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节阅读 54

仿佛还在魏府中,两人在清风徐徐的亭上下棋,惬意的听着流水潺潺声,时常,魏嘉会在棋盘上被周景打得抱头鼠窜,而周景颇有些小得意,从不手下留情。

现在回想,在魏府那些悠闲相伴的日子,颇令人怀念,周景一度觉得这样也挺好,在魏府那些时光,看着他和女儿温馨的场景,他甚至觉得很欣慰。

现在觉得哪怕是在汉军帐中,两人安静的在一起,听着棋子敲落声,亦是美好之事。

周景翻开一具趴地的尸体,辨认不是,又去检查另一具,在燃烧过的四周兜兜转转,周景的手脸沾染炭灰,汗湿衣衫。

周景其实已不知晓找到又怎样?找不到又怎样?及这人世里,这个人或许已经消失,唯只剩一个皮囊,且会腐败、发臭,并化作一捧泥土。

那时在汉军帐中,若是就此将他关起来,等锦官城之战结束再让他离去该多好。可是周景清楚魏嘉有自己的意志,他是蜀王那边的人,他在锦官城中留下了妻女。

他有他牵挂之人,也为他人所有。

年少时,两人身份相类,同席读书,那时比手足还要亲昵几分,后来渐行渐远,却也始终没有断去联系,后来握手言和,以挚友相待,终归也不过一友。

今日,所为,也不过是行一位友人的职责,为其敛尸。

死亡,无不是冰冷且绝望,十多年前,一家人惨遭杀害,周景失去了一个又一个亲人,他很清楚死亡是什么。他的心很沉静,像一汪死水般,黑漆漆,再激不起一丝涟漪。

周景扶着残破的土墙站起,他被高温和烟雾熏得摇摇欲坠,精疲力竭,他舔舔干裂的唇,迈步继续向前行走,他觉得自己必然是遗漏了地方,再找找。

走着走着,就在一栋被烧得残败的宅院中,周景见到一位仆人打扮的老汉吃力拖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外衣不见,只穿着贴身的衣物,那身衣物上沾染血迹。周景没有立即认出老汉拖的是谁,却一眼认出了老汉,那是魏嘉的老仆魏东。

在周景辨认老汉时,老汉显然也已认出周景。

周景发愣,继而迅速上前,他跪在地上,手抓住魏嘉的手腕,他摸到了脉搏。他的心跳随着脉搏而激烈跳动。周景他来不及去察看魏嘉的伤势,他帮老汉将人抬上马,周景叮嘱:“送去周宅,稍后,我会带药过去。”

老汉无言点头,用一张破草席将魏嘉盖上,牵着马离开。

周景摸出巷子,天边残月淡痕,晨风带来丝丝凉意,他收拾自己疲惫的样貌,朝汉军走去。

在进入城南时,他有一份玉石俱焚的毅然,而此时他重新整理心情,骑马离开城南,前往蜀王宫。

周景匆匆洗去手脸的污渍,赶往蜀王宫。他的一身衣服未更换,像似在战场中翻滚过那般凌乱。不过,蜀王宫里也是狼藉一片,周景迈过倒塌的木梁,前往大殿里报到。汉王见他过来,指着一侧的木案说:“正在四处找先生,劳先生写份安民的檄文,一会让人拿去张贴。”周景领命,让侍从将笔墨递来,他摊开帛书,执笔腹稿片刻,落笔书写,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檄文呈上,士兵张贴市坊,民心安定。

随后,周景离开蜀王宫,没带侍从,巡视的汉兵不敢拦阻、盘问他,知他是子慕先生。周景独自骑马前往城西,来到已为杂草吞噬的周宅。

他身上携带着从军医营里拿的疮药、刀针、布条等治疗物品,他略懂医术。

魏家老仆往时随魏嘉来过周宅,他熟悉这里,他将魏嘉藏在一处破败的小院里。周景沿着游廊行走,发觉石阶的杂草有践踏的痕迹,他沿着痕迹,来到一间弃用十数年的房间。

推开房门,魏嘉躺在角落里,他昏迷着,老仆在身边照顾他。

周景上前,和老仆低语两句,老仆离开。周景注视魏嘉沾染血污的脸庞,他心中难过,用拇指擦去魏嘉脸颊上的一滴血。

“伯许……”

周景痛苦合眼,平复起伏的心情。

随后,周景着手脱去魏嘉身上的所有衣物,他一寸寸检查伤口,魏嘉的背和大腿两处箭伤,因他受伤时穿着甲胄,刺得不深,但流下不少血,左手臂上有一处烧伤,其它的小伤口更多。

老仆用厨房里废弃的瓦罐盛来水,周景用湿布擦拭魏嘉脸上、身子上的血污,魏嘉剑眉深目,本是位英气的男子,此时脸色苍白,双唇发紫。

老仆虽然尽所能的帮魏嘉止血,但他用的不过是草药,效果十分有限。

周景清理掉草药,检查魏嘉伤口,他发现背部血淋淋的伤口里,还留着箭头。

“魏东,你扶住伯许,我将他肩头挖来。”

