则是用来送人。
在县城里将笋干卖掉,已是午后。
犬子挑着空竹筐前往涞里,到老段家去。老段家门口有一位女孩正在喂鸡,正是老段女儿段思,段思见着犬子,欢喜说:
“阿弘兄,阿父昨日才在说你什么时候过来。”
“小思,我师父呢?”
“阿父在屋后劈柴。”
犬子卸下担子,解下绑在扁担上的鱼干,递给段思。段思捧着鱼干,踩着欢快步伐往厨房里去。老段家清贫,但凡是吃的东西,段思都很珍惜。
“阿弘兄渴了吧,喝水。”
段思执着水瓢出来,给犬子饮用。
犬子一路辛劳,风尘仆仆,脸上的汗水和尘灰都能搓出泥丸了。犬子走到老段家屋前的小溪,他将手足清洗,收揽散乱的头发,重新扎绑。段思站在一旁,递给犬子擦脸的巾布。
老段早听得声响,知道是犬子来了,他从屋内取出一副弓箭,站在老桃树下等候犬子。
段家院中这棵老桃树,树干上面挂着一张靶子。无论是靶子或者桃树干都伤痕累累,饱受弓箭摧残。命苦的桃树,长得还挺茂盛,并且枝头结满果实。
犬子执弓,站在离靶子很远的地方,他刚抬起弓身,还未瞄准,老段便拍打他手臂说:“退后。”犬子听从,倒退十步,老段仍在喊“退后。”
直到犬子退到溪水边,无处可退,老段才喊:“射。”
段思坐在门口石阶上,手里捏着一个梨子,身边放着一篮梨子。她美滋滋地食用,对于前面不停飞驰而来的箭羽不以为怪。
“嗖”一支箭飞来,稳稳扎在靶子上。
“嚓咔”,段思咬下一口梨,清甜多汁。
段思身上穿着大人衣服改的衣裳,又宽又大,衣服陈旧。段思眉眼清秀,不似老段相貌粗鲁,她长得像段母。
“嗖嗖”,眼前不时有箭羽飞过,段思目光盯着靶子,心里计数。待犬子射完箭囊中的箭,和老段一起走过来,段思一口啃掉梨屁股,伸出指头说:“阿弘兄,两支没中。”
犬子点头,接过一颗大梨子,用衣服擦擦,大口咬下,段思也拿给老段一颗梨子:“阿父,给你吃。”
老段接过梨子,坐在她身边,父女并排在一起,吃果子。
犬子坐在下一层石阶上,很快吃完一个梨子。犬子走到靶子前,将箭回收。靶子上扎着一束箭羽,约莫十来支。犬子抬头看着偏西的太阳。
“师父,我该回去了。”
“小子先别急,我拿样东西给你。”
老段从屋内取出一柄环首刀,刀身青色,刀把木质,脏得已看不出本来颜色,至于刀身更是锈迹斑斑。
“为师从一位匪徒手里缴的旧刀,你试试。”
老段将刀抛给犬子,犬子惊喜接过。
“多谢师傅”
犬子将环首刀执在手中甩动两下,手感沉重,和他之前练习用的木刀不同,和它比,木刀就是小孩儿的玩具。
犬子舞动长刀,做出劈砍刺等动作,他舞刀时有模有样,像一位老学徒。老段抱胸站在一旁观看,不停点点头。
犬子的归程,由老段骑马载上犬子,一路在夕阳下驰骋,望着老段宽厚的背影,犬子有种是父亲带他骑马的错觉。天边残阳似血,一大一小同骑,前往竹里。
每每犬子到县城卖鱼干或者笋干,都会去找老段习武。如果天色太晚,老段则会骑马送这位得意门生到竹里外的路口。
犬子背负一柄环首刀归家,刘母知他和涞里的段游缴习武,并不反对,只是说不要荒废了田事。
“知晓,阿母放心。”
“今儿庄家三郎过来找你,你过去庄家问问有什么事。”
“好。”
犬子匆匆喝下粥,赶往庄家。
这些日子也仍往庄家送鱼,往来密切,却不知今日阿平找他有什么事。
前往庄家院子,刚进院门,就看到庄兰从屋内追出,她前面是奔跑的竹笋,她喊:“臭竹笋,别跑,把绣框还我。”
庄兰跑动时,还有清脆的铃铛声相随,她腰带上坠着一对铃铛。
犬子正好挡着竹笋的道,犬子一把拎起竹笋,将它咬嘴里的绣框拽出,递给庄兰。
“阿弘兄,你来了!”庄兰看到犬子很开心。
“嗯,阿母说阿平今日找过我,我过来看看。”
“阿平哪有什么要事,肯定是想找阿弘兄下棋。”
阿平喜欢对弈,但是下不过犬子。
竹笋在犬子手里挣扎,犬子觉得它重上许多,犬子蹲下身,将竹笋放地。
“吃竹子也能长得这般滚圆。”
直觉竹笋比第一次见到时大上一倍不止,长得很快,个头看起来不小了。
“兄长说到秋时,竹笋就长大了,要将它放回山林里去。”
庄兰觉得兄长一定会舍不得,就是她也觉得舍不得呢。
犬子摸摸竹笋的圆头,竹笋以为是要和它玩戏,立即将前爪搭起,抱住犬子大腿。这只貘崽最擅长抱大腿,犬子好不容易才摆脱它,登上二楼,去找阿平。
犬子上楼找阿平,见庄扬屋中的灯亮着,他走过去一看,阿平在庄扬屋内。
“秉德无私,参天地兮。原岁并谢,与长友兮,淑离……”
庄扬在案前书写着什么,不时会去摆动算筹。阿平双手覆在一面木牍上,在案旁咏背诗句,他咏至“淑离”二字,停滞许久,忘了诗句。
“淑离不淫。”
庄扬接下,他抬头,正好看到犬子站在门口。
“阿弘,别站在门口,你进来。”
犬子这才走进屋内,坐在庄扬身旁,他一向喜欢看庄扬书写,虽然他一个字也不认识。
“弘兄,你要不要学写字?”
