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总是没规矩的庄兰,到别人地头上,则显得文静、礼貌。
颜宅的仆人,将庄扬迎上堂,堂上已有位客人。庄扬看到这位客人,停止了脚步,他显得很震惊。刘弘这才将座上客打量,这是位二十岁出头的男子,:他身上穿着青袍,相貌堂堂。庄扬看着男子,男子也在看庄扬。颜夫子询问:“子慕,你和庄生相识吗?”
刘弘茫然,庄兰扯刘弘的袖子,低语说:“是周先生。”
庄扬走至青衣男子身前,伏地行拜礼,青衣男子执住庄扬的手,将庄扬搀起,他对颜夫子说:“我年少时,曾授业予他,说来惭愧。”庄扬侍坐在一旁,恭敬唤他:“先生。”
师徒在一起,简直赏心悦目,都是仪貌出众,风清月朗之人。
庄扬看周景的目光,饱含仰慕之情。突然遇着失踪多时的周景,庄扬即震惊又欢喜。两人先是和颜夫子闲谈,继而便就一起离开厅堂,并肩走入后院。
他们在聊些什么,刘弘站得远听不到。自见得周景,庄扬神采焕发,他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他交谈时兴致勃勃,刘弘从未见过庄扬如此健谈。
他的二郎,将他遗忘在一旁。
刘弘闷闷不乐坐在马车上,庄兰和阿平过来找他,然而就是他们的话语,也句句不离周先生。
“还以为周先生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不会回来了。周先生走的时候,兄长可难过了。”
“周先生刚从汉中归来,阿兰,你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去缠他。”
“知道啦,我以前小嘛。”
庄兰无所谓的摆摆手,她小时候很喜欢周景。
“他是二郎的师父?比二郎没大几岁吧。”
刘弘觉得怎么会去请这样一个夫子,以往曾听说二郎有过一位老师,还以为像颜夫子这样白发苍苍呢。
阿平说:“弘兄,周先生当年到竹里避难,他学问多,舅父就请他来教兄长读书。”
庄兰说:“他以前就住在阿平的房间里,还教我弹琴呢。”
“是教我弹琴,你老是来捣乱。”
“哼,先生也教过我呢。”
刘弘起身,将马车上的竹筐搬下来,他挑起担子,准备离开。
“阿弘兄,我跟你去。”
“阿平,我去商肆卖货,午后回来。”
刘弘跟庄平交代,庄平应声好。
刘弘挑担离开,庄兰跟在身后,刘弘驻足,喝斥:“还不回去。”庄兰委屈低着头,抱怨:“阿弘兄今天好凶。”刘弘这才意识到自己确实凶恶,他以前从未训过庄兰。
“你一个女孩儿,不怕半道被人劫走。”
“不怕,有阿弘兄在。”
两人来到商肆,刘弘拿出一个麻袋,将干货摆在上头,庄兰殷勤帮忙。一大一小,蹲在地上,看着过往来客。
“阿弘兄,卖东西要吆喝。要像这样:卖笋干、卖鱼干啰。”
庄兰拉开嗓子,学四周的商贩吆喝,她吆喝声带着稚气。
刘弘卖东西,一向不吆喝,也能卖掉,不过有庄兰帮吆喝卖得快,不会就有两人过来购买。
“阿弘兄,我想吃饼。”
一个卖芝麻饼的人,挑担从人群里走过,庄兰眼尖,一眼瞅见。
“给。”
刘弘给庄兰两个铜钱。
庄兰很快买来一个大芝麻饼,对半分刘弘一块。庄兰开开心心咬饼,吃得满嘴香,还不忘赞:“阿弘兄真好。”
两人正在吃饼,突然一位富家奴仆装束的人前来,打量篮筐里的干货,豪气说:“都要了,得劳你挑过去。”
“要送去哪里?”
“对街就到。”
刘弘将剩余的芝麻饼塞入口中,拍拍手上的饼渣,将担子挑起,跟随仆人前行。庄兰跟随在旁,眼睛在仆人身上转悠,丝毫不怕生。
仆人领着刘弘来到一处奢华的大院,院中仆人成群,而且衣着华美。院子很大,楼阁壮丽。庄兰抓住刘弘的手,往刘弘身旁靠,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地方。
“送厨房去,在前面。”
刘弘将担子挑过去,发现是一处别院,他未见有厨房,心里生疑。
“厨房在哪?”
刘弘一回头,哪还有仆人的身影,反倒蹿出数位拿木棍的健仆,二话不说就朝刘弘打来。
“阿兰,快躲篮子里。”
刘弘踢翻一只篮筐,庄兰机智地钻进去。
今日本就心情不悦,再遇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事,刘弘怒气很大,他抽出扁担,使出本事,将这六七位健仆打得落花流水。
“是谁在算计我,给我出来!”
