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刘弘教授,他自然清楚。
无疾心中虽不满,但也不愿比试,要真输给一位女子,岂不是要成为笑谈。
第75章秋约
深夜,酒宴散去,刘弘庄扬行走于蒲水畔,就他们二人,不带侍从。酒宴酣畅,宴请了来自临邛的故人们,有老段、武亭长,也有竹里当年的夜巡队青壮。这些人前来投奔刘弘,和刘弘讲述着当年的时光,还有近年的苦难。
丰乡的贫穷百姓,自从知道刘犬子领兵前来,都十分雀跃,把希望寄托在刘弘身上。他们普遍相信对于故里,刘弘带着眷恋和温情,刘弘会给当地带来平和的生活。
“阿弘,攻下临邛后,我想回竹里居住。”
今夜让庄扬分外的思念竹里,竹里有他的许多美好记忆。
“我陪伴二郎住上些时日。”
他要重建庄家宅院,在那翠竹映衬,河流潺湲的地方,和庄扬相守,哪怕只有几日也好。
刘弘执住庄扬的手,夜晚河畔昏暗,他人远远看不清他们的动作。
“好。”
庄扬宽慰,那会是最珍贵的时日。他能看到攻克临邛后的事情,刘弘会随汉王回京,而已经拥有五分之三天下的汉王,必然会登基为帝。到那时,刘弘已是位皇子,甚至是位太子。
“二郎,此时前往红叶林,正好可以见到秋日的美景。”
十六岁的他,曾和庄扬约定,下次过来,一起到红叶林里看红叶,这个约定即将实现。
“已经深秋,再过些时日,就将入冬了。”
庄扬觉得恐怕来不及。
“可不能让他活过秋日。”
刘弘笑语,话语中的这个“他”,自然是蜀王。
蜀王也是心里苦,他哪知道领兵前来攻打他的汉帅,还有个深秋红叶之约呢。
“二郎,据细作密报,蜀王将出城登邛山祭天。”
临邛有几位蜀国官员,被汉军收买,不时通风报信。
“几时出行?”
“两日后。”
刘弘等待这个机会多时了,必是不会错过。
“阿弘,天命如此,这天下终归刘家。”
庄扬颇感慨,时局变化如此之快,三年前在竹里生活的他,又岂会意料到,天下将很快归于一统。
“便宜那小子了。”
“嗯?”
刘弘喃语,庄扬没听明白。
“夜晚寒冷,我们回去。”
刘弘执着庄扬的手,两人并肩行走,直到快接近营地时,才松开手。
他们的身影出现于营地时,庄兰和无疾正站在杆栏上等候。
两人各据一处杆栏,庄兰弓身趴杆栏上,托腮等候,无疾站得端正,目视前方,仿若木偶。
庄兰知道兄长和阿弘兄的关系绝非一般,见他们两人并肩亲密回来,并不怎么惊讶。无疾则不同,在这些时日的相伴下,他才意识到他兄长,和这位庄家二郎实在过于亲昵,他不愿往那方面想,但又止不住。
无疾是在史书中读到男子间的这种关系,而后在兄长身上发现了端倪。
“兰兄,是否也觉得……”
无疾实在憋不住,他需要找个人倾诉,还必须是那种不会外传话语的人。
“觉得什么?”
庄兰警觉,挑眉看向无疾。哪怕兄长喜欢男子,她亦想保护兄长。
“没什么,月色挺好。”
无疾不敢问,庄兰那架势,像似说句她不中听的,就要拔剑劈砍。何况他觉得在女子面前谈男子间的情事,实在失礼,且难以启齿。
无疾有一次清早,他看到庄郎在兄长寝室中。他们可能是在议事,却又不像这么回事,两人间有一份难以描述的旖旎。
两人衣衫整齐,也没挨靠在一起,他们低声交谈,眉眼含笑,相互凝视,无疾直觉看到了什么令人脸红的事,仓促逃开。
庄兰抬头看夜幕,天空昏晦得月亮也不见,哪来的月色很好,腹诽:呆子。
她在杆栏上吹夜风,等兄长,不知这人为何也上来,唉,也许也是和自己一样担心吧,看他们兄弟俩感情很好。
“阿弘兄和我兄长,当年在竹里,感情就很好。”
庄兰想那时自己还小,整天就想着玩耍,根本没去注意身边这两人。现在想来,阿弘兄对其他人爱搭不理,但是总喜欢跟在兄长身边。那时候,阿弘兄,就喜欢着兄长吧。
“我听兄长说,他的衣服和弓箭,都是庄郎赠予。”
刘弘有时会跟无疾讲他以前的生活,无疾记得很清楚。
“嗯,兄长一直照顾我们,小时候,兄长也赠送我弓箭咧。”
庄兰觉得兄长是最温柔、可亲的男子,天下少有。
“你弓射学自何人?”
