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平趴在地上,恐慌看着阿母,一动不敢动;阿母心里默念阿兰千万不要啼哭,阿兰一声也没发出,阿母慌乱时,险些将她捂晕了。”
“待贼人离去,我和兄长及两位随同的仆人返回,未进家门,便听得悲戚的哭声,家宅里仆人死伤无数,阿父卧在通往前院的通道上,身中数刀,倒于血泊中。”
庄扬眼中噙泪,他从未对外人,说过这一夜的遭遇,他那时也才七岁。当夜踏入家宅所见的可怕情景,让他连做了数日噩梦,大病了一场。
这便是庄扬对于dòng • luàn最深切的记忆,因幼时见到了血腥杀戮,他喜欢安静的生活,他只想过平和的日子,他也竭尽所能的照顾和保护家人。
“舅父在临邛经商,为避战火搬到竹里居住,阿母带着我们从锦官城逃往临邛。家中遭遇劫杀那夜,城西也有其他富贵人家遭殃,周先生家也是。当时,我们和周家一起逃往临邛,到涞里分道。”
庄扬用平缓的语气,讲述他们在前往竹里的路上如何遇到拦路抢劫的贼人,还有天寒地冻里,那位被剥去衣物的小男孩,他心中所想。那时小男孩并不惧怕死亡,因是和庄秉外出逃过屠杀,他和庄秉内心都十分愧疚。刚遭遇变故时,庄扬变得木讷呆滞;而向来温雅的庄秉暴躁,好武。
这次半道上遭遇的拦劫,险些让他们都丢掉性命,幸好舅父前来接应的队伍及时,并且让仆人做了武装。
刘弘静静地听庄扬讲述,听得庄扬陈述冰天雪地里,被盗贼剥去衣服,面对利刃的事,他恨不得早生几年,过去将这些盗贼痛打一顿。
“二郎,我不会再让你遭遇到这样的事。”刘弘抓住庄扬的手,将他冰冷的手掌捂住,贴在自己温热的唇上。庄扬默许刘弘的动作,昏暗中,两人相视。
“那位蔡咸贼人,他今日还活着吗?”
“阿弘,他后来成为锦官城的郡尉。就在前些日子,他因通敌罪被下狱,他恶贯满盈,仇家无数,合该有这个下场。”
庄扬欣慰笑着,在昏暗油灯下,他也看到刘弘含笑的明亮眼睛。庄扬抽出手,摸了摸刘弘的头。
“阿弘,前些日,我兄长去了锦官城,为讨回属于我们家的宅院,到那时,我和阿兰他们,我们一家,都会离开竹里。”
刘弘默然,他站起身来,走到门口,挨靠门框,看着漆黑的院子。
“你可愿意随我们去锦官城。”
庄扬今夜将来龙去脉告诉刘弘,所为便是这一件事,他将离讯告诉刘弘。
本以为刘弘会满口答应,然而庄扬看到的是刘弘沉寂的背影。
庄扬从刘弘的沉默,读懂刘弘的心思。和这人分离,意味着什么,就是聪惠的庄扬,也还不能懂得。他内心对刘弘有一份绵绵爱意,就像他爱着自己的家人那么深切,然而对刘弘的这份爱,和这亲人之爱又有所不同。
幼年的那场变故,使得庄扬珍惜着他的所有,善待一切他觉得值得善待的人与物。他看着刘弘的背影,一时间觉得这人就要步入黑暗的庭院,离自己而去。
“二郎,小时候,我想到外面去。”
刘弘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月。
“去比锦官城更远的地方,我也想渡过江,到司州去看看。”
少年的心里,有一份欲念在悸动,像颗种子,从刘弘幼年萌芽,相伴成长。
刘弘不是寻常人,他不会一辈子都是农夫、仆役,甚至不会是一位游缴。
像竹笋,长大了便离去,庄扬想都是如此,他看着刘弘,刘弘正朝他走来,月光下,这个人高大英武,就该像位将军般威武。
刘弘在转身走向庄扬时,已先把房门掩上了。刘弘从背后搂抱庄扬,将头搁在庄扬脖颈间,庄扬转身,他第一次伸手去揽刘弘,将刘弘揽到怀里。刘弘喃语:“二郎,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刘弘单膝跪在地上,身子贴向庄扬,两人无声无息的拥抱。
突然一阵风起,将房门推开,灌入房间,同时熄灭了油灯。
耳鬓厮磨间,不知道是谁的唇先碰了谁。刘弘像似触电般,他贴上去想亲吻庄扬,庄扬则无声摆脱。
“夜深了,去睡吧。”
庄扬起身,话语冷静。他留下这句话,便离开刘弘的房间。刘弘看着庄扬走出门口,从门外取下一个灯笼,提着灯缓缓登上楼梯。
刘弘所不知道的是,庄扬走至二楼杆栏时,他将身子贴靠木墙,望向静谧的夜空,他像似在平息自己起伏的情绪。
第43章使臣
春日,仆人将一箱箱物品搬上马车,庄家院中停着四辆马车,而庄家的成员几乎全在院中,除去庄兰。
“兰儿这孩子,不知又跑哪去了?”
