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一份礼物。他毕竟是位侯,庄兰过去行礼,唤他章君,长生是再不能直呼了。
“兄长去罗乡。”
庄兰其实也知道长生是来找她,不过孤男寡女,总觉得不大好。
“那我在此此等候。”
章长生说着,把礼物递上,脸上居然有一抹红晕。
庄兰接过,将章长生请入堂,庄母在堂上。
庄母记性不好,有时会认错人,今日又是将章长生当成了庄平,唤他:“平儿,你怎么过来了。”章长生不好拂了她老人家心,乖乖应声是。
庄兰自顾将荷花装点在庄扬书房,把章长生一人留在堂上。
自从章长生从京城回来,封了侯,他努力像有身份的人那般说话、做事,所以他也不再唤庄兰兰兄,甚至都不好意思唤庄兰名字。
这也是咄咄怪事,庄兰看得出他对自己有那么点意思。
章长生呆呆在堂上和庄母聊天,聊着聊着,庄母认出章长生不是庄平,她先是有些惊慌,继而言语如常。章长生善谈,而且亲切。
庄扬去罗乡看农田,庄家在罗乡有不少田地。何况,后来庄扬又买了不少地。收田租这些事,有人代劳,不用庄扬亲自去。只是庄扬习惯了,每个季度,都到罗乡走动,看看庄稼,问问佃户。
做为田主,他待佃户宽厚,佃户也乐意耕种。
庄扬这一去,可没有那么快回来,章长生从午后待至黄昏。
章长生出院子,看庄兰在院中逗一只小奶狗。这只小奶狗长得很像蛋饼,有着黄黄的毛发,身子滚圆。章长生想,大概就是蛋饼的崽。
庄家有大貘,养狗,貘和狗还相安无事,倒也是有趣。章长生看着庄兰,想她不怎么肯和我说话呢。
不过也是,他这样冒冒失失前来,难免失礼。
章长生正在思考着人生大事,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马蹄声传来,这让章长生连忙前往院门。
大春参与伐吴的战争,一家子居住在吴地,竹里已经很难见到骑兵的身影。
来者果然是位骑兵,从他的装束看,不是寻常士兵,很有些来头。
庄兰不安探看,担心是有什么事,该不是郡守又派人来请兄长出仕?章长生迎上前去,询问骑兵前来有何事。
“末将受吴王命,求见竹里庄生!”
第82章蜀中亲友今一别
庄扬黄昏归来,见到等候多时的吴王使者,也从使者手中,得到一件木函。
晚霞投在堂上,将庄扬的脸庞映红,光影在黑色的矮案上移动,庄扬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木函上,迟迟没有打开。
他本该很震惊,却是很平静,阿弘终究是去当了诸侯王。有些事,总不能如自己所愿,有些事,木已成舟,再反对也毫无意义。
终究,庄扬还是打开了木函,从木函中取出一封信。
刘弘的信这一年庄扬读过许多封,但是庄扬一封未回。刘弘的每一封信,庄扬并非不重视,都还存着,压在衣笥中。
打开帛书,入目的是刘弘熟悉的字迹,字语间都是思念之情,甚至还带着恳求的语气。庄扬记得刘弘的样子,记得他的一言一笑,能想象得出他恳求时的模样。
自己又何尝不想他,时时牵挂着他。而今分封一国,成为国君,竟如他当年所言,跟他父亲讨个封国。
吴地离蜀地算不得太远,想他封国在吴,应该是为汉帝坐镇于江东,保一方太平。
庄扬折好书信,执在手中。他沉思片刻,让细绢去取来笔墨,他好回信。
若不是有种种担虑,庄扬能许诺刘弘一生,又怎会不肯去见刘弘。庄扬知晓,刘弘已无法离开吴国,诸侯王的身份,将他留在了属地里。
将书信写好,放入木函,庄扬递交给使者。
刘弘哪怕再思念,也只是派来一位使者通信,而不是派一行人来将庄扬带走。对刘弘而言,他需征求二郎的同意。
回信中,庄扬告知刘弘,待他处理好身边之事,会在一月后动身前往吴地。
送走使者,庄扬登楼,前往自己的寝室,他从床头取出一件漆盒,掀开漆盒,盒中放置着一件玉组佩。这样的礼玉,早知道就还予他,现在看来,竟像是收了他定聘。
这一年,不回复他的书信,本是想让他死心,他倒是胆肥,先做了再告知。
庄扬的心中,似喜似忧,一时难以描述他的心情。
在分离的日子里,庄扬总是让自己不要去思念刘弘,但这份思念之情,始终没能消解。每每清早出走廊,站在杆栏内眺望河畔,就会想起当年那位在河畔弓射舞刀的少年。在晨曦间,树荫下,恍惚间似看到了那样一个矫健的身影,仿佛他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