老仆扶起魏嘉,周景拿刀的手没有颤抖,十分沉稳,刀尖在创口里搅动,魏嘉痛苦shen • yin,周景挖得一手血,他满脸的冷汗,脸色灰白不比魏嘉好看几分。

艰难地掘出箭头,周景迅速为魏嘉的创口洒药,缠绑。周景双手血液,脸上泪水溢流,他虽然有纵横捭阖之才,但毕竟只是位文人,再冷静面对这样血肉模糊的情景仍是恐惧,何况这是他深为在意之人。

所幸背上的箭伤,箭头早先拔出,没有残留在体内,只需清理、包扎。

将魏嘉身上的大小伤口处理完,周景脱下自己的长袍,披在魏嘉赤裸的身上。周景疲惫不堪坐在魏嘉身边,他执着魏嘉的手,双眼发直,一言不发。

老仆从院中拾来破旧的帷帐、碗碟等物,堆放在房中。

“魏东,我在这里看伯许,你去买些吃食。”

周景这才动弹身子,从怀里取出钱,递给老仆。

昨夜城南被烧,魏府也付之一炬,这主仆俩现下可都是穷人了。

“老奴谢谢周先生,先生这可是救了将军一命啊。”

魏东跪地磕头,他知道周景在汉王那儿任职,这是冒着自身危险在救魏嘉。

“我与他可谓生死之交,无需言谢,你去吧。”

救魏嘉,值得周景以身涉险。在此时,听着魏嘉均匀的呼吸声,坐在魏嘉身边,周景的内心平静,像一潭秋水般。

重伤的魏嘉,有在周宅昏迷两天,到他清醒时,发现自己人不在城南,换了地儿,而且还活着。

魏嘉醒来时意识清晰,见自己在庄宅,身上披着周景的长袍,且伤口得到治疗,便知道是周景救他。

魏嘉从榻上爬起,望着门外漫天的星光,他开口问的不是周景,而是城南的妻女。

老仆告知城破后,魏嘉的妻子带女儿出逃,听闻跟着城南一些官员的女眷一起,不知去了哪里。

魏嘉摇摇晃晃爬起来,心里着急想下榻,脚一落地,身子趔趄,栽倒在了地上,老仆连忙去搀他。

魏嘉知道现下病痛虚弱,无法行走,老老实实回榻上躺着。

这夜,周景前来。

两人在黑夜里相见,魏嘉看到周景,激动想起身,周景按住他。周景坐在魏嘉身边,手贴魏嘉额头测温,又为魏嘉把脉,魏嘉安静顺从。

“子慕,你不该再过来。”

魏嘉躺在枕上,望着周景,他的声音嘶哑。

周景慢条斯理,从行囊里取出衣服和几个熟鸡蛋。

“我自己的家,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周景剥开颗鸡蛋,将鸡蛋执住,喂食魏嘉。

魏嘉本来没什么食欲,他被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但是又不忍让周景白忙活,他咬食鸡蛋,小小一个鸡蛋,三口吃完。

“伯许,我打探到嫂子的消息,她带着孩子,去了临邛。”

周景继续剥第二个鸡蛋,他话语波澜不起。

城南着火后,魏府被焚烧,周景还特意去过已成残骸的魏府,询问魏府附近的邻居。虽然魏妻待周景向来轻慢,但周景并不希望魏嘉妻女出事。

听到妻女的消息,魏嘉的手用力抓住周景手腕,急切问:“可是跟随我阿父一起撤离?”

周景神色稍有变化,魏嘉不会察觉,周景喃语:“是如此。”

魏嘉笑了,眉眼弯起,即使是在昏暗中,周景还是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周景也微微笑了。

魏嘉虽然和妻子感情淡薄,性情也不合,但这女子毕竟是他妻子,他需要照顾她。何况女儿阿颖更是魏嘉的掌上明珠,父女间有这深切的情感。

“你安心在这里养伤。”

“多谢子慕。”

魏嘉觉得千言万语也不足以表达他的谢意。

“你也助我许多。”