出来售卖物品,刘弘没带弓箭和刀——怕吓着买主,此时刘弘扛着只扁担,普普通通的一支竹扁担,在他手里就是样利器。
健仆们哎呦哎呦从地上趴起,朝堂门退去,不知何时,堂外站着一位盛装的肥硕男子,男子身边还有一位老熟人,正是章长生。
“阿父,你这下该信了吧,他很厉害!”
“跟这些饭桶不同,十个饭桶都不如一个刘勇士!”
仰慕的眼神,赞誉的话语。
这位像头苍蝇一样烦的富家子,蹦跶到刘弘身边来,兴奋地搓着手。
“刘勇士,多日不见,还记得我吧,我是长生呀。”
刘弘挥起扁担,强忍住揍他的念头。
庄兰掀开竹筐,拍拍头上的干蘑菇,疑惑打量着章长生。
“你就是竹里刘弘?”
章父询问,他的声音洪亮如钟。
“正是。”
刘弘将掉落的货物捡回篮筐,对于临邛巨富,他也没打算去阿谀奉承。
“我看你有一身武艺,愿到我这里当员护院吗?”
即是巨富,难免被盗贼盯上,何况现在世道不太平,临邛许多富贾都被匪寇骚扰过。
刘弘把最后一捆茶树菇丢篮筐里,站起身看着章父说:“家中有老母要照顾,多谢青睐。”
“把你母亲一起领来,有地方给她住。”
章父觉得这不是问题。
“对啊,刘勇士,丰乡都快成贼窝了,你还是赶紧带家人搬来县里住。”
“你看那些房间,随你挑,你要住哪间都行。往后你就教教我武艺,陪我玩耍,闲空时,就看看院子,逍遥自在。”
章长生踮脚才将胳膊搭在刘弘肩上,他长得眉清目秀,正讨好对刘弘笑着。刘弘拉开他的手,对章父行下礼,说:“多谢厚爱,我刘弘就是个种地的粗人,过不惯县里的生活。”
刘弘挑起担子就要走,章长生着急,喊他:“刘勇士,你别急着走呀。”
“刘勇士,还可以商量啊!”
“刘勇士,你不想当护院,那我请你当我师父啊,别走别走!”
刘弘加快脚步,怕他追出来纠缠。
章长生还真想追出来,不过被章父喝止,他怨念的望着刘弘离去的背影,唉声叹气。
远离张宅,庄兰才皱眉说:“阿弘兄,那人好吵。”
看吧,连话唠的庄兰都嫌弃他。
作者有话要说:章长生:真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呀
刘弘:找打吗?
第38章少年心性
周景本是锦官城人,当年周家与庄家同居城南,周家是官宦人家,庄家为商贾。十年前,贼曹蔡咸竟勾结一帮盗寇,趁dòng • luàn于锦官城里洗劫,周庄两家都遭受了灭顶之灾。一度,周景也到竹里避难,他年少便才学渊博,享有盛誉。因当年的家仇,周景不肯为占据蜀地的公孙氏效力,离开竹里后,众人只知他在外游学,却不清楚他踪迹。
袁安世背负一副破旧的弓箭,独自一人,战战兢兢前往竹里。半道上,要是遇到行人倒还安心,相伴着走一程,最怕的是遭遇拦路抢劫的贼人。
虽说安世穷得连最好的一件外衣都打着补丁,但他也怕匪徒。有钱的怕被劫财,没钱的,怕被劫命。
“袁生?”
听得一个悦耳的唤声,袁安世止步,回头一看,见一位骑马的英俊少年。
“阿弘,能遇着你真是太好了!”
袁安世见到刘弘简直喜出望外。
“又出来抓盗贼了?”
“没,去了董村一趟。”
“去看你舅家吗?”
“不是,去探看王叔。”
“你也是有心,这乱糟糟的年头,自家人也未必肯相顾。”
刘弘放慢马儿速度,袁安世跟随在旁,两人交谈。
“袁生这是要去竹里吗?”
“听说我们先生在竹里,正要去谒见。”
子慕先生在竹里的消息已传开,虽然他抵达竹里也不过才两天。
刘弘不大能理解,周景只是一介书生,为何在临邛享有这么大的声誉。他倒是知道,安世和二郎是同门。
刘弘带着袁安世前来庄宅,庄扬和周景在水池边散步。两人并肩而行,谈笑风生,仿佛天地间唯有他们二人。
周景长得仪表堂堂,庄扬又俊美,两位貌美年轻的男子朝夕相伴,不免让人浮想联翩。
刘弘站在山茶树后,目送袁安世走上前去,伏拜周景。刘弘目光落在庄扬身上,然而庄扬并没有留意到他。
“阿弘兄,你要找兄长吗?”
