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吃了晚饭之后,天色慢慢暗澹了下来,沉家的书房里,也点起了蜡烛。
蜡烛摇曳的灯光之中,一身白色长袍的沉恒,站在沉毅对面。
沉毅坐在主位上,看了自家这个亲兄弟一眼,然后默默的说道:“明天,我就要动身南下了。”
沉恒点了点头,微笑道:“小弟知道,大兄放心南下办事情,家里的事情,有父亲和我操持,兄长不必操心。”
“家里的事情,我并不是如何担心,你们在建康,应该是安全的,我担心的是你的学业。”
沉毅叹了口气之后,抬头看向沉恒,问道:“确定今年考么?”
他缓缓说道:“为兄现在,官做的还算不错,咱们家里也没有什么迫在眉睫的难处,我可以…”
“再给你三年时间。”
沉恒笑着说道:“大兄怕我落第?”
“不是怕你落第。”
“落第倒是好事了。”
沉毅微微低头道:“是怕你年纪小,到了考场上发挥失常,考了个三甲进士回来。”
“中了进士,可就不能再考下一场了。”
沉恒微微摇头道:“兄长放心,小弟…还是有一些把握的。”
“你的学问,我不是如何担心。”
沉毅缓缓说道:“昨天我也去拜访顾师了,问过了你的学业问题,我主要是担心你年纪太小,到了考场上会发挥失常。”
沉毅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你既然坚持今年考,那做哥哥的还是支持你的,眼见春闱已经不远了,这段时间你尽量放松心情,不要太强逼自己。”
兄弟俩自小相依为命,沉毅自然知道自家这个兄弟的性格。
沉恒这个人,看起来温和懂事,但是骨子里是非常要强的,沉毅担心他在考场上顶不住巨大的精神压力。
他对沉恒的要求其实不高,不一定是非要中一甲,只要能中个二甲,那么在官场上就不会有什么来自“学历”的门槛了。
“嗯。”
沉恒微笑道:“兄长说的话,小弟都记下了,不过…”
沉恒犹豫了一下,微微低头道:“大兄,我有一件事想要求你。”
沉毅抬头,意外的看了沉恒一眼。
最近几年时间,他已经很少从沉恒嘴里听到“求”这个字了。
他原本正在写信,闻言放下手里的毛笔,深深的看了一眼沉恒,正色道:“你说罢,能办到的,哥哥一定给你办到。”
“我…”
这位沉家同代最小的九郎,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微微低头道:“哥,我想娶幼娘为妻…”
幼娘…
陈幼娘,陈清的妹妹。
陈幼娘在几年前,就进入了沉家做事情,主要是照顾沉恒的起居,去年沉恒到建康来考秋闱的时候,便把她也一起带到了建康。
这一对少男少女是同龄人,在一起时间久了,日久生情,并不是多么奇怪。
沉毅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笑了笑:“只要人家姑娘愿意,我自然不会反对,这种事情跟我说做什么?”
沉恒低头道:“哥,我如果今年中了进士,阿爹恐怕就不会让我娶幼娘了。”
身份悬殊。
沉恒现在已经是举人了,属于是“士”的一员,等中了进士,就基本上已经是“官”了。
而陈幼娘,只是一个农家女出身。
更重要的是,如果今年沉恒中了进士,就是那种最为吃香的“未婚进士”,连宰相都有可能下场,去榜下捉婿!
