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
庄母年岁已高,喜欢竹里宁静的生活。至于庄兰,自不别说,竹里是她魂牵梦萦之所。
时隔数年,一家人又将回到竹里,只是时光荏苒,孩子们都长大了。
不远处,庄家宅院仍在营建中,为了能早日建好,庄家请来十数位木匠和土师赶工。
“二郎到一旁歇息,砌石子这种重活,我来就行。”
阿易用独轮车运来两筐石子,将在池边忙碌的庄扬请走。庄扬这些时日,明显瘦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可能是因为搬来竹里,他时常参与劳作的关系。
其实小石子能有多少重量,就是要糊上泥土垒砌,手指衣服容易沾染脏污。
庄扬一身朱袍,整洁不见丝毫污渍,唯有双手糊沾了泥。
被阿易请走,庄扬蹲身在池中洗手,他照见池中的自己,神色有些忧郁。
自刘弘离开,不觉许多天过去了,庄扬算着日子,他知道今日,刘弘会撤离锦官城。
在最初几天,独自一人从榻上醒来,感受到了晨风的寒意,才意识到刘弘不在他身边。没有那样一个温暖的怀抱,将他紧紧搂抱。
“兄长,袍摆沾水湿了。”
庄兰拉起庄扬浸泡在水中的袍摆,提醒恍惚中的庄扬。
他们兄妹俩,从未就刘弘的事交谈过,但是庄兰知晓,阿弘兄这一去大概不会回来了。这样也好,庄兰是这么想的。
这样也好,阿弘兄早已不是当年的阿弘兄,何况听人说,阿弘兄以后是要当皇帝的人。
庄扬拧干袍摆上的水,拉平皱皱的袍摆,然而袍上还是留下一大片水渍,显得难看。庄扬似有些无奈,他总是端端正正,干干净净,他站起身,朝竹楼走去,打算去换身衣服。
目送兄长离去,庄兰想兄长瘦了,真让人心疼,和阿弘兄分离,兄长一定很难过。阿弘兄现下也不知道在哪,已经离开锦官城了吗?
黄昏,庄扬将晾晒在走廊的竹简收起,庄兰则在楼下逗着竹笋。竹笋仍如以往那般,白日自己去竹山吃竹子,夜晚自己回来。
庄平在午时就已离开,返回了锦官城,只有庄兰留了下来。
深夜,庄兰睡得迷迷糊糊,从席上爬起。她身上披着厚实被子,捂得温热,外头风冷,实在不想离开被窝,然而庄兰听到兄长下楼的声音。
她很担心兄长,只得狠心拉开被子,出房间,到走廊上探看。她看到楼下一盏灯,提灯的人正是她兄长。
庄兰没做多想,连忙抓来衣服穿上,快步跑下楼去。
夜风很冷,风声很大,竹林萧萧作响。庄兰走到庄扬身旁,不解问:“兄长,你怎么下来了?”
“阿兰,你听,是马蹄声。”
“没有,兄长,是风声。”
庄兰觉得很难过,她觉得兄长是在等阿弘兄。
“兄长,外头风好大,我们回去吧。”
庄兰拉庄扬的手,庄扬手指冰冷,也难怪,他只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
庄扬不肯离开,仍说有马蹄声,并将手指向前方。这时,庄兰也才发觉前方有一盏灯,并且也确实有哒哒哒哒的马蹄声,因风声大,她才忽视了。
骑马的人往竹楼前来,庄兰认出是汉军的一位士兵,而庄扬认出他是刘弘的一位贴身侍卫。
“公子让属下将此物交付庄生。”
骑马之人,递来一件木盒,庄扬急忙接下。
“即已送达,属下这就回去复命!”
侍卫拱手,如来时那般,匆匆离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于夜色里,倒是那哒哒哒哒的马蹄声还在,直到风声将它消匿。
捧着木盒上楼,庄扬返回房中,庄兰也安然躺回被窝里。她虽然很想知道阿弘兄送来的是什么东西,可又不想去打扰兄长。
庄扬在烛火下,打开木盒,见到一件玉组佩,拿起玉组佩,而后见放在下面的一件帛书。
取出帛书,庄扬没有打开,他怕这夜再无法入眠。
将玉组佩仔细端详,庄扬知晓这是极其贵重之物,只怕唯有王侯才能佩戴。这样的玉组佩应该是一对的,刘弘只送他一件,另一件庄扬清楚,在刘弘手中。
想他已离去,这佩玉还不回去。
最终,庄扬还是打开帛书读阅,刘弘情深意切,讲述着思念和分离之苦,重申了一年之约。
庄扬清楚,刘弘之所以和他定一年之约,在于还有吴地未攻下,然而吴地无需一年就能打下来。
到那时,就真得天下太平了。
到那时,你我又如何相守呢,阿弘?