无疾见过庄兰射箭,她的弓射手法颇有兄长的特色,发箭也很快。
“嘘”,庄兰把无名指放在唇边。
楼下,刘弘和庄扬悠然走过,进入院中。
待两人慢悠悠离开,庄兰下了栏杆,回屋去睡。杆栏上,唯留无疾一人,在夜风中,思索了许久,无疾意识到,他发现的事,千万不可让父亲知晓。
无疾年纪虽不大,但是跟在父亲身边耳闻目濡,他清楚这样一件事会让父亲暴怒甚至动了杀心。
两日后的凌晨,刘弘亲自送行老段和大春的两支队伍出发。大春领一支骑兵,老段带上数位神弓手,做伐薪、采药人装束,用农具装着弓箭。
经过这几日的密谋,万事皆备,只待蜀王出现。
老段和他的手下,需要潜入邛山,在蜀王登山道之际,射杀蜀王;大春则负责在入山的通道截杀,务必保证蜀王死透。
根据细作的消息,随同蜀王前去祭天的文武官员不少,这一杀,可谓一窝端。当然,最主要的是,刺杀蜀王,只要蜀王一死,官员大乱,束手就擒。
蜀王被杀,必然导致临邛城内哗然,蜀兵军心溃然,刘弘会趁机带兵,袭击城门,一攻而入。
若无差池,临邛应声而下,这伐蜀的战斗,可算到此结束。
天亮后,蜀王派兵上山巡视,老段熟悉地形,领众人躲避搜索。蜀兵禀报安全后,蜀王才缓缓登上山道。
秋高气爽,蜀王领着数位文武官登山,身边有一众护卫。在遭遇几次兵败后,蜀王大感挫败,竟宠信起一位道士,每做一事,都会请示道士。这次祭天之举,也是道士的主意。蜀王昏聩多年,已失去了早年的判断力,对身边的文武臣亦不信任,反倒信起歪门邪说来,已是日暮穷途。
蜀王和道士走在前头,官员在后,侍卫两侧巡护。
当蜀王走至一处狭窄倾斜的山道,埋伏在对面山崖多时的老段和他的神弓手们,百箭齐发。瞬间道士应声倒下,成了刺猬,蜀王被身后一位老将扑倒,逃过一命,却也身负重伤。
箭雨下,官员们拼命逃窜,退到开阔的地方,躲避起来,受伤的蜀王亦被抬往后方,蜀兵弓手上前反击。
老段见蜀王未死,扼腕不已。他领着手下蹲身于岩石后,迅速移动,追寻。行进中,他们还需反击并躲避蜀弓手的射杀。
老段擅射,刘弘分配给他的这些弓兵,也都是汉军中的神弓手,他们各据掩护点射,蜀国士兵上来一位,倒毙一位,蜀兵惶恐无比,连连倒退。
多年的捕盗生涯,老段熟悉临邛的山林,他见蜀官员护着蜀王匆促往山下撤,老段唤上两位弓兵,抄近道追击。
这就跟缉捕一样,他必然不会让带伤的寇首逃脱。
此时的山脚下,大春拦截第一批逃奔下来的人,许多都是官员,直接俘虏。
蜀国官兵不知晓山上埋伏多少弓手,草木皆兵,往山下逃又被追杀,抓捕,恐慌无措,大多束手就擒。
老段在山林中追踪,如履平地,他迅速解决掉几位拦阻的士兵,终于追上被丢弃在半道的蜀王。蜀王伤重无法逃脱,跟老段苦苦哀求着,老段想起涞里饿殍遍地、贫民束手就戮的情景,他搭上两枚木箭,拉圆弓射杀了蜀王。这位占据蜀地十数载的君王,死时孤零零一人,倒也凄惨。
其他弓兵追赶在身后,逐渐朝老段聚集,老段命令一位手下:“将他头割了,我们下山去。”便就有人像切萝卜似的,将蜀王的头颅割下,提在手上。
提着这么一个血淋淋的头颅,老段领着众人往山下集合,大春的骑兵等候在山脚。
老段将头颅递给大春,说道:“速通报公子,已斩贼首。”
大春没有片刻停留,命令手下快马加鞭,把捷报连并头颅送往刘弘军中。
刘弘领兵在丘武岗等候,他召集了军队,只待一个消息,即刻出兵。
弯曲的山道上,一位骑兵拼命奔驰,一手执缰绳,一手提着一个异样的物品,飞速而来。
刘弘视力好,在霍与期和庄扬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知晓事情办成了!
按原先约好,大春放人回去临邛传播蜀王被杀,此时临邛正陷入混乱。兵贵神速,刘弘即刻出发。
刘弘亲自领兵,浩浩荡荡来到临邛城下,汉军高举蜀王头颅,齐呼:“蜀王已死!还不速降!”
