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向告知板上写有“在室”的方格内吸着一块红色磁铁,草薙确认后敲了敲门,没等回应便推门而入,大步流星地向里走去,环顾室内。只见汤川跷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没有穿平日里常穿的那件白大褂。
汤川慢慢地转动椅子,转向草薙。“真是粗暴的出场方式。造访前打个电话来比较合乎礼仪吧?”
“我可不想给你佯装不在的机会。”
“佯装不在?我有必要这么做吗?”
草薙毫不客气地走向汤川。“我去了你的母校,统和高中。”
汤川抬起下巴。“是一所很优秀的学校吧?再过一阵子,校园里就会开满樱花。但秋天会有毛毛虫出没,让人很是为难哪。”
草薙对汤川的俏皮话置若罔闻,走到汤川面前,俯视着他。“为什么要隐瞒?你应该很了解古芝伸吾的情况吧?”
汤川失望地摇了摇头。“你是从有名无实的物理研究会顾问那儿听来的吧?那个起不到任何作用的‘沙悟净’。”
“你去帮忙准备吸引新生入社的演示了吧?时间还长达三个星期。”
“准确地说应该是十八天。”
“多少天都无所谓!我对你说出古芝伸吾的名字时,你为什么要撒谎说不认识他?”
“我可没说不认识他,我当时说的是我对他没什么了解。”
草薙想起汤川当时好像的确是这么说的。“汤川,这次咱们推心置腹地谈谈。”草薙靠在操作台上,“这段时间,我发现这个案子和你有一种微妙的缘分,但我觉得不能用这么含糊的说法了事。对于我来说,这也是迫不得已,这次的巧合太多了。”
汤川默默地站了起来,走近操作台,像往常草薙来的时候一样,把速溶咖啡粉倒入了马克杯。
“你没有说实话。”草薙看着挚友的背影说,“你隐瞒了什么?快实话实说!”
汤川端着两杯速溶咖啡,走回草薙身边,把其中一杯放在了他手边。“对我而言,是想极力避免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但现在好像不行了。”汤川端着马克杯坐到椅子上,“如果我要回答你的问题,就得把古芝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我说出古芝伸吾这个名字,是上次来找你的时候,但在那之前你就察觉到古芝和这次的案件有关了吧?”
汤川耸了耸肩。“嗯,没错。”
“从什么时候?”
“一开始。”
“一开始?”
“意思就是你第一次来这里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
“等等,我第一次来是因为被害人往帝都大学打过电话,还有被害人的名片夹里有你的名片。你当时说长冈给你看过那段视频,并求教那一现象的成因,没错吧?”
汤川注视着杯中的咖啡。“虽然不全是谎话,但我要承认当时的说明并不充分。”
“什么?长冈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来找你的?实话实说吧!”
汤川痛苦地皱了皱眉,这个表情对他而言极为罕见。他又释然般地长舒了一口气。“长冈确实让我看了那段仓库外墙上被开了一个洞的视频,但他事先对我说‘这个现象是由某个装置引发的,而制造那个装置的年轻人好像受过您的指导。请以此为前提来看’。”
“看到视频的瞬间,你就知道了那个装置是什么,还有制作那个装置的年轻人是谁,对不对?”
汤川一言不发,陷入了沉默。草薙明白他这是默认了。
草薙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一张光盘,看了看汤川桌子上的电脑。“这台电脑能放DVD吗?我用一下行吗?”
“要给我看有趣的视频吗?”
“你先看完再说。”
汤川打开光驱,从草薙手中接过光盘,放了进去。不一会儿,液晶屏上便出现了画面。
地点是统和高中的理科第一实验室。操作台上放着一个用长金属板组装起来的装置,上面还连接着许多草薙既不知道名字也不知道用途的器件。不久,一个年轻人站到了操作台旁,是古芝伸吾,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运动衫,戴着橡胶手套。
“接下来我们将进行发射的实验演示。因为一天只能进行一次,请各位一定不要错过。虽然我觉得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以防万一,请戴好刚才发的护目镜。”
在场听古芝伸吾说话的人可能是因为离得较远,并没有被拍摄到画面中。
他也戴上护目镜,从装置旁离开,走出了画面。“倒计时开始!”他的声音传来。
“三、二、一!”他话音刚落,装置的前端就喷出了大量火星,还伴随着剧烈的爆炸声。若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心脏恐怕都受不了。一片哗然随即响起,应该是参观者们发出的惊叹。
古芝伸吾再次出现在画面中,他走到刚才火星乱窜的地方,从装置的前端取下了安装在上面的平底锅。“如各位所见,被彻底贯穿了。”古芝举起平底锅,只见锅的正中央被开出了一个直径约三厘米的洞。视频就此结束。这是草薙从物理研究会的电脑里复制过来的。
“有何感想?”草薙看着汤川问道。
物理学家推了推眼镜。“我也是第一次看,只能说极其完美,实验非常成功。看来吸引新生加入社团的演示进行得非常顺利。”汤川打开光驱,把光盘取出来还给了草薙。
“这是磁轨炮吧?”草薙一边收起,一边问汤川。
“没错,原理你已经听物理研究会的人讲过了吧?”
“算是吧。”草薙撇了撇嘴,“弗莱明左手定则嘛。”其实草薙知道的就只有这一个词而已。
“对,这是洛伦兹力。在两根金属导轨间放上导体,如果瞬间接通大量电流,由于和产生的磁场间的相互作用,导体会受到一个很大的力。原理其实很简单。”
“这台磁轨炮在去年秋天被古芝伸吾取走了,这件事你怎么看?”
