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的航行时间, 林静怡始终悬着一颗心,安定不下来。尽管从女儿的员工口中得知女儿没受什么伤,她还是担心不已。
飞机落地,正值正午时分, 阳光烈烈, 灼得人心烦。
姜远岑提前叫的专车早早地候在了机场,夫妇俩下了飞机, 半分钟也没耽误, 匆忙赶去医院。
路上,林静怡心乱如麻, 坐也坐不安稳, 紧握着姜远岑的那只手也止不住地氤着冷汗。
日光透过车窗玻璃照射进来,直直打在林静怡的侧脸, 映得她的脸色更显苍白。
“远岑,眠眠没事的,对吗?”林静怡虚了声音, 涣散的瞳孔无助地望向丈夫姜远岑。
姜远岑心刺痛了下,手指收拢,攥紧妻子,沉着声耐心宽慰:“没事的, 你别多想。那个叫米茶的女孩不是说了, 眠眠没受伤。”
林静怡眼眶微红,咽了嗓子:“我知道…我知道, 可我就是放不下心。山体滑坡有多严重,你不是不清楚, 眠眠就算没受伤,也肯定被吓到了。”
女儿从小到大都在她身边娇养着, 半点苦都没吃过。小姑娘胆子小,雷声大点都会害怕,这次肯定吓得不轻。
林静怡只是想想,心都要疼死了。
当成宝贝养大的女儿,瞒着他们出了趟差,就遇上这么严重的意外,她哪里能坐得住,得知情况后,立即就赶了过来,要亲眼确认女儿的安危。
姜远岑搂着妻子,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她的细肩,温声道:“待会儿就能见到眠眠,你亲眼看见她没事就能安心了,到医院还有段路,你靠着我小憩一会儿好不好?”
林静怡抿着唇摇头:“我睡不着。”
一闭眼就是女儿血淋淋的样子。
她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母女连心,她仿佛能感受到女儿身上的疼痛,耳畔也隐约飘荡着女儿高呼的求救声。
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女儿,只有亲眼看到她没事,她才能真的安心。
……
姜远岑夫妇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林静怡想也没想就要推开病房门,是姜远岑拉住了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
“静怡,冷静点。我知道你担心女儿,但是她刚经历一场意外,现在心理还很脆弱,经不起过度的关心。”
林静怡没了往日闲云淡雅的情绪,她现在只是个关心女儿的普通母亲。
姜远岑并不像他表面看上去的那般镇定,他心里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惦念着女儿,可越是到这时候,他就越是要稳住。
姜远岑将林静怡的手带回身侧,低沉的语调尽量清淡:“我来。”
林静怡松了手,默默立在原地。
姜远岑敲响了门。
咚咚两声,霎时间惊动了病床上合眼休养的男人。
谢霁淮偏过脸,脉脉温情地望着另一张病床上睡颜恬静的小姑娘。
女孩长睫垂落,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散在胸口,她呼吸很轻,几乎听不见,只能从她起伏的雪峰看出她的气息。
谢霁淮弯了弯唇,眉眼多出几分柔情。
“请进。”他压低了声音,避免吵醒女孩。
姜远岑夫妇推门而入,最先看到的是半靠在病床上的谢霁淮。
夫妇俩俱是一愣,没料到他竟然也会在这里,并且看上去也受了伤。
上午得知女儿出了意外,姜远岑夫妇顾不上询问女婿便急匆匆赶了过来,直到这一刻,夫妇俩才想起女儿结了婚,是有丈夫的人。
“爸、妈。”谢霁淮客气而礼貌地打招呼。
姜远岑以拳抵唇,轻咳了声,试探着问:“霁淮,你这是……”
谢霁淮掀开被子正欲下床招待岳父岳母,就被姜远岑眼疾手快按住,“别动,好好休息。”
谢霁淮的左手裸露在被子外,林静怡看清他手臂上绑着的绷带,蹙紧了眉头,上前仔细查看,又急切又心疼:“怎么伤得这么重?”
绷带下绑了夹板,用来固定骨头的伤口,早年间她在舞蹈团的时候,有女孩不小心骨折,便是这般模样。
谢霁淮不动声色地将手臂压回被子里,云淡风轻道:“不严重,小伤而已。”
林静怡叹了口气,不赞同地摇头:“哪里是小伤……你爷爷要是知道,恐怕也会心疼地赶过来看你。”
林静怡心里觉得霁淮这孩子可怜。
父母过世的早,年纪很小的时候就独自去国外念书,无人照顾,无人关心,现如今受伤,亲人也是一个都不知晓。
林静怡坐在床边,噙着泪看他,眼底浮漫着长辈面对小辈时的温情,“霁淮,我们也是你的爸妈,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告诉我们,千万别自己强撑着。”
爱屋及乌,林静怡心疼女儿,连带着也心疼女婿。
谢霁淮点头,唇角挂着笑:“谢谢爸妈。”
思及京北的爷爷,他又道:“还请爸妈替我瞒着受伤的事,不要让爷爷知道。”
老爷子身体不好,不该再为他的事烦忧。
姜远岑应声:“你放心,谢老爷子那边谁也不会去乱说。”
一番寒暄后,姜远岑细细打量起小女婿,过了片刻,他开口:“霁淮,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另一张病床上的女孩发出了轻微的响声。
小姑娘是被说话的声音吵醒的,困得眼睛都没睁开,迷迷糊糊地嘟囔:“老公……是医生来了吗?”