阿平看得出犬子对书写感兴趣。
“二郎,我能学会写字吗?”
犬子问庄扬,他自然是想读书识字,但他从未学习过。他颇羡慕读书人,因为庄扬就很有学问。
“能,便如小孩蒙学那般,从山水田日学起。”
庄扬点头,他觉得犬子很聪明,必然能学会。
“二郎,我想先学我的名字。”
“可以,阿弘,我先教你执笔。”
庄扬将毛笔执住,示范给犬子看,而后将毛笔递给犬子。犬子接过,五指茫然不知道要怎么捏握,庄扬挨靠过来,纠正他的动作。犬子闻到庄扬衣服上的清香,他收回心思,认真听从庄扬的教导。
日子不觉中过去,犬子家的家畜长成繁衍。最早生产的是兔子,还未入秋,便生了一窝光秃秃的粉嫩色的小兔子。刘母将兔崽捧走,犬子用破衣絮给兔崽做窝,而后由刘母照顾兔崽。刘母每日将兔崽抱到母兔身边吃奶,吃饱了抱回,以免崽遭母兔不慎压死,甚至发生恐怖的母兔食子现象。自从生产,母兔的伙食很好,顿顿吃黄豆,好产奶喂兔崽。
到秋日,犬子家的羊生了两只羊崽,一头纯白一头纯黑,因配种的公羊黑色。白色母羊身边,跟着一黑一白的羔羊,实在很有趣,庄兰不时过来看看,喂小羊羔吃草。庄兰甚至想跟犬子买一只白羔羊,阿平说她:“养两日,你必然懒得牵出去吃草,这不是要把它饿死了。”庄兰这才打消念头。
猪生了六只猪崽,因为是放养,犬子好些时日才发现。至于公猪的英姿则谁也不曾见过,也不知道是深林中哪头机智的野猪。竹里野猪十分罕见,必然是从深山老林里来的。
母猪带着猪仔到处拱食,在屋后四处刨土,犬子深觉养不起。犬子卖给春爹一头猪仔,自家留下一头,其余的借春爹的辘车运往吴家店售卖。
堪称一笔飞来横财。
已是母亲的白白,趴在土坑中啃着植物根块,它身旁卧着一头小猪仔,慵懒拍着大耳朵,哼哼叫着,颇有白白当年的风采。
深秋,年少的犬子,穿着庄扬的旧秋装,在屋前屋后忙碌。喂猪喂兔,种田锄草、织网剖鱼。偶尔他停歇下来,会看向庄家院子,有时能看到庄扬的身影。
每每天未亮,庄扬被鸡啼声吵醒,他披衣出屋,站在木廊上,都能看到犬子在院中舞刀的身影。
从秋落叶,到寒冬飘雪,再到开春后的鸟语花香。
庄扬就这么站在木廊上看着,一看二载。看着犬子从一个单薄的孩子,长成一位健壮高大的少年郎。
第二卷
第30章追捕
午后的枣林,树木的阴影拉伸得很长,交错在一起。
枣林外三人三马,人马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像一头贴在地面的黑色猛兽。
三骑之后,是七嘴八舌的村民,他们围观在旁,并不敢进入枣林。
“盗贼几个人?”
老段皱皱眉头,询问一位村老,老人慢吞吞还没回答上来,四周的人们便都囔囔起来,有说两个,有说三个。
“师父,枣林进出一条路,另有一条山道崎岖难行,盗贼多半还在林里。”
以往在丰乡居住,枣林是刘弘时常玩戏的地方,他对这里熟悉。
“那就好办,齐季,你随我过去,阿弘你留下。”
老段和伙伴冲入枣林,身影很快消失于茂叶间。
刘弘跃下马,扛着一柄长刀,扫视眼前这群拿扁担、锄头的村民,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嗓子:“他是犬子!”