汤川没有作答。
“当时看完视频后,长冈对你说了什么?”
汤川凝视着某处说:“他问这个装置能不能用来杀人。”
草薙咽了一口唾沫,问道:“你怎么回答的?”
“磁轨炮不是杀人的工具。”
“长冈什么反应?”
“他问如果对着人发射,会有什么后果,会不会和那个被打穿了的墙一样。”
“你说什么?”
“我说没试过,所以不知道,也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为什么这么说?”
汤川指了指草薙带来的光盘。“通过刚才的影像就能看出,磁轨炮是个庞大的装置,和手枪、步枪这种简便易携的武器不一样。如果对人射击,不把对方固定到某个地方,是无法命中的。与其用它来杀人,还不如用刀这类尖锐的东西,用不着特意把磁轨炮运走。然后长冈问我有没有什么办法、会怎么做。”
“那你又是怎么说的?”
“我说用磁轨炮去射击移动中的人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且我根本就没有过这种想法。然后……”汤川推了推眼镜,目不转睛地看着草薙说,“如果制造此装置的年轻人是我认识的那个,我相信他肯定也不会有这种愚蠢的念头。”
“长冈对此怎么回应?”
“他说明白了。”
“长冈并没有提到古芝伸吾这个名字?”
“是的,不过,他说了这样一番话:‘这段视频是我偷拍的,这个装置的制作者对被偷拍一事一无所知,所以不要去找他确认,也不要告诉他我来过这里。作为交换,我会尽力阻止他做出傻事来。’”
“看来长冈是从古芝口中得知了你的事?”
“虽然没有确认,我想应该是这样。”汤川喝了一口咖啡,看向草薙旁边,“你不喝吗?都凉了。”
“我第一次来这里调查这件案子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实情呢?如果我当时就得知了这些信息,说不定现在早就找到古芝伸吾了。”
“古芝和这次的杀人案毫无关系,我一直坚信这一点,所以我觉得还是不要说多余的话。”
“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给仓坂工机打电话?”草薙说完,看见汤川的眉毛动了动,他便确信自己的直觉是准确的。“案发几天后,有人匿名往仓坂工机打了通电话,用的是公用电话,询问古芝伸吾在不在。那个人就是你吧?”
汤川放弃般地点了点头,将马克杯放在了桌子上。“我不认为案子和古芝有关,但还是有些在意,就先打了他的手机,一直打不通,才往仓坂工机打了匿名电话。”
“你早就知道古芝在仓坂工机上班?”
“开学后不久,他曾来问候过我。此后一直没联系,我便给他打了电话,他说,他姐姐病逝后,他就辍学参加工作了。我当时还问了他上班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后来你往仓坂工机打电话,得知古芝伸吾一直缺勤,就开始越来越在意那个两年前你们二人通力合作制作出来的磁轨炮,你还回母校确认了磁轨炮是否被安全地保管着。我没说错吧?”
汤川轻叹一声。“大致如你所说。”
“仓库的外墙突然被开了一个洞、摩托车起火燃烧、屋形船的窗户被打碎,如果这都是用磁轨炮所为,就说得通了。”
“我只能说有这个可能。只是……”汤川继续说道,“我始终坚信古芝和杀人案无关,你追查他也没用。”
“那为什么古芝要把磁轨炮从学校运走?深更半夜跑出去发射它的理由又是什么?”
“现在并不能证明这些行为都出自古芝之手,就算真是他做的,不对他进行讯问,也无法得知他的目的。”
草薙凝视着汤川,虽有片刻犹豫,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这个人。“哪怕一刻也好,我们必须尽早找到古芝伸吾。我想,他隐藏行踪是为了报仇。”
“什么?”汤川眉头紧皱。
草薙告诉汤川,古芝秋穗的死很可能是其情人大贺仁策见死不救所造成的。“长冈接触古芝伸吾的原委目前还不知道,但他极有可能是对古芝秋穗的死起了疑心,然后去酒店调查,明白了事情的真相。那么长冈为什么要偷拍能展现磁轨炮威力的视频呢?据我推测,是长冈察觉到了古芝伸吾的目的,那就是报仇。原本一通急救电话就能救姐姐的性命,大贺仁策却见死不救,古芝便想用磁轨炮杀死大贺仁策。”
汤川摘下眼镜,放在桌上,怒视着草薙。“这不可能!”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因为古芝伸吾是个好青年吗?那他把磁轨炮运走的理由是什么?射击仓库外墙的理由又是什么?难道不是为了测试磁轨炮的威力吗?”草薙站了起来,指着挚友的胸口,“我以警视厅搜查一科搜查主任的身份,请帝都大学的汤川学副教授和我一起去特搜本部走一趟,为我们详细解说磁轨炮的情况,再说一说你指导古芝伸吾制作这个武器的事。”
“我拒绝,还有,磁轨炮是实验装置,不是武器。”
“如果为杀人而使用它,那它就是武器。”
“我说了,他不会做出那种事。”
二人相互怒目而视,沉默地用眼神对抗。
先把目光移开的是草薙。“你要是不肯配合,我也没办法。关于磁轨炮的说明我还是拜托科搜研的人吧,有视频在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只是……”草薙做了个深呼吸,继续说道,“在案子告破前,我不会以朋友的身份和你接触,要是我来这儿,便是以一名刑警的身份来的。”
汤川慢慢地点了点头。“我会记住的。”
草薙转过身,径直朝门口走去。汤川默不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