一月后,刘豫在长安登基为帝,普天同庆,大赦天下。汉帝以董夫人(刘母)为皇后,但是很奇怪的,没有立太子。
消息传到锦官城,而后传到竹里。竹楼书房,庄扬捏紧一封刘弘托人送来的书信,痛苦摇了摇头。
冬日很快过去,春日,竹里庄稼连绵,山茶花灿烂。
庄扬和袁安世下棋,他们坐在庄宅院中,山茶花下,身边有一貘一犬。
袁安世任职属官,衣着光鲜,他因受百姓爱戴,蜀王垮台后,他不只没被追责,还升了官。
冥思苦想,敲落棋子,抬头看庄扬,庄扬正在微笑着,袁安世“哎呀”一声,但也不能悔棋,无可奈何。
几步之后,果然被庄扬提了数子,袁安世服输。
“二郎可知,汉军渡江,据说大军有六十万之众。”
袁安世谈起一件事,他也是刚刚听闻。
“这才听说。”
庄扬并不惊讶,吴王迟早会被拿下。
“以汉鼎盛之力,吴王如以卵击石。”
袁安世赞道,不只他这么觉得,全天下都如此觉得。
“此战,只怕吴国大将会杀王投降,吴王荒淫,吴国君臣离心。”
庄扬前些日子去拜见过周景,这是周景分析的。
“要是这般,可就天下太平啰!”
袁安世十分欢喜,他在战乱中饱受贫困的折磨,在临邛,也见识了乱世下的惨况,和平得之不易,值得珍惜。
第81章回望宫阙
大军渡江,刘弘仍领精锐骑兵参战,不过指挥权不在刘弘手中,刘父交付吴军师。
自冬时,刘父在长安登基后,他们父子间关系就十分紧张。刘弘拒绝迎娶时燕君,不听从刘父安排。太子之位也由此被刘父扣下,不肯册立刘弘。刘母从中周旋,才化解他们父子间的矛盾。到此时,刘父也终于意识到,这个儿子是如此的宁顽不灵,惊世骇俗。
出征吴地前,刘父将刘弘唤到深宫密聊,父子俩交谈了很久,至于交谈的内容,没有其他人知晓。就连刘母,也没能听到。
捷报传至京城,刘父看着吴军师写来的奏书,长吁短叹。
“益昌,军师说了什么?”
刘母不识字,可也在意军师都上报了什么,阿弘在军中,她很关心这支征伐队伍。
“你那儿子,俘获了吴王,正准备回京。”
刘父削了刘弘兵权,刘弘仍勤勤恳垦打仗,看来毫无怨言。他是一位好儿子,丝毫不觊觎帝位,唯独一点,让刘父无法容忍。
若不是刘母挡着,刘弘态度强硬,刘父只怕是要将刘弘禁足,逼他就范。
刘母虽然震惊于阿弘和二郎的私情,但她心中的无奈,多于恼怒。
阿弘小时候,一身衣服,一把弓,一把刀,哪样不是出自二郎之手。至于二郎的品性,刘母清楚,只怕是阿弘缠着二郎,而非二郎去缠他。
他们虽然贵为帝王帝后,关起门来,谈论起家事,也仍是像对普通人家的夫妻。
“回来就好,益昌,你也不要对他要打要杀。”
刘母苦口婆心说着,他们母子是穷苦出身,尤其阿弘,就没过上几天好日子,自打回来找爹,天天在打仗,浑身是伤。就是这样不怨念过往为刘父卖命,刘父还曾气恼地想关他。
“阿言,我还能把他怎样!”
刘父对刘弘实则无可奈何,他还有其他儿子,养子也有一群,然而他对这个长子的愧疚最深,也最为宠爱。即是无法逼迫他,那就算了。再说,身为帝王,最怕的是能力强的儿子,起兵谋反,篡夺帝位,或者和大臣们图谋不轨,然而阿弘则全然无可能。那夜父子俩密谈,阿弘说他不想要继承权,只想当位国王,就国抚民,捍卫家族。
刘弘返回京城,前去觐见父亲。他风尘仆仆,身上的战袍未脱。刘弘态度谦和、亲切依旧,和父亲谈论攻克吴地的事情。这次的征战,刘弘无疑功劳最大,但刘弘不提。刘父则是什么都知道,他看着儿子,突然想到他身边大功臣许多,可论功劳,他这位儿子一点也不比其他人逊色。
父子俩最后话家事般,温言几句,刘父便将刘弘遣去见刘母。刘弘对刘父并无怨言,哪怕这些时日遭受许多责备和惩罚。而刘父震怒过后,也逐渐想起这个儿子的各种好来了。
天下一统,刘父领着文武百官在郊外祭天。
经过将近二十年的分裂和战乱,天下终于太平。自此,百姓安居乐业,海晏河清。
刘父分封诸侯王前夜,将刘弘唤去,父子俩,指着国疆图,刘父说:“齐国离京近,在诸国中最为富庶,吾儿到此地就国。”刘弘说:“请父皇封儿臣吴国,儿臣愿守东南,抵御百越。”
刘父赞同点了点头,吴国新平定,人心尚未归顺。阿弘心怀国家,刘父始终都知道。
吴国有渔盐之利,倒也是一个好去处。
“吾儿需知君无戏言,明日封你为吴王,自此就国去,非召请不得入京,不得出国!”
