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后悔

待到晨光微熹,一切才暂且安定下来。

陆嘉念命人收拾出干净敞亮的厢房,让陆景幽住下养伤,时常亲自探望照看。

不出三日,此事宫中人尽皆知,纷纷称叹罪臣之子奋不顾身舍命相救,三公主虽受了惊吓,亦是稳重识大体,厚待于陆景幽。

有人传信说,父皇听了传言神色凝重,当日就摆驾回宫。

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前者。

陆嘉念不愿去想如何应付,眸光黯淡地轻叹一声,踏入厢房后静静坐于陆景幽榻前。

这段时日他一直昏迷不醒,昨日才稍稍有些意识,此刻拧着眉心不知喃喃唤着什么,双手无助地摸索,似是极为痛苦不安。

直到她俯身靠近,他才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缓缓平复下去。

恍惚间,陆嘉念似乎听到了微弱的一声“皇姐”。

她目光一滞,任由他死死抓住衣袖,轻柔地抬手擦拭着他的额角冷汗,重新端详眼前的少年。

暗沉天光下,陆景幽脸色苍白,双眸紧闭,纤长细密的睫毛覆于眼下,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眉眼间不见深沉疯狂,愈发安静俊秀。

陆嘉念不禁回忆起那夜,陆景幽如此及时地出现在她身旁,十指相扣地护着她逃过箭雨,始终含笑地一声声抚慰,在雪地里相依相偎......

她忽的心尖一颤,杏眸闪过一丝光亮。

或许,今生真的不一样。

她不再是陆景幽暖榻的玩物,而他知恩图报、真心待她,在危急时刻也只有他一人相伴身旁,舍身护她周全。

无论是五皇子重伤,还是那日突如其来的刺杀,都恰恰说明一切在悄然改变,她有大片迷雾需要拨开。

既然如此,为何她与陆景幽,不能有新的结局呢?

思及此,陆嘉念心中一阵顺畅,如同凌乱纠缠的线团终于剪断,往后便是全新的开始。

她轻松自在地挪了挪位置,但陆景幽睡得浅,听到动静后迟缓地睁开双眸。

“皇姐,什么事这么高兴?”

他许久未见陆嘉念欢快地笑过,望着她的笑意愣怔片刻,眉眼间也跟着柔和起来。

这时陆嘉念才回过神,轻咳一声掩饰过去,埋着头一边查探他的伤口,一边道:

“你这次算是立功,可以替你在父皇面前求个恩典。”

听她提起“父皇”二字,陆景幽敛起眼睫,眸中一闪而过轻蔑不屑,不过很快就藏得极好,朝陆嘉念眨着眼睛,沉声道:

“我想要什么,皇姐还不知道吗?”

闻言,陆嘉念蓦然抬头,撞上他那双深邃中带着期望的眸子,抿唇思忖片刻后,展颜一笑道:

“好,那就依你。”

养心殿内的炭火烧得很足,侍奉在侧的宫人都出了一层薄汗,唯独父皇还穿着厚重的墨狐披风,扶着桌沿撑住身子,面容中尽是烦闷倦怠。

他的手边,是层层堆叠的奏章。

宫中出了大事,且解决此事的竟是罪臣之子,朝廷内外一片哗然,上疏劝谏之人不在少数。

可父皇耽于酒色、自欺欺人多年,想必一时间受不了这些。

陆嘉念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平淡应答父皇的寒暄,观察着眼下的情形有些犹豫,但终究还是把心一横,跪在他面前道:

“启禀父皇,儿臣能安然无恙皆是陆景幽的功劳,恳请父皇将他赐予儿臣,日后留在漱玉宫。“

她刚说完就紧紧闭着眼睛,低下头不敢去看父皇的脸色。

自从上回知晓此事是父皇的逆鳞后,她就极其小心,生怕惹来祸患。

然而,这回并未等到预想中的龙颜大怒。

父皇始终立于高台之上,沉默地俯视着她,冷静得可怕。

甚至有那么一瞬,她觉得眼前的父皇与上回是两个人。

“你一个未出阁的公主,此时非但不知避嫌,还与他那种身份的人扯上关系,实在是有损清誉。”

父皇冷冷出声,苍老疲惫的眸光让人捉摸不透。

陆嘉念听得直皱眉,未曾想父皇会用这种理由来拒绝,莫名觉得今日有些奇怪,认真道:

“此话差矣,知晓此事之人皆是称道,儿臣以为留下他,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说罢,陆嘉念担心父皇还有顾虑,信誓旦旦地补充道:

“父皇宽心,儿臣只把他当个小厮,多一份口粮的事罢了,不会再有其余麻烦。“

见她这般执拗,父皇不悦地蹙眉,额头的皱纹又深了几分,却还是未见怒意,反而愈发温和慈祥,浮现些许笑意,温声道:

“你若是真心为他好,就应当让他回冷宫。”

在陆嘉念疑惑不解的目光中,他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悠悠道:

“朕会好好赏他,让他日后在冷宫过体面日子。这不比在你漱玉宫看人脸色好多了?如此还能保全名声,是一举两得的好法子。”

听了这话,陆嘉念细细一想,找不出反驳父皇的理由,最后坚持道:

“儿臣已经答应他了,不好反悔......”

“好孩子,你何时这般转不过弯来了?”