“我去找她。”
庄扬适才见庄兰跑往水池去,春日山茶花红艳,她白色的身影一晃而过,颇为醒目。
走至水池旁,庄扬没找到庄兰的身影,想她该不是往竹山上去了。庄扬往山坡走去,果然在竹林间见到庄兰。庄兰坐在山坡上,身边还有只竹笋。
站在竹山的这个小山坡,能眺望竹里的部分景致,庄兰手中握束野花,身边放着一副弓箭,她正在和竹笋聊天。竹笋压根没搭理她,竹笋像人一样坐着,正在薅一根竹枝上的竹叶,它会将竹叶一片片收集在手掌中,再握着竹叶咬食,牙好胃口好,吃得正香。
“阿兰,和兄长下去。”
庄扬走到庄兰身旁,伸出手要拉庄兰。
“不要,我要和兄长待在竹里,才不要去锦官城。”
庄兰递出一枝野菊花给庄扬,黄色的小花,娇嫩可爱。
“兄长过些日子会去锦官城找你们,竹里匪寇多,你先跟阿母、大兄他们过去。”
“不怕匪寇,有阿弘兄在。”
庄兰在竹里长大,她喜欢这个地方,喜欢它的山和水,草和花,还有村落及白云。
“兄长,我留在竹里陪你好不好,我会喂鸡,还会煮捡柴火,还会还会挖竹笋。”
庄兰请求,她实在不喜欢什么锦官城,听阿平说锦官城走到哪里都是房子和人,街上的人密密麻麻,太无趣了。
“听话,莫让阿母和大兄担心。”
庄扬摸摸庄兰的头,庄兰张臂,搂住庄扬的腰,她显得有些忧伤。不过等她放开庄扬,她似乎又开心起来说:“等我长大了,我要再回来。”
“嗯,我们走吧。”
庄扬牵庄兰的手,兄妹一前一后,朝庄宅走去。
今日庄兰穿着一身绮罗,头发精心梳编,她本就长得美,今日尤其好看。
“阿兰,过来。”
庄母坐在马车上朝她招手,庄母面露微笑,她的发髻高梳,插着新式的发簪,神采奕奕。庄家孩子们已有许久,不曾见过母亲的笑容。
“阿母,我可以带弓箭吗?”
庄兰询问,她怀里捧着弓箭,还执着一束鲜艳的野花。
庄母点了点头。庄兰雀跃,开心地爬上马车,坐在庄母身边。
庄平走到庄扬身边,揽抱庄扬,说着:“兄长,我走了。”庄扬拍拍庄平的肩,微笑说:“好,阿平,你要照顾好妹妹。”
“去吧,别担心,兄长这边有你弘兄在。”
庄平这才依依不舍上车,他坐的是舅家的车,舅父张殷陪伴在一旁。
庄秉扶妻儿上车,他过来和庄扬辞别,用力揽抱庄扬,叮嘱:“阿扬,保重。”
“兄长,保重。”
庄秉看向刘弘,刘弘正蹲地在检查马车轮子,庄秉唤他:“刘弘。”刘弘听闻过来,用肩上披的巾布擦擦手,应声:“大郎。”庄秉打量刘弘,刘弘个头快追上他,十六岁的刘弘,已沉稳得像一位大人,他的脸上寻觅不到一丝稚气。
“我知你必能保护好阿扬,有劳你了。”
庄秉行礼,刘弘回礼。
“走吧。”
舅父张殷在马车上催促,这一别很快又能相聚,不必伤别离。
庄秉上车,和妻儿坐一起,
马车缓缓前行,一辆辆驶出庄家院子,庄母在此时喊:“扬儿。”随即便是一片的“兄长”,“兄长”。庄扬站在院门口,挥手说:“我们锦官城见。”
三辆马车远去,马车身后是数位步行的仆从,都带着枪矛,挎着刀箭,是张家的仆人。
目送家人离去,直至在道路上消失不见,庄扬回头,看到站在他身边的刘弘,刘弘抓住庄扬的手,两人握在一起。
舅父领着一众仆人,护送庄家人去锦官城,而庄扬则自愿留在竹里照顾舅家,顺便将罗乡的田,家中的账务处理。待舅父返回,庄扬再和刘弘及刘母前去锦官城。
庄家宅子至此,只住着庄扬和刘家母子。阿荷虽然在庄家帮忙,但她是竹里人,并不住庄家。
少去五六口人,庄家大宅显得空空荡荡。
午后,庄扬提篮子到河畔摘薤菜,刘弘则上山拾柴草。两人一个在河边,一个在山坡,你看我我看你,虽离得远,仍相视而笑。
庄扬蹲于河畔,将采摘的薤菜清洗,他先轻敲掉薤头和根系上的土,再将薤叶摘下,连同薤头浸泡在水中荡涤。河水清澈见底,庄扬的身影映在河中。把洗好的薤菜放回篮筐,庄扬抬头,见到水中多了个人影,就站在他身后,正是背柴草的刘弘。
“阿弘,我们回去。”