当诸侯王,这可是臣下,哪有日后当帝王自在。然而帝王之子,除去皇储,其余大多就国去。有子嗣的,国君之位代代相传,无子嗣者国除。
“谢父皇!”
刘弘跪谢,他心意已定,绝无遗憾。父亲不及四十,在位必然长久,朝中大臣贤能,朝堂之事,已无需他费心,也费心不上。
即是为一国君长,在属地里,便是一人之上,他可以抚民于小国,捍守一方。
刘弘就国离京,与刘母相辞,母子俩执手话别。刘母自然是依依不舍,不过临江离京不远,她要是思念阿弘,可以将他召到京城来住些日子。
“孩儿,阿母知晓帝王之家,不同于寻常百姓,然而母子之情,父子之情,在帝王家也存在。往后阿母想你召你,就来见阿母。”
“阿母,儿臣不孝,罪过不轻。”
这一去,长安里,刘弘心中唯一牵挂的是他的母亲,刘弘跪拜叩首。
“孩儿请起,阿母听宫人说,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阿母在临邛时,不曾想我们母子有今日的尊贵,足够了。”
离京去当位诸侯王也好,在京中当位太子也好,虽然刘母自然是希望儿子留京,然而她也不哀怨。
“孩儿,走吧。”
刘母摸摸刘弘的脸庞,心中虽不舍,但也欣然了。
“阿母,儿臣就此拜别。”
刘弘再三跪拜,而后登上马车,带着一众官员随从,浩浩荡荡离去。
马车远去,那位穿戴着诸侯王衮冕的高大男子,拨开眼前的九旒垂珠,他回望巍峨的宫阙。他比谁都清楚,他失去了什么及得到了什么。
即是在帝王家,挨近着权力,得它好处,也难免要为它所伤。
在离开长安前,刘弘和霍与期曾彻夜长谈,霍与期告知了刘弘他的选择,日后面临的无奈;也告诉了他前往封国的好处,及吴国临海的优势。虽然自己这样的选择,让霍与期十分失望,然而他们的师徒之情不改分毫。
老霍虽然失去刘弘,可他也是无疾之师,虽然对老霍而言,他更看重刘弘。
一路南下,刘弘抵达吴地,此时的他已不是一位将领,而是吴国的君王。
吴地夏日,荷花十里,山水风光,刘弘这位君王心情愉悦,入住王府。他的王府,不过是将吴王那被火焚坏的宫殿修一修,修得几间能居住的,后面再慢慢营建。
抵达吴地,刘弘身为君王,辟举官员。
因吴地攻克之战,刘弘在吴地享有声望,许多吴地的人才,都出来当官。
来吴地之前,刘弘便让一位侍卫,携带一份文书前往蜀地临邛,这是去召庄扬。
刘弘已无法离开吴国,只能让人代劳。
自在竹里一别,已有半年之久,刘弘很想念庄扬,他也很不安,他往时写予庄扬的书信,庄扬一封未回。
二郎的心意如何呢?他不肯听从二郎的劝,硬是出京就国,二郎是否还在恼怒他?
夏日,庄宅水池的荷花亭亭玉立,鱼虾嬉戏其中。庄兰坐在小舟上荡悠,她探身摘采一支荷花,将娇滴滴的淡粉荷花捧在怀里。
庄兰已十七岁,她似乎还不愁嫁,过着悠然自得的生活。
给庄兰说媒的人不少,有些男子家世相当不错,然而庄兰不愿嫁,却也没说出原由来。
庄秉可是相当忧愁,好在庄平在去年冬日成亲,娶了一位温婉的妻子。
庄兰拿着一柄小巧的木浆,将小舟划靠岸,她轻盈跳下舟,执着荷花,低头看沾湿的鞋子。她难得露出娇态,这个低头扭身的身姿,倒是美得令人目不转睛。
亭侯章长生时常会到庄家来拜访,尤其庄家宅院建好后,他时不时就会出现。
他身份为亭侯,本身又是临邛首富,就不说他每次抵达竹里,那夸张的派头了,堪称扰民。
好在他倒也懂得收敛,这趟过来,他一车四仆,不敢多带。
章长生“咳”地一声,庄兰抬头见他呆头呆脑,手里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