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更走运

“砚宁,你在想什么?”

谢徽禛的声音在他头顶,萧砚宁小声答:“没什么,殿下酒喝得多,早些歇了吧,我伺候殿下更衣。”

手伸过去,被谢徽禛捉住:“说实话。”

犹豫了一下,萧砚宁道:“不知道怎么说。”

谢徽禛看着他:“为何不知怎么说?”

萧砚宁:“……殿下不看一看那些官员送来的人吗?”

谢徽禛:“为何要看?砚宁,你以为我对你的心思是那般随便的吗?随便什么人便能入我的眼?你这是看不起自己,还是看不起我?”

萧砚宁自知说不过他,心里却并不能因此舒坦,总像有什么情绪压在心头,堵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别想太多了,”谢徽禛握着他的手稍稍收紧,“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在拈酸吃醋。”

萧砚宁面颊微红:“不是,我只是……”

“行了,不用解释了,”谢徽禛打断他的话,“就让我以为你是在吃醋吧。”

萧砚宁张了张嘴,说不出口,他其实也解释不了什么,他也并非那般有底气。

敛住心神,他再次道:“我伺候殿下更衣吧。”

谢徽禛也不再说,放开手任由他帮自己。

换下外衫,再叫人打水进来梳洗后,谢徽禛又与内侍交代了几句事情,将人挥退。回身见萧砚宁坐在床边,神情有些局促,他走过去,拢了拢萧砚宁垂下的黑发:“睡吧,今日不动你。”

初到这里,晚上又喝多了酒,他确实没想做什么。

萧砚宁像是松了口气,躺下后被谢徽禛握住了一只手,谢徽禛的手指撩刮着他掌心:“方才真的不是在吃醋?”

谢徽禛侧过头,被他目光盯着,萧砚宁不自在道:“殿下别问了。”

他只是觉着,谢徽禛或许也不是非他不可而已,若真是那样,他应该松了口气才是,可实际上,他也高兴不起来。

谢徽禛:“不能问?”

萧砚宁难堪道:“……求殿下别问了。”

谢徽禛好笑道:“有这般难以启齿吗?”

怕谢徽禛又要刨根问底,萧砚宁心一横干脆闭眼靠过去,堵住了他的嘴。

谢徽禛眼里有转瞬即逝的讶异,随即浮起笑,萧砚宁贴着他不动,进不是退不是,只有眼睫在微微颤抖。

片刻后谢徽禛在他下唇上轻轻一咬,萧砚宁吃痛启开唇,谢徽禛的舌头抵进来。

他抱着人翻身压下,唇贴着唇低喃:“今晚我本来想放过你,是你自己主动的。”

萧砚宁没吭声,但呼吸不稳,稍顿了顿,主动仰起头。

一夜无梦。

清早萧砚宁先醒了,外头天还未亮。

心里藏着事情他睡得不踏实,见谢徽禛仍在酣睡,小心翼翼挪开身,下床披上大氅,推门出去。

外头守夜的内侍在悄悄打瞌睡,听到房门开阖声一个激灵醒来,见着他出来刚要请罪,被萧砚宁挥手打断,他低声道:“殿下还在睡,声音小一些,我一个人走走。”

萧砚宁独自走进庭院中,四处高挂的绢灯投下层叠的光影,映在结了寒霜的青石板地上,他安静看着,想着屋子里的人,再又想到远在京城的妻子,只余叹息。

他确实对谢徽禛动了心,可公主要怎么办,他父母的期盼又要怎么办,他不知道。

人生在世但求一个无愧于心,他却做不到了。

谢徽禛辰时才起,萧砚宁在外练剑,更衣时听到窗外挑剑声响,谢徽禛问身侧内侍:“世子什么时候起的?”

内侍答:“回殿下的话,世子爷五更刚过便起了,洗漱更衣过后就一直在外头练剑。”

更衣完谢徽禛走出屋子,站在门廊下抬眼看去,萧砚宁正腾身而起,凌厉一剑划破虚空,持剑的少年眉目却平静柔和,周身并无半分盛气凌人之势,是他一贯的模样。

收回剑时对上谢徽禛温和带笑的目光,萧砚宁插剑回鞘,上前来与他问安。

“砚宁怎这么早就起了?”谢徽禛问。

萧砚宁有些不敢瞧他在晨光中灼灼生辉的脸,低声答:“睡不着就先起了,免得吵着殿下。”

谢徽禛扬了扬眉:“为何睡不着?”

萧砚宁不太想说,岔开了话题:“殿下用早膳了吗?”

谢徽禛打量着他的神情,到底没再追问:“进来吧,等你一起。”

接下来几日,谢徽禛便带着萧砚宁在这寻州府的大街小巷到处转悠,既然说了是来江南做生意的纨绔世家子,他便也表现出这样的架势来,高调非常,见着什么好东西都要出手,一掷千金眼睛都不眨。

很快便不再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毕竟不过一个伯府上的纨绔儿而已,若非是跟着蒋文渊这个巡察御史来的,那些盘踞一方的江南官员根本连正眼瞧他都懒得。

三日后,蒋文渊来禀报摸到的这边江南官场的大致情况:“巡抚刘颉与寻州知府赵文德家中是姻亲,是一派的,刘颉这人心眼多、狡猾,八面玲珑,政绩上倒是不错,短短几年就从从前的灞州知府做到了江南巡抚的位置,布政使陈文炳与总督王廷走得更近些,王廷为人据说比较刚直,民间风评不错,与刘颉井水不犯河水,至于按察使江统铭,虽担着按察使的职位,却甚少得罪人,也是个圆滑的,与王廷或是刘颉关系都还行。”

谢徽禛闻言道:“当年帮着赵氏那些世家在江南私开铁矿之人,与他们其实是合作关系,藏得很深,开采出的私铁矿卖去西戎,卖得的钱与赵氏他们平分,换赵氏帮其在朝廷瞒天过海,当初便是乾明朝旧太子察觉到这事却也奈他们不何,但赵氏伏诛之后,江南这边却只揪出了几个小角色,背后之人并未找到,连那铁矿也至今不见天日,你觉得,这些人里头,谁最有可能与这事有干系?”