到时候,等待沉恒的,将是建康城里最优质的一批女性,别的不说,以他这个年纪,再加上有沉毅这个兄长,娶个二品三品家的闺女,一点问题没有。
到时候,即便沉章还算开明,估计也不会同意他娶农家女为正妻,反而会劝沉恒,纳陈幼娘为妾室。
沉毅低头想了想,然后抬头看了看沉恒道:“小弟,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你,父亲那里的压力,我也可以给你顶住,但是有一件事,咱们兄弟要提前说好。”
沉恒连忙点头:“兄长请说。”
“你俩的这门婚事,我可以帮你们做主,但是如果将来你对这桩婚事不满意了,觉得自己可以娶一个更好的,可不能埋怨我这个兄长,坏了你的前程。”
人都是会成长的。
沉恒今年十七八岁,正是“恋爱脑”当家做主的时候,他现在自然是看陈幼娘千好万好,将来做了官,年纪慢慢大了,恋爱脑可能也就慢慢消退了。
到时候,他说不定就会后悔,后悔今天没有娶一个相门之女。
沉恒深呼吸了一口气,面色严肃,摇头道:“大兄放心,小弟今生,都不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嗯…”
沉毅点头道:“那好,那你且放心考试,你的婚事…我可以保证,由你自己做主,至于父亲那里…”
“我去跟他说。”
沉毅现在,是沉家绝对的顶梁柱,既然是顶梁柱,话语权自然是越来越重的,虽然他不能直接忤逆沉章,但是沉章还是相当尊重他这个大儿子的意见的。
当然了,如果沉恒真的迎娶了陈幼娘,沉章心里肯定是不舒服的。
因为沉毅的老丈人陆安世,虽然不是官员,但是可以称得上是“学阀”,在朝廷和仕林影响都不小,地位是很高的。
而陈幼娘,家里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虽然她的兄弟陈宴在甘泉书院读书,但是将来能不能读出头,还是未知之数。
但是,沉毅自信,能够在沉章那里,扛下这些压力。
这天晚上,兄弟俩在书房里秉烛夜谈了一个时辰,沉恒才回屋里歇息。
而沉毅,也熄了灯,回卧房陪夫人孩子去了。
次日一早,蒋胜早早的在沉宅门口备好了马车,沉老爷在沉宅门口,跟家人一一告别,然后坐着马车,一路来到了建康南城门。
南城门门口,张简与赵蓟州两个人,前来相送沉毅。
沉毅跟两人在城门口分别,然后坐着自己的马车,继续沿着官道朝南而去,到了城外五里亭的时候,另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在了路边。
是新任福建巡抚程廷知的马车。
沉老爷下了马车,朝着程廷知的马车走去,程抚台此时也下了马车,两个人还没有走近,便远远的互相拱手行礼,脸上都是客气的笑容。
客套了几句之后,沉毅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说道:“家里的家人太多,耽误了不少时间,让中丞久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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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事。”
程廷知微笑道:“我也没有等多久。”
沉毅又问道:“咱们是直接南下,还是先去中丞家里?”
程廷知跟沉毅说过,他的家就在建康附近,而且他准备今年把家里人,带到福州去。
程廷知微微摇头道:“家里人我已经通知过了,他们现在已经在去福州的路上,在福州碰面就是。”
沉毅想了想,微微摇头道:“不妥,中丞还是给他们去一封信,让他们先去乐清,到了乐清之后,我派人护送中丞一家去福州。”
程廷知若有所思:“沉学士不直接去福州?”
“我要在乐清待一段时间,与新任的沿海都帅,一起商量商量建立沿海都司的事情。”
“新任都指挥使…”
程廷知愣了愣,问道:“敢问沉学士,这人是…”
“应该在前面十里亭等着。”
沉毅微笑道:“中丞一会就能见到了。”
程廷知这才点了点头,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而沉毅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里,两辆马车再一次缓缓上路。
而沉老爷上了自己的马车之后,坐在车厢里,闭目养神。
他冥想了一会儿之后,在自己怀里摸了摸,摸索出了一块牌子。
纯金的牌子。
背面上是一整面的云纹,正面上铸了一个篆书写成的“朕”字。
沉老爷把这块昨天晚上才送到他手上的牌子,放在手里把玩了一番,然后小声滴咕。
“不知道这玩意儿…”
沉老爷自言自语道。
“有没有传闻中那么邪乎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