守城的蜀兵早已无心抵抗,丢盔弃甲逃去。
攻城的部将没有遇到丝毫抵抗,将城门撞开,临邛百姓关门闭户,安静无声。
“公子,怕是有诈。”
霍与期警惕,觉得不大对。蜀王出去祭天,可是临邛留驻着他的军队,由魏川率领,不可能没有丝毫抵抗。
“进去吧。”
刘弘率兵上前,他身边跟随着庄扬,他对庄扬叮嘱:“二郎,你到后面去。”庄扬听从,他不会武艺,也不愿意给刘弘添麻烦。
汉军士兵入驻临邛,迅速控制城门。刘弘领着一支精锐部队,来到蜀兵的营地,他仍是没遭遇到抵抗。军营中,有千余名蜀兵,几位蜀将和文臣在前,伏在地上,以示降服。
刘弘让部下搜寻魏川,在主营中找到了魏川的尸体,还有数十具蜀兵尸首。
蜀王被杀的命令传到临邛城内,守城的蜀兵逃散,魏川命令部下组织抵抗,然而部下并不肯听他的命令,各自逃去。在拦阻中,魏川被杀,死于自己人之手。
魏川在蜀地有凶残之名,士兵稍微有过,动辄打杀,也由此死于部下之手。若是魏嘉在蜀军中,今日的场面只怕不同,不过以魏嘉一人之力,也无济于事。
刘弘命令敛葬魏川,他虽非一位好人,可也是为自己的君王忠心不二,一条黑路走到底。
刘弘驻扎于县府,临邛的大小官员,纷纷前来投降,刘弘让霍与期接待。这日,章长生父子和张离父子带着一众临邛的豪富前来劳军,设宴款待汉军。
汉军所到,秋毫无犯,果然如刘弘承诺的那般。
临邛大捷的消息,被飞马不停蹄送往锦官城,汉王惊喜非常,自不必说。
第76章竹里红叶
自蜀王被杀后,临邛各乡,相续投降,汉军只遭遇到小规模的抵抗。刘弘领着一支队伍,前往竹里。竹里居民十不存二,满目萧条荒芜。
大春跟随刘弘前来竹里,还带着妻女。一家三口,找到他们以前的房子,那房子破败,为野草吞噬。
竹里的绝大多房子,在被遗弃后,都已不能居住,像张家和庄家的大宅,更是有火燎的痕迹,吐露它们曾为盗寇占据的过往。
曾经坐落在竹山下的庄家宅院,被焚成了一堆黑炭,唯有院前的山茶花还顽强生存着。庄扬踩过齐膝的杂草,来到山茶花后的池子,一池的水都已干涸,池中丢满破瓦破砖破篓子等等,哪还有一尾鱼一只虾。
抬头眺望竹山,竹叶葱翠依旧,却不知那头大貘还在吗?
“二郎。”
刘弘跟上来,在竹林中找到庄扬。此时,竹山的山脚下,几位士兵在庄宅的遗址中清理。
“阿弘小时候常在这边伐竹。”
庄扬回过头来,对刘弘讲述,林风吹拂他的发丝,他五官柔美,嘴角笑意潺湲。
“嗯,有时抬头,会看到二郎站在窗内。”
刘弘拨弄庄扬耳边的发丝,他还记得庄扬十五岁时的模样,让他惊为天人。
“二郎是在看我吗?”
那个衣衫褴褛,寡言少语的男孩,一直被他照顾着。
“你那时小,觉得很可怜。”
庄扬也不清楚,自己对刘弘情感从何时起了变化,他年长刘弘两岁,本不该去喜欢一个年纪比他小的人。
当年那个矮小的穷孩子,转眼间,已是位高大威武的将领。
“那二郎是几时喜欢我?”
刘弘很清楚自己在给庄扬送花时,就已经很喜欢庄扬,他早熟。
庄扬从竹林中,试图眺望西岸,他看不见,为竹叶遮挡。他想起每日清早在屋外弓射舞刀的刘弘。
“阿弘,我记不清。”
竹里的生活很单纯,而这少年不知不觉就驻在自己心中。情不知因何而起,却也不知何时而终。
庄扬目光落在山脚,他看到士兵们在庄家遗址忙碌,他轻语:“竹里乡邻十不存二,生活艰苦。阿弘,可以发些谷物和布帛与他们。”
军中物资充裕,可以稍微相助乡民。
“我差遣大春去做,连并丰乡的穷困百姓,一并发放救济粮。”
后续任命的县令会好好安置百姓,但刘弘此时既然在丰乡,就少少给予帮助。
大春带着三四位士兵,在修理自家宅子,他将暂时驻扎在竹里。大春妻抱着女儿,在看屋外的一簇野花,母女笑容满面。
竹里逃离的人们,日后会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