蒋文渊斟酌道:“陛下当年查到的线索铁矿应是在灞州一带,刘颉这个从前的灞州知府像是有可疑,可这私铁矿至少十五年前就已经在了,刘颉那会儿在灞州还只是个小官,即便参与其中,怕也不是这背后之人,王廷当年就已是江南布政使,后头还做过巡抚,到如今的总督,能力品性都是为人称赞的,只听这名声,不像是会做这等通敌叛国之事的人,当然知人知面不知心,也不好说,陈文炳是王廷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与其秉性相近,江统铭则是这些年才从外调来的,更像是与这事无关。”

“臣还查过十五年前至十年前当时的江南官场要员履历,大多要不年老病亡,要不因一些事情获罪,这些人陛下当年应该都细查过一遍,并不像有可疑之人。”

蒋文渊说着有些汗颜,好似他查来查去,其实什么线索都没查到。

谢徽禛倒没怪罪他:“也不急,且先看看再说,另外孤这几日命人去查那崇原镖局之事,本想以走镖之名让他们带路去一趟灞州,看有没有机会摸清他们的底细,不过这个镖局架子还挺大的,并不买孤的账,他们只接江南商会内的单子,听说刘颉的妻舅就是江南商会里的人,你去跟刘颉说说吧,就说孤有一批货物要运去灞州卖,只要刘颉开了口,必会让那镖局接下孤的单子。”

蒋文渊不放心地问他:“殿下要亲自去灞州吗?恐有危险……”

谢徽禛:“无事,孤心里有分寸,只是去灞州看看而已,不会有什么事,你照孤的话去办吧。”

蒋文渊只得领命。

待人退下后,谢徽禛见萧砚宁眉头紧锁着,问他:“在想什么?”

萧砚宁迟疑道:“这里的人藏得这么深,而且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连君后殿下从西戎那边入手也查不到这背后之人,殿下想要将人揪出来想来不容易,臣其实最疑惑的是,当年陛下派人来南边查,从那以后就再没有了那私铁矿的消息,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那么大一座铁矿他们到底是怎么将之藏起来的?”

“那要去灞州仔细找找才知道。”谢徽禛沉声道,他比萧砚宁更想知道事情真相。

“殿下当真决定了要亲自去灞州吗?”萧砚宁的想法和蒋文渊是一样的,谢徽禛的安危才是重中之重,他不该以身涉险,但谢徽禛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谢徽禛不在意道:“砚宁若是不放心,随我一块去便是。”

萧砚宁看着他,谢徽禛敛回情绪,回以微笑。

萧砚宁有些难受,谢徽禛身世坎坷,父母早亡、先帝甚至不知道他的存在,从小活在尔虞我诈中艰难度日,能有今日实属不易,他方才提起乾明朝旧太子时云淡风轻的语气,更叫萧砚宁听了心下不是滋味。

明明是亲生父亲,却不能认,甚至不能表露出过多的哀思,牺牲掉这些才能换得如今的地位。

萧砚宁走上前,亲手帮谢徽禛将放凉了的茶换了一杯,递到他手边:“殿下别一直说话了,喝口热茶吧。”

谢徽禛笑着偏头:“砚宁这是怎么了?”

四目对上,他从萧砚宁的眼神里看懂了他的心思,不禁哑然失笑:“砚宁这是心疼我?其实乐平与我一样吧,你是不是也心疼她了?”

萧砚宁想了想,道:“公主比殿下幸运些。”

谢徽禛稍稍意外:“何出此言?”

萧砚宁道:“公主从前是郡主,现在是公主,至少先帝是知晓她的存在的,也没有亏待过她,她还能光明正大地祭奠父母,殿下却在十二岁之前甚至没有正式的身份,如今即便贵为太子,却无法认亲生父母,连想给他们上一炷香都成了奢望。”

萧砚宁话说完又有些后悔,他说得太直白了,怕会让谢徽禛听了难过。

谢徽禛瞧见他脸上的懊恼,眼中笑意更浓,心下却有些感慨。

萧砚宁这个小呆子,还真是心疼他了,甚至已经在他和乐平之间偏向了他。

可这还不够。

“乐平代我给父母上香也是一样的,有得必有失,至少我现在是大梁储君,有何不好?”谢徽禛道。

萧砚宁点了点头:“殿下能想得开便好。”

谢徽禛:“真心疼我?”

萧砚宁提醒他:“殿下喝口茶吧,要不又要凉了。”

谢徽禛伸手一攥,将萧砚宁拉坐到了自己身上,萧砚宁一惊,坐定后不敢再乱动。

谢徽禛搁下茶杯,双手揽住他,凑近过来笑了声:“其实吧,我也觉得乐平比我幸运。”

萧砚宁看向他。

谢徽禛道:“她嫁你了,她多走运啊,要我也是个姑娘家那多好,我肯定不会将你让给她。”

萧砚宁:“……嗯。”

谢徽禛挑眉:“嗯什么?”

萧砚宁无奈道:“殿下本也没想过将我让给公主吧。”

这人一再重复提醒他的那句“你是我的”,他便是再如何自欺欺人,也早该听懂了。

萧砚宁言语间终于多了一些“放肆”,不再那么规规矩矩,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谢徽禛忍笑,贴近他道:“你知道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