她攥着被角,小半张脸埋在枕头里,只露出一只微阖着的漂亮眼睛。
病服领口的纽扣没扣严实,解了两颗,锁骨处大片瓷白的肌肤曝露在冷气中。
林静怡转身看向小女儿,心里又好气又心疼,她走过去给女儿扣好扣子,轻轻唤她:“眠眠,眠眠……”
姜听雨意识朦胧,只觉得有人在很远的地方叫她的名字。
是她熟悉的声音,透着温柔和疼哄,好似春日里的和风,托着她飘进湖面,随着波纹荡漾。
姜听雨颤动了两下长睫,悠悠睁眼,视线聚焦后,迷茫地张唇:“妈妈。”
她从病床上坐起身,扑进林静怡的怀里又喊了声:“妈妈。”
林静怡抱着女儿,泪水决堤,顺着脸颊流淌至自己的手臂上,“眠眠不怕,妈妈来了。”
母亲的一句话,惹得姜听雨心口一酸,眼眶瞬间发红,大颗大颗的珍珠掉落。
起先她还在害怕母亲会责怪她,但真的见到了母亲,她一点都不怕了。
甚至庆幸自己还能再见到母亲。
“妈妈,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听你的话,进山里采风。”姜听雨边抽噎着边道歉。
林静怡捧着女儿的脸,拿过姜远岑递来的纸巾给她擦泪,“妈妈没有怪你,妈妈是怕失去你。”
十月怀胎辛苦生下来的女儿,她怎么舍得怪她,怎么舍得生她的气,她只想要女儿平平安安,健康幸福地过完这一生。
姜听雨的眼泪浸湿了纸巾,止也止不住,抱着母亲的腰不肯撒手。
林静怡揉着女儿的头,轻声哄她:“不哭了,让妈妈好好看看宝贝有没有受伤。”
姜听雨离开母亲的怀抱,乖乖地坐着给她看,“我没事,只被树枝划了几道小伤。”
她把袖子卷起来,露出上了消炎药的伤口。
林静怡反复地检查,没有发现更严重的伤,这才松了口气,不停地呢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连着几个小时的忧心,在这一刻终于落到了实处。
林静怡哽了喉咙,忍着眼泪将女儿的袖子轻扯下来,指尖点了下女儿的额头,嗔笑:“你啊,生下来身体就弱,我们没少为你操心,现在结了婚,爸爸妈妈还是不能放心。”
“真应了那句话,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说是这般说,林静怡却是心甘情愿。
这世上旁的人再亲近也比不过女儿在她心里的分量,不仅是因为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更因为她耗费了无数的心血照顾她,单单是这份感情,就无人可以动摇。
姜听雨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哭腔,软绵绵地撒娇:“妈妈最好了。”
姜远岑挑眉:“爸爸不好吗?”
林静怡轻笑,嗔了他一眼:“你怎么连这个也要争。”
谢霁淮甚至没能插上话,他其实也想争一争……
被冷落的翁婿默默候着,谁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林静怡哄好了女儿,问她:“还要不要睡觉?”
女儿睡眼惺忪,眼睑下方泛着青,显然是昨夜没有睡好。
林静怡下意识地去看谢霁淮,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一个可能。
女儿是不是照顾了他一夜?
姜听雨摇头,“不睡了。”
女孩双脚离开床榻触地,脚尖轻勾,就将拖鞋穿进脚上,“一会儿医生要来查房,我得记住医生的叮嘱。”
姜远岑眉骨轻抬,心里涌出说不出的感觉,“叮嘱什么?”
他还没见过女儿如此关心过哪个男人。
姜听雨回应:“谢霁淮的伤。”
姜听雨轻轻扯母亲的衣服,因为歉疚而压低了声音:“妈妈,谢霁淮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林静怡虽然猜到了大半,但此刻听女儿亲口说,还是忍不住向谢霁淮投去感激的目光。
要不是他,女儿也未必能平安出现在他们面前。
“霁淮,谢谢你。”林静怡真诚地道谢。
谢霁淮略笑了笑,似有些落寞,“眠眠是我的妻子,保护她也是我该做的事,爸妈不用跟我说谢。”
亲人之间说谢谢,未免太见外。
林静怡默了一瞬,反思自己方才对他的疏离,若换做是聿丞救了眠眠,她是绝不会说这个谢字。
说到底,她还是没把霁淮当成是自家人。
林静怡和姜远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沉默。
这世上,除了家人之外,还有几个人能不要命地保护他们的女儿。
到这一刻,他们哪里还能看不出谢霁淮对女儿用情至深。
他们的女儿,是个幸运的小姑娘。
虽是家族联姻,却也遇上了真心待她的人。
林静怡半是欣慰半是感动道:“霁淮,这次多亏有你在眠眠身边,等出了院回京北,你和眠眠就住到爸妈那儿养伤。”
姜听雨听了母亲的话,忙不迭给谢霁淮递眼神,让他拒绝。
女儿黏妈妈是一回事,住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在家里住不到三天,母亲又会管着她,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半点自由都没有。
谢霁淮好似没看见,直接应下了:“好。麻烦爸妈了。”
林静怡浅笑:“不麻烦,家里冷清,我和你爸爸巴不得你们回来住。”
姜听雨:“……”
就没有人问一问她的意见吗,她难道一点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