水池边的竹屋,自庄宅建好就空置了。那里放着庄扬的书和琴,当初的寝居未曾改动过,甚至还留着刘弘的一双鞋子一件衣袍。
庄扬时常会在那边弹琴、读写,却从不在那边过夜。
从未想过能厮守,也从不敢去想。唯有刘弘,始终不肯放手,紧紧拽住。
抚摸温润的玉身,庄扬第一次将它佩戴于腰间,以他身份,这是僭越。就在这夜晚无人之际,僭越一次也无妨。
人世的不少规则,其实无法束缚庄扬,而是为了所爱之人,而去服从。
庄家的日子依旧,庄扬记录佃户与田地,书写成册,打算他离开竹里后,交付给家仆。竹里庄宅仆人不多,锦官城的庄宅,仆人成群。阿易居住竹里,在众家仆中地位最高,也最为庄家人信任,收租之事,日后会交付予他,细绢识字。
庄扬埋头书写,竹林中蝉声连片,清风徐徐。
“兄长,喝一碗消暑。”
庄兰亲自送来一碗绿豆汤,她大婚将至,能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时日不多。
“阿兰,让细绢送来就行。”
庄扬搁下笔,端起绿豆汤饮用,清凉沁人。
“我过来看看兄长。”
庄兰在一旁坐下,浏览案上的木简,她识字,知道是关于佃户收租的事。
“阿兰,当年汉帝所赠珠玉中,有一件琥珀坠饰,我想将它赠你。”
琥珀之物,极为稀罕,当初汉帝所赠的那一盒珠玉里,就数它最值钱。
“已得兄长许多财物。”
庄兰摇头,她自幼受兄长疼爱,堪称宠溺,到成年后,妆奁又多是兄长筹办,这样的恩情,一生一世都难以偿还。
“此物适合女子,家中再无他人合适。”
庄扬笑语,从案上取来一只三角小漆盒,他打开漆盒,从中取出一件椭圆形的小琥珀。家中兄弟三人,就这么一个妹妹,何况他们兄妹情深,如何让人不疼爱呢。
“穿条丝线,可以当做项饰。”
庄扬将琥珀放在庄兰手心,它呈暗黄色,半透明,里边包裹着一只小虫子。
庄兰看着琥珀,鼻子突然一酸,泪水滴落,她出嫁后,再不能陪伴兄长左右。
“怎得哭了。”
庄扬抬手,帮庄兰擦泪,他那么温柔,让庄兰更是难过。庄兰张开手臂,将庄扬搂抱,哽咽说:“兄长记得回来看我们。”
虽然知道阿弘兄对兄长必然是很好很好,可是她舍不得兄长。
“会不时回来,看看阿母,你,阿平还有大兄他们。”
还有朋友们,还有楼下的竹笋,大小蛋饼。
家人这边,唯有庄兰知晓庄扬和刘弘的关系,庄秉则只是猜测,当庄扬前往锦官城见庄秉,告知他自己要去吴地,庄秉证实了他内心的猜测。
他是位商人,年少时四处奔波,什么样惊世骇俗的事情没见过。他自然不赞同庄扬不婚娶无妻室,但他不会逼迫庄扬。
“听庄平说,阿母近来连你也不认识了,让她在竹里,我非常不放心,正好让阿母回来住。”
庄秉是长子,他想赡养母亲天经地义,再说母亲这样,不留在身边,他也实在挂心。
“我问问阿母,我去吴地,也还会回来。”
虽然母亲神智已不大清楚,但庄扬想征询她意思。
听得吴地,庄秉知道算不得多远,想见上一面确实不难,再则他怀疑刘弘为了阿扬而出京就国,虽然不能理解,可也太令人震惊。
“家中之事,你不用牵挂,有我和阿平在。”
庄秉说着,拍拍庄扬肩膀,叮嘱:“阿扬,多保重。”
庄扬颔首,伏地行拜礼,他对于家人,心怀愧疚。
“去吧,天近黄昏,先生该是回家了。”
庄秉知道庄扬还要去拜见周景,周景在郡学里任职学官,是位学官之长,专司郡府的教育。蜀地人才济济,他这学官当得不亏。
汉帝登基后,一份召请书抵达蜀地,召周景入京。以周景在锦官城战役的功劳,周景足以封侯。可惜他有通敌之罪,把功劳给折去了。周景是个人才,汉帝清楚,他是位不拘小节的帝王,所以过了一段时间,还是想重用周景。
周景接到召请书,回了汉帝一封信,称自身这样的罪行,若是位居gāo • guān,陛下将难以制服百僚,他不能赴任。周景文字的力量,天下人早已见识,汉帝读到这样感人肺腑的文章,便也就没有为难他。
在那破旧的周宅里,周景清静的日子过得并不久,自当初的汉王后来的汉帝离开锦官城后,又不时有人慕名来拜访,把周景家院内院外的杂草都踩秃了。
后来益州郡守梁虞请周景任职郡学学官,周景欣然应诺,他虽然心中颇有愧意,但他也还想为这太平人世,尽些微薄之力。
夜幕下的周宅,灯火阑珊,庄扬上门拜访,前来开门的仍是那位书童。周景还是老样子,没有多余的仆人,没有妻妾女婢。
“先生,是庄生来了!”