见刘弘站在山茶树下,一直没挪动,庄兰过来询问。
“不是。”
刘弘转身走了,那身影看着寂寥。
师徒三人,在水池边对弈,谈着分别后各自的情况,唏嘘一番。周景这些年,游历许多地方,各方割据势力都熟悉。周景带来临邛人们所不知道的外界消息,并和门生分析着天下的局势。庄扬也参与其中,他话语少,更多是倾听周景的话语。庄扬并无济世的宏大理想,只因时局动荡,已波及到竹里这样宁静、僻远的地方。
周子慕的到来,带来不安的消息,也即将打破竹里平静的生活。
天蒙蒙亮,庄扬从梦中醒来,他做了个噩梦,至于梦到的内容,已记忆不起,像似失去挚爱之物那般痛楚。庄扬披衣下榻,走到屋外,他看到河对岸的刘弘已在院外活动。刘弘在晨光下射箭,他坦着半边袖子,拉圆巨弓。庄扬远远看不清靶子,也知道他必然是每一支箭都射中靶心。
这两日几乎见不到刘弘,庄扬担心他又被段游缴喊去抓盗贼,看到他在对岸活动的身影,颇令人欣慰。
刘弘家门前有棵不知名的大树,刘弘靶子就挂在它身上,“嗖嗖”一箭箭飞射,刘弘用的还是巨弓,而且今日所用的力道特别足,可怜的树与靶皆饱受蹂躏。
箭羽射穿靶子扎入树干,刘弘大力拔出,回收箭囊。他郁郁寡欢,收齐箭后头,抬头正见庄家木廊上,站着二郎和另一位男子,显然是周景。
在刘弘的角度看来,这两人正在木栏上亲密无间的交谈。刘弘懊恼,返回屋内。
庄扬这边,庄扬在晨露中看着刘弘许久,正好周景也起得早,走到庄扬身边,疑惑他目不转睛在看什么,去不想是在看一位练弓箭的少年。周景知晓,庄扬不喜欢弓箭及其他武器,显然是弓射的少年吸引庄扬。
师徒交谈一番,周家才得知刘弘的身世和才能。周景说:“司州刘氏是当地一大世族,刘豫盘踞于淯水自封为大司马,大有消灭三辅信朝残存之势。不知他父亲可是这一族系的人。”
庄扬说:“听阿弘所言,弘父先前只是位骑长,恐怕不是。”
这几日,周景住在庄家,庄扬与他形影不离,就连庄兰也围着周景转,刘弘觉得他的二郎被别人“霸占”了。每次去庄家,庄扬不是和周景在下棋,就是散步,有一次,两人在水池边弹琴,庄扬弹,周景听。刘弘过去时,正见周景从身后贴近庄扬,不知他要做什么——其实只是从琴身上捡走一朵掉落的山茶花。刘弘险些又滚回家去拉弓射箭,必是又准又狠,仿佛每一箭都贯穿某人的心脏。
刘弘不肯去庄家了,他在家割草喂兔,打菜叶切碎喂鸡,顺便把猪圈冲洗。忙完这些,一日还剩余大把时光。刘弘返回屋内,呆坐在堂上,刘母吃惊问他:“孩儿,你怎么了?”
刘弘站起说:“阿母,我去趟涞里。”
照例提上鱼干,去涞里老段家。段妻说老段不在,昨日便和武亭长等人去乡啬夫家,到现在还没回来。想来是去商议如何对付越来越多的盗匪。
今年雨水充足,本该有很好的收成,然而赋税沉重,许多贫民流离失所,聚集成为盗匪。
刘弘在老段家,不是帮劈柴挑水,便是帮喂马,他是一位很好的徒弟。
今日老段家水缸没水,刘弘挑木桶走上一段路,到井边提水,将水缸灌满。刚出厨房,正见段思在招呼他:
“阿弘,你手臂伸出来。”
段思拿一节绳子过来,显得神秘。
刘弘将手臂伸出,段思立即用绳子测量,然后在绳子上打个结。
“要做什么?”
“给阿弘做一个护臂。”
老段手臂上常绑着一个彩色的护臂,和他浑身灰扑扑的装束严重不符,显然就出自段思之手。
“哦。”
刘弘没放心上,他一直没有护臂,弓射时也不曾拉伤手臂。
在涞里等老段,到午后,老段也还没回来,刘弘返回竹里。
未抵达竹里,刘弘在道上遇到一辆陌生的马车,车上坐着一位冠剑男子,十分英武,可能不到二十五岁,看派头像位武官。刘弘警觉,远远跟随。马车没在竹里南面停下——竹里的里正住那儿,而是往西面前来。
马车最终停在庄家,周景、庄扬出来相迎。
刘弘看着庄扬,庄扬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