损失给打回来,或者打到敌人,退回到城池之中。”
沈毅低头喝了口水,眯着眼睛说道:“这种决断并不难做,薛威都能想的出来,诺勇却直接后撤,说明他已经吓破胆了。”
凌肃也低头喝了口水,没有接话。
沈毅这会儿,心情高了不少,他对凌肃笑着说道:“凌将军,如果你是诺勇,在这个时候你会如何做?”
凌肃认真考虑了一下,然后微微摇头:“末将不知道。”
他看着沈毅,回答道:“末将与苏将军,都不会把自己陷入诺勇如今这个境地。”
沈毅哈哈一笑:“是了,你们比他稳当的多。”
说到这里,沈毅缓缓说道:“派人跟在他们身后追一追罢,不求什么战果,把他们撵的远一些就行,如果齐人回头,那咱们也不用迎战,掉头回来就是。”
凌肃默默点头:“末将这就去安排。”
沈毅“嗯”了一声,叮嘱道:“记得把战损,尽快统计出来,我要报到朝廷那里去,咱们朝中的那些老爷们,胆子也不大,很需要这场大胜来壮胆。”
凌肃再一次低头。
“是。”
沈老爷考虑了一下,继续说道:“苏定那边的情况,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也不跟你啰嗦,你这几天跟他联系联系,看看左路军那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两个人先商量商量后面应该怎么打…”
沈老爷神色平静,定下了调子。
“咱们要继续北上了。”
凌肃呼吸急促了一下,低头抱拳:“沈公,刘明远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具体不清楚,不过应该用不了多久,就能到天津了。”
沈老爷笑着说道:“这种事情,你可以给刘明远他们去信嘛,我给你们都分了邸报司的人,你们可以互相联系。”
凌肃低头道:“是。”
他抬头看向沈毅,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容:“沈公,刘明远动手的时候,末将想,咱们就可以大举挥师北上了。”
…………
沧州城。
征南军驻地迎来了一个新的客人,一个一身破烂衣裳,赤足麻衣,以黑巾裹脸的汉子。
这汉子,凭借着一块不怎么起眼的腰牌,一路过关,来到了征南军最核心的位置。
一身青衣的周公子周元朗,亲自走到门口迎接,见到这汉子的打扮之后,直接愣在了当场,几乎不敢认了:“兄…兄台?”
这汉子揭开了裹脸黑布的一角,声音沙哑:“先生,是我。”
周元朗这才松了口气,二话不说,拉着这汉子到了一间密室,先是让两个侍女给他洗了澡,又给他换上了一身新衣裳。
这汉子这才恢复本来面目,周元朗拉着他在密室坐下,感慨道:“先前听说,兄长可能战死在了太原,我心里一点都不相信,今日一见,兄长果然还在人世间。”
“不过刚才,便连我也几乎不敢认了。”
“没有办法。”
这人正是与周元朗共事过一段时间的大将军图远,图大将军低头喝了口水,但是嗓音还是有些沙哑:“家里人有些在燕都,有些在老家,我无缘无故离开战场,这会儿绝不能露面。”
“否则,家小恐怕都难以活命。”
他看向周元朗,开口道:“我原先知道先生还有周大将军在河间,便乔装打扮,从太原一路走到了河间府,到了河间才又听说,征南军转移到了沧州。”
“便一路寻了过来。”
周元朗给他添了杯水,感慨道:“兄长吃大苦头了。”
“太原一战,小弟在河间的时候就听说了,那伊灵阿,真是愚蠢至极!”
提到“伊灵阿”这个名字,图远闷哼了一声,咬牙切齿:“我多次劝他,他一点也听不进去我说的话,要不然,山西何至于烂成这个样子!”
“朝廷,真是用了一群酒囊饭袋!”
说完这句话,他抬头看向周元朗,又低头道:“先生,我现在是哪里也去不得了,家里去不得,燕都更去不得,只有隐姓埋名,请求先生收留了!”
“兄长这话就见外了。”
周元朗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兄长随便换个名字,今后就在征南军中就是。”
图远低头道了声谢,然后问道:“先生,河间怎么说丢就丢了?我这段时间如同野人一般,一点消息也听不到了,这边的战事如何?”
周元朗脸上的笑意收敛,他低头喝了口茶水,缓缓说道:“本来,河间与真定,各有十几万人,跟淮安军左右两路军,处于僵持状态。”
“前段时间,诺勇抽调了大部分兵力,想要从凌肃那里突破。”
说到这里,周公子闷哼了一声:“他这是一石二鸟,一是想要自己建功,二是想要我们征南军这里兵力空虚,然后苏定扑上来,让我们与苏定,拼个两败俱伤,然后他来坐收其成。”
图远瞪大了眼睛:“所以先生就撤出了河间府,到了沧州?”
“这,恐怕会被朝廷责怪罢?”
“这如何会被朝廷责怪?”
周元朗低头喝茶,笑着说道:“沧州这里,本是我们征南军需要防守的城池,前些日子,淮安军周怀所部,意欲进攻沧州,我们派兵来援,合情合理。”
“至于河间那里,是因为诺勇调走了大量的兵力,以至于苏定十万大军猛攻河间府,这才河间府陷落,我们征南军有什么办法?”
周元朗淡淡的说道:“就这,那诺勇在西线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反而被那凌山谷狠狠地啃了一口,连他自己本人,都差点陷进去。”
“诺勇先是调走河间兵力,又在东线大败,导致东西两线都吃了败仗,这等行为,与叛国无异!很有可能就是他里通外国,与那沈七串通一气!”
“我与父亲,已经上奏书参他了。”
图远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
过了一会儿,图大将军才回过
神来,问道:“战局糜烂至此,先生以后准备何去何从?”
“自然是忠君报国。”
周元朗给图远倒了杯茶水,笑着说道:“咱们的家里人都在燕都,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要辛勤王事,死守防线了。”
“将来那沈贼要是威胁到了燕都,咱们便立刻…”
周大公子义正言辞,满脸正气。
“发兵勤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