十二年前,周景在家人被杀后,逃离锦官城,得到魏嘉的许多相助。

周景将第二个鸡蛋递给魏嘉,怕鸡蛋噎喉,周景端来碗水,先喂魏嘉两口水。

这样的周景非常温和,就像他少年时期那般。少年的周景,秀美温雅,对魏嘉尤其亲和,子慕其实从未更变。魏嘉吃着鸡蛋,心里为愧疚充斥。

这夜,周景帮魏嘉大腿上的箭伤换药,他脱去魏嘉的裤子,伏在魏嘉身上。老仆魏东举烛火在旁照明,周景神情自若,只专注于魏嘉的伤,其他地方不曾多看一眼。

周景上药包扎好,再把魏嘉裤子拉上,手臂围着魏嘉腰身,为魏嘉系绑裤带。

做好这些,两人相对无语。周景起身,打算离开,他手臂突然被魏嘉一把拽住。周景看向魏嘉,魏嘉则欲言又止,然而终究也还是将手放开。

那时年少,两人因锦官城兵乱而分离,导致许多事未能挑明,一旦错过,便已物是人非。

第71章独占

郡府要重建布市,一早庄秉,和一众商贾前往郡府商议,接待他们的是霍与期。

庄秉与众人聚集在郡府,正见刘弘出府,许多商贾都是城破后由刘弘亲自释放,受刘弘恩情,对这位年轻有为的汉王之子赞不绝口。

刘弘跨马欲离去,商贾们成列行礼,刘弘威严颔首,目光扫视过众人,落在庄秉身上一小会,他认得庄秉。

在庄秉记忆里的刘弘,是少年时贫困的模样,那时他总是穿庄扬的旧衣,跟随在庄扬身边。对于一位十四五岁的孩子而言,他个头很高,武艺高强,身上也有一股与寻常孩子不同的沉稳气质。

而今,身为贵胄的刘弘,英俊庄穆,器宇轩昂,仗剑冠玉,骑着高头骏马,身后跟随一群威风凛凛的锦衣侍从,任谁看到他,都会避让注目。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年多前,还曾经亲自上庄家拜访,毫无派头。不过庄秉知晓,那是因为刘弘和弟弟庄扬有深厚的交情。

庄秉有时会有奇怪的念头,但又将之否决。这人的身份,已非同一般,再不可能像年少时那般依恋阿扬。

商家们恭敬目送刘弘离去,而后鱼贯进入郡府,看起来欢欢喜喜。

以往在蜀王的统治下,若是郡府召他们前来,无不是哭丧着脸,那不只意味着要被索取财物,并且可能失去自由,甚至有性命之忧。

庄秉在众商人中,发现了穆征的身影。穆征不像他们步行,而是由人抬着进来。

穆征可算是锦官城数一数二的巨富,由此他早先在牢狱里关押着,可怜这个胖子,在羁押期间瘦脱了相,还留下一身伤痕。

庄秉待人亲和,上前与穆征打招呼,穆征见到庄秉,反倒一脸愧疚,只恨没地儿躲。

就是他受不住折磨,将公子弘与庄扬是挚交之事告知了魏川。

庄秉本不知晓,见穆征无地自容的样子,才觉得不对。身为一位聪明的商人,庄秉自然猜测到了其中的原由。但是庄家人宽厚,知他是受了酷刑才不得不招供,也不会去跟他索命。

此时的庄宅,女眷们聚集在房中做针线活,庄扬和庄平在楼下整理院子、除草、扫落叶烧焚。

刘弘午后前来庄宅,他从汉王那边过来,随行六人,除去四位侍卫外,一位是大春,一位是无疾。

听得阿易在院门口大声叫喊,庄扬和庄平赶过去,两人齐齐对刘弘和无疾行礼。

庄扬直觉刘弘消瘦了许多,脸庞上的线条更为刚毅,剑眉凌厉。从汉军进入锦官城至今日,已有三日,这三日想来他没能好好休息,恐怕饮食也不周。

院子里的声响,早将房间内的女眷引出,她们站在二楼杆栏,偷偷探看。庄兰一见是刘弘,因高兴而脱口而出:“是阿弘兄。”

院中的刘弘和无疾听到声音都抬起头,看向庄兰。

庄兰的头发太短,辫不出女子的发式,而像男子那般扎髻,无疾疑惑的目光落在庄兰身上,想着这人是男是女?

庄扬和庄平将两位公子请入厅堂,落席交谈。侍卫留守在院中,大春自顾去找妻女。他这趟过来,顺便将妻女带走。

刘弘先是问庄扬脚伤好了吗?又问庄平现在在哪里求学。

三人交谈时,无疾正襟危坐,认真倾听,他显示出很好的教养。

庄兰很喜欢她的阿弘兄——就像喜欢兄长那般,也对无疾好奇,她捻手捻脚摸下楼,躲在一旁探头探脑。

“阿兰吗?”

刘弘早觉察到她,朝庄兰躲的那扇门看去。

庄兰尴尬走出,过来向刘弘行礼,恭敬说:“拜见公子。”

她看向无疾,不解该怎么称呼,一时迟疑。

“阿兰,这是我弟弟无疾。”

对于庄兰,刘弘完全是将她当妹妹般看待,话语亲切。

“拜见公子无疾。”

庄兰老老实实行礼,并落落大方退到庄扬身边。

无疾仅是颔首,他一脸稚气,仪态老成。

庄兰长相娇美,言谈举止却无一丝的妩媚,自然从容,何况还扎着男子的发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