上方传来一阵轻笑,父皇浑浊双眸扬起眼纹,如同隔着迷雾般看不清神色,只听得他漠然道:

“横竖都是让他过好日子,临走前哄一哄又如何?”

陆嘉念哑口无言,只能应一声后退下。

回宫的马车上,她反反复复回想着父皇的一举一动,说不出有什么不对,但心底就是泛上一股强烈的不安和犹疑。

父皇将陆景幽当做心头刺,听了她的请求应当极力反对才是,方才却一直迂回,生怕她非要留下似的。

就算父皇难得发了善心,当真要让陆景幽过体面日子,那为何毫无喜色呢?

“你说......父皇会不会对他不利?”陆嘉念问崔嬷嬷道。

“公主,老奴不敢揣测圣意,但老奴记得,原本这孩子是活不成的。”

崔嬷嬷叹息一声,回忆起许多年前的往事,脸色沉重道:

“当年蕊夫人偷偷祭奠燕北侯一事败露,陛下大发雷霆,下令将遗腹子和燕北侯挫骨扬灰。可还未来得及动手,蕊夫人就留下一封血书自戕了。

据说是求陛下不要杀害无辜幼子,她愿意替其承受。此后陛下神思涣散,罢朝一旬,终究没有动手。”

陆嘉念听得入神,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就是前些日子她问崔嬷嬷的秘辛。

尽管她并不明白,蕊夫人身为妖孽祸水,怎会在圣眷正浓的时候祭奠亡夫呢?

不过如此说来,父皇对蕊夫人之死难以介怀,因此留下陆景幽,那方才的话应当作数的吧?

“嬷嬷放心,我都明白,再不会提此事了。“

陆嘉念拍了拍崔嬷嬷的手背,心安理得地回了漱玉宫。

刚下马车,还未走进厢房,陆景幽就半倚着门框候着,一看见她就挺直了脊梁,沉寂的面容刹那间浮现几丝笑意。

仿佛他一直守在门口,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留在漱玉宫的日子。

“皇姐,我还有些东西在冷宫,今日去搬来吧。”

陆景幽的眸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衣衫单薄的站在风口,一路跟着她走进寝殿。

这话亦是听得陆嘉念愈发心虚,脊背忍不住地发僵,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狠狠心道:

“先不必搬......你、你暂且回冷宫住着。”

话音未落,陆景幽的笑容骤然凝滞,扬起的唇角被寒风中一寸寸抹平。

“皇姐还是不想要我,是吗?”

他极力克制着声音中的失落,身形颤抖地问道。

“不是!我是说......这儿还有许多东西要布置,这几天不方便。”

陆嘉念心有不忍地错开陆景幽的目光,生怕再看下去会露馅,声音越来越微弱道:

“所以,你先回冷宫住几日,等打点好了就接你回来。”

“原来如此......”

陆景幽缓缓点颔首,仰头是又恢复了笑意,好似对她深信不疑,眸光干净道:

“没关系,我等皇姐接我回家。”

陆嘉念心里更不好受了,只好一遍遍安慰自己,亲自打点了好几箱子东西让人送去冷宫,又陪着陆景幽走到漱玉宫门前。

他信以为真地向前走,眉梢眼角还挂着笑意,仿佛沉浸在以后日子的幻梦中,一步三回头地摆摆手,扬声道:

“皇姐,回去吧,外面凉。”

冰天雪地,陆嘉念冻得瑟瑟发抖,但依然目送着陆景幽消失在宫道尽头。

直到他走后,她才怅然若失地感知到,其实她亦是期望陆景幽能留下来的,只可惜......

“念儿,怎么站在这儿呢?”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陆嘉念一抬头就看见陆泽安翻身下马,爽朗笑着关切她。

前世最艰难的时候,皇兄豁出性命也要救她逃出宫去,这份情意她一直记得。

此时情绪复杂交错,一张口竟然有些哽咽,只好摇摇头示意无妨。

陆泽安眺望着宫道的方向,眼珠一转就想起什么似的,“啧”了一声,感叹道:

“你平日里耳根子软,今日是如何下得去手的?”

陆嘉念有些懵懂地望着他,不明白其中深意。

“难道你不知道吗?”陆泽安和她大眼瞪小眼,诧异道:

“方才我进宫时碰见张大统领,他正带着一队弓弩手埋伏在冷宫那条道上,说是替陛下清扫石子......起初还想不到是谁,现在看了才明白。”

陆嘉念如遭雷击般顿住,不可置信地转头,喃喃道:

“不、不可能,父皇从未提过,况且不是有蕊夫人那事儿......”

“傻妹妹,你还不了解父皇吗?于他而言,有什么比尊荣和面子更重要?”

陆泽安同情地望了她一眼。

陆嘉念却无暇理会他,思绪飞速旋转着,一想到陆景幽分别时的信任和期待,心口如刀绞般悔恨疼痛。

是她骗了他,她是父皇的帮凶。

陆嘉念再也按捺不住,猛然间翻身上马,用簪子狠狠戳下去,惊得马儿横冲直撞地向前跑,好几回都差点把她摔在地上。

“哎,你去哪儿?”

陆泽安担心又焦急地追在后面,无奈地喊道:

“你根本不会骑马啊......”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啦!刚刚又在脑补男女主父母那辈的故事,玩的就是一个狗血刺激,又想写番外or短篇了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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