人群攒动,接头交耳,有问:是谁?有说:这不是董大的外甥吗?更有好事者大声喊:董粟,你快往前来,快看看这是不是犬子。董粟越被喊越往人堆里藏,他仍是肥壮笨拙的一个人,并且没有长个,像只矮肥的瓜。
“拿武器的青壮出来。”
刘弘对这帮乡民的指点不以为然,他开口,声音洪亮,人群顿时安静。
“要劳烦你们在此围堵,我去帮游缴擒贼。”
刘弘话语刚落,早有两三个青年站出,紧接着站出一排人。他们手上拿的,不过是锄头、镰刀,但总比那些拿水瓢、擀面棍的大妈大婶强。
“犬子,我们跟你进枣林。”
一位拎刀男子上前,身边跟着三个少年。刘弘认出拎刀男子是董村丘屠狗之子,小时候两人还打过架。
“想帮忙的话,在路口守着。”
刘弘像下命令般说着他的指示,他跃身上马,在众目睽睽下,奔赴枣林。
丰乡出了盗贼,偷牛还shā • rén,被人民群众撵赶进了枣林。抓盗贼的事,自然由段游缴来,这也才请来老段,而老段喊来两位帮手。
刘弘进入枣林,倾听四周声响,即无打斗声,也没有马蹄声。刘弘知道盗贼必然是藏匿起来,他们在等天黑。
刘弘走至枣林深处,见到一处年久失修的水渠,他探身水渠探查。水渠中的水已见底,并且垒砌的石壁倒塌大半。
并未寻见藏匿的人,刘弘以环首刀支身,他缓缓站起,他尚未站直身体,便听得身后有声响,瞟见一位壮汉从草丛中跳出,朝他砍来,刘弘躲避不及,干脆滚落到水渠中。刘弘迅速站起,抬头迎见一把砍刀飞来,刘弘不慌不忙,挥动环首刀打落,“哐锵”一声,老年环首刀断裂,断裂的刀身还削到刘弘自己的手臂,拉开一条血口子。刘弘顾不得疼,他站在水渠里,偷牛贼站在水渠上,四目相对。盗牛贼穿着一条犊鼻裈,光着膀子,打赤脚,脸上胡须缠结成团。这是位赤贫者,或者逃奴,这种人即不珍惜自己性命,也将他人的性命当成草芥。刘弘踩踏倒塌的石墙,跳上对岸,亏他反应得快,犊鼻裈男已扛起石头,往水渠内砸,见砸空,嘴里谩骂不休。刘弘从背后取下弓箭,见到弓箭,犊鼻裈男撒腿就跑,简直身轻如燕,一眨眼功夫跑出老远。刘弘拈弓搭箭,嘴角微微勾起,红色的木弓一张一弛,箭羽飞出,前方“哎呀”一声,几乎同时发出。
“跑什么跑,不跑还不用挨一箭。”
刘弘收起弓箭,扛着那把破刀,朝这凶恶的盗牛贼走去。
“哎呀哎呀。”
犊鼻裈男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中箭的大腿惨号。
刘弘从腰间解下绳索,将人手脚捆绑,犊鼻裈男自是不配合,不停挣扎,叫骂的话语下流又难听,刘弘置若罔闻。
“把我刀打坏了,你最好老实点。”
把犊鼻裈男五花大绑,刘弘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自己的残刀,他眼神冰冷,瞬间杀气凝聚。当然也不过是吓唬人用的。
“阿弘!”
老段骑马匆促赶来,想必是听到声响,逐声而来,担心徒弟出事。
“师父。”
刘弘站起身,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他像展示战利品那般,手指着地上的盗贼。也只有这时,他的神貌才像一位少年。
老段大赞:“小子不赖啊,这就来抢为师饭碗了。”
老段拎起粗壮的犊鼻裈男,像拎只小鸡般,将他面朝地搭在马背上。犊鼻裈男在马上像条春蚕般蠕动,但也无可奈何。
“师父,其他的盗贼抓到了吗?”
“抓着一个,齐季那边押着。”
师徒两人骑着马,押着第二个盗贼出枣林。审问一番,也就两人,并无第三人,老段将他们送去县牢,领了赏钱,自不必说。
刘弘怀里揣着钱,马上挂着一条腊肉一壶酒——乡老们的酬谢,他没有急着赶回家,而是前往丰乡的丰湖,站在一栋老旧的木屋前,将酒和肉挂在木门上。刘弘策马,踩踏着齐马膝的荒草归家,在太阳西沉前,策马驰骋返回竹里。
抵达竹里,天空已有稀零的星星,弯月刚悄悄爬上。刘母早等候在屋外,喊着:“孩儿,快来吃饭。”刘弘应声好,将马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