庄扬提篮子,蹬上河岸,水草湿滑,他一脚不慎,险些踩空。刘弘眼疾手快,伸出一只手臂揽住庄扬,稳稳将庄扬拦护。两人身体贴在一起,体温传递。
“二郎。”
“没事。”
庄扬登上岸,和刘弘站在一起,两人对面相视,天地间仿佛只有他们两人。
庄扬说:“回去吧。”
在河畔临近有耕种的人,两人不会有亲昵的举止。
庄扬走在前头,刘弘负柴草走在后头。
庄家院中,阿荷在井边杀鸡,发现庄扬和犬子悠然走来。
这两人一个秀美温雅,一个英俊挺拔,都十分年轻,真是赏心悦目。何况这两人非常亲昵,自刘弘搬来庄家住,阿荷不是第一次见两人相伴左右。
回到院内,犬子卸柴草,阿荷接过庄扬的篮子,她说:“二郎,我来。”
现下庄家只住着三人,往时刘母和刘弘不和庄家人一起吃饭,今日,庄扬吩咐阿荷做三人份的饭菜。
刘弘并非庄家仆役,阿荷也不觉有什么不妥。
黄昏,庄扬和刘家母子一起用餐,饭菜丰盛。阿荷将最后一盘菜端上,解下围裳说:“二郎,我明日便就不过来了。”
阿荷不随庄家去锦官城,她打算带孩子去县里找帮人佣工的大庆,先前她已和庄扬说过这事。
“阿荷,你随我来。”
庄扬将阿荷领到一旁,他递给阿荷一袋钱,远超阿荷的工钱。阿荷推拒说:“二郎,没有这么多。”庄扬说:“收下吧,到县里要用钱的地方多。”
阿荷一再道谢,才接下工钱。
庄扬目送她出院子,看见阿荷在和蛋饼相辞,摸着蛋饼头,说着什么。在庄家帮佣多年,阿荷显然有较深的感情,何况任谁家也没有二郎这般好的人。
静寂的夜晚,刘弘和庄扬坐在院中,听着刘母的机杼声,身边有竹笋和蛋饼。
今夜,月光明亮,是否照亮了远去者的道路。算起行程,庄秉等人的马车,该是出了临邛,在前往锦官城的路上吧。
“阿弘,我去舅家。”
庄扬起身,刘弘回屋内提灯笼说:“我随你去。”
两家相邻,所需走的,不过是一条短短石道,石道树木多,阴暗不见月光。
张家于去年冬时,将张香出嫁临邛县一位商人,这趟舅父护送庄家去锦官城,张家只有舅母和张离,就是算上洒扫煮饭、砍柴挑水的仆人,主仆也才四人。
在织机间的刘母,朝院中看,正见她儿子和庄家二郎并肩走出院子,两人提着灯,似乎要往哪去。
刘母并未觉察,庄家二郎和她家犬子,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又埋头织布,专心致志,织机上的散花绫就快完成,完成后,能卖不少钱。
刘母对于刘弘想随庄家人去锦官城居住这事,刘母颇为赞同。她虽然是位妇道人家,也懂得竹里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地方,锦官城更为开阔,更繁荣,她家的犬子不可能当一辈子的农民,在锦官城会有更好生活。
刘弘帮张家检查门窗,巡视四周,张家深门大户,比庄家安全。张离玩笑说:“弘兄,要是还放心不过,我去将竹笋唤来。”上次来庄家偷窃的盗贼,被竹笋咬得浑身伤,手臂差点被扯断。竹笋的威名,可算名传四方。
刘弘自顾去检查门窗,张家比庄家有钱,现在仆人都被带走,就怕有打张家主意的盗贼。
“兄长,我明儿要去县里买农具给佃户,还真得跟你借一借弘兄。”
庄扬笑语:“好,借你。”
刘弘拴劳张家柴草间的窗子,拍拍手说:“阿离,你要借我怎么去问你兄长。”
三人在院中笑语,张母从窗内探出头张望。此时,明月当空,星灿夜幕。
清早,刘弘驾车,载着张离、干货及刘母的散花绫前往临邛,除去张离不卖,其它皆要换钱。刘弘进入临邛县城,遇到一辆迎面而来的气派马车,是辆围着密严屏障的轩车,这是官员乘坐的马车,颇为惹眼。马车后跟随着仆从,这些仆从穿着便装,从仪态步伐看无疑都习武的士兵。
刘弘不怎么在意,策马赶路。张离在车上说:“随从的装束有些不同,似乎不是蜀地人。”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