书童欢喜,奔跑到屋内禀报。
每每庄扬过来,周景都很高兴,也难怪书童这样。
周景闻声出来,他身上仍穿着官服,显然回来后来不及更换,手里倒是捏着册书。
“阿扬,你几时来?”
周景快步迎上来,将庄扬请入屋内。
他们师徒好些时日未见,庄扬之前来拜访时,周景正好在郡学里,那时庄扬还不知道周景当了学官。
“今早便到锦官城,算着先生应该归家了,这才过来。”
庄扬笑语,他躬身行礼。
周景点点头,落席说:“我还想你几时来找我。”
话语平静,但意味深长,庄扬想先生肯定已知道刘弘被封到吴地为王。
“学生二旬前接到吴王信,请我到吴国授学吴王之子。”
庄扬没有什么事会瞒周景,他对先生非常信任。
“吴王有子嗣?”
“是养子。”
若不是阿弘在信中提起,庄扬也几乎要忘记他有这么一位养子。
“即是养子,日后也无法封为吴太子,吴王千秋后,若无子嗣,则身薨国除。”
周景告知庄扬这些,有他的用意,他并非是要吴王一定要有子嗣,而是会身薨国除的诸侯王,对帝位毫无威胁,所以皇帝也不必警惕他。也就是刘弘死后,吴国将无诸侯王继承,吴国又回皇帝之手。
实在令人惊愕,刘弘竟是不要皇太子之位,出京就国,这般的奇情异事,周景精通古今,也是闻所未闻。
庄扬默然,这些事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阿扬,养子之师并无官职,可以担任。你去吴地,说吴王拊循百姓,薄赋敛,吴地有铜盐之利,吴国必是富饶安定。”
周景特别喜欢他这位门生,师徒两人性情相类,他希望阿扬日后能过着没有烦忧的日子。
“谢先生,学生知道了。”
庄扬行跪礼,他来见先生即是来辞行,也是来听取先生的建议。
周景看着庄扬,点了点头。他实则有些不舍,不舍这个门生离去,然而以他对庄扬的了解,他也知道庄扬不会一直住在吴地,不时会回来。毕竟锦官城内有他的亲友。
庄扬起身去吴国前,庄兰出嫁,庄扬留在蜀地一月,就是为待庄兰婚事。
迎亲队伍极其热闹,围观百姓无数,将锦官城街道拥堵。这一日风风光光出嫁的庄兰,坐于车中,泪落衣衫。这是喜悦的泪水,也是不舍的泪水。
庄家三兄弟目送迎亲队伍离去,他们心中带着祝福。
“阿父,姑母是要去哪里?”
阿原还不大懂成亲这种事,他本要跟随众人奔跑出去,被父亲庄秉拉住。庄秉蹲下身说:“你姑母去夫家了。”阿原问:“那姑母还回来吗?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姑母。”庄秉笑说:“往后还会回来,看看阿原再回去。”
庄扬想兄长和阿平的媳妇都是贤惠女子,阿兰日后回家省亲,会善待阿兰。以阿兰性子,她可不会让人欺负。长生为人从善宽厚,章家巨富,又是亭侯,荣华富贵,享用三世不绝。
庄兰出嫁后,庄扬又在锦官城家中住了两日,陪伴母亲左右。而后,庄扬孤零零一人回到竹里,收拾行囊。
竹里的庄宅,由阿易夫妇看顾,夫妇俩都是极好的人,用不着庄扬担心。
老蛋饼被送回锦官城庄宅享清福,竹里养着小蛋饼,一只很可爱的小奶狗。庄扬担心的是竹笋,他带不走竹笋。
“二郎不用担心它,细绢天天喂它面糊,它每夜都回来。要是有其他野兽欺负它,我也会帮它疗伤。”
阿易看庄扬摸着竹笋圆头,而竹笋没心没肺、专心致志地在吃一盆面糊。
“我放心的。”
庄扬温和微笑,他信得过阿易和细绢,尤其细绢做事谨慎认真。
听闻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