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几个维利-雅人当作“夜晚”、用来睡觉的几小时里,我陷入了久违的熟睡。突然,我感到肩膀上有一只手,便惊醒了过来。我吓得坐了起来,却看到蔓维娜正站在我身边。“别说话”,她低声地说,“别让任何人听见咱们的声音。难道你以为你拒绝了我的爱意,我就不会再保护你了吗?我已经见过塔尔伊了。他没有说服他父亲。主行政官已经与他凡遇难事必先咨询的三圣哲商讨过了。他听取了他们的意见,并下令明天就杀了你。我是来救你的。快起来穿衣服。”
蔓维娜指向我沙发旁的桌子。桌子上摆着我离开地上世界时穿着的衣服。这些衣服后来都被我换成了维利-雅族的华服。年轻的蔓维娜随即走向落地窗,走到了阳台上,而我则在惊奇与慌乱中穿上了衣服。当我来到阳台上时,看到蔓维娜的脸色苍白而严肃。她握住我的手,轻柔的说,“维利-雅人的天才,将他们栖居的世界装点得多么明亮啊!可到了明天,我的世界就将是一片黑暗了。”她不等我的回答,就把我拉回了房间,然后径直穿过走廊,从走廊落到了大厅里。我们走过被废弃的街道,沿着石头下面宽阔的上坡路前进。这里无所谓白天或黑夜,“无声时间”显得异常肃穆——这片由智能生物点亮的空间,却完全看不到人们四处走动。我们尽量轻声走路,但那声音却有些刺耳,与周围的寂静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蔓维娜没有直说,但我已经想到她是要帮助我重返地上世界了。我也知道我们前行的方向,正是当时我坠落的地方。她的沉默感染了我,我也一言不发地走着。我们正逐渐接近深渊。我看到,深渊的底部已经被重新打开了,但开口的形状却与我下降时并不一样。我和塔尔伊上次驻足的石墙从中间裂开,出现了一道新的断崖,边上被烧成焦黑色的岩石还闪着火光, 燃烧的灰烬还冒着烟。我再向上看,但目光已经无法穿透那里虚无的黑暗了。我沮丧地站着,想着如何才能艰难地登上去。
蔓维娜看出了我的疑惑。“别害怕”,她微笑着说道;“你一定会回去的。当‘无声时间’开始,万物沉睡之时,我就开始为你的逃跑准备了;我不停地努力,直到你回归的通路被完全开启。现在,我们还能在一起呆一会儿。直到你说,‘走吧,我不再需要你了’时,我们才会分离”。
听到这番话,内心的悔恨让我无地自容。“啊!”我大喊,“要是你和我是同种同族的话,我是永远不会说‘我不再需要你’这种话的!”
“谢谢你这番话。就算你走了,我也会将它们铭记在心的。”
这段短暂的交谈期间,蔓维娜一直背对着我,蜷着身子,将头埋在胸前。而现在,她站在我面前,重新变得伟岸高大。她努力避开我的目光,并点亮了额头上戴着的光环。光环散发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如同一顶镶满群星的王冠。王冠的耀眼光芒不仅把她整个人点亮了,就连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这种光辉。
“现在”,她说,“用你的双臂紧紧抱住我吧。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请不要拒绝我;鼓起勇气,抱紧我吧。”
就在蔓维娜说话之间,她的形体舒展,巨大的翅膀伸展开来。我紧紧抓住她,从可怕的深渊里升了上来。她额头上的光辉驱赶了我们面前和四周的黑暗。她带着我不断向我的世界飞去,如同一个闪着光的天使,携着救来的濒死之人,坚定而迅速地向天堂飞去,直到我远远地听到了人类的喧闹声及其劳作声。我们在矿井隧道的矿层上停下。在隧道的尽头,可以看到昏暗微弱的矿灯。于是,我放开了抱着蔓维娜的双臂。蔓维娜深情地吻了我的额头,那是母亲对儿女才有的深情厚意。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她说,“永别了。你不允许我去你的世界——而你又永远不可能回到我的世界来了。当维利-雅人从睡梦中醒来时,那覆盖深渊的巨石将再度被合上。下一次打开它的人,不会是我。以后的日子,也许都不会有人打开它了。请时常想起我吧。我希望你想着我的好。当我挥别短促的此生时,我将会去彼岸寻找你的踪迹。就算在那里,你我的世界间,可能还会有不可逾越的巨石和峡谷,让我们分隔两族。也许,我们还是无法穿越重重阻隔而相见。”
她的声音停住了。我听到她的翅膀像天鹅一样发出“飒飒”声。看到她群星般璀璨的王冠散发出的光芒越来越微弱,最终湮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我坐了下来,悲伤地冥想了好长一段时间;随后我起身,向人声传来的地方缓缓走去。一路上碰到的矿工都是外国人,都是我不认识的。他们转过头来惊讶地看着我,但是当他们发现我无法用他们的语言回答简单的问题时,他们就继续去工作了,让我自顾自地走下去。不久,我就回到了矿井口,路上几乎没什么人问我的来历——除了某个我认识的并且关系挺好的官员以外。还好,他公务缠身,也没空与我细谈。我特意不回先前的住处,而是迅速逃离这人多嘴杂的地方,免得我回答不上他们提出的问题。我安全地回到了祖国,并在此安居了。我做起了生意,并赚到了一大笔钱,于是三年前我便退休了。我很少对人说起我年轻时候的漂泊和冒险。我和大多数男人一样,有时也会对夫妻感情和家庭生活略感失望。每当夜半独坐,我便会想起那个年轻的维利-雅姑娘。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拒绝这样一份真挚的爱情,不管这份感情会带来何种危险,受到何种限制。只是,一想到在我们视野所不及、圣哲皆以为不可居住的地方,有这么个种族正在悄悄的发展;一想到这种族掌控的能量,比我们最高效的能源还要强大;一想到随着我们文明的发展,他们的美德会更加有悖于我们的社会和政治生活——我就更加虔诚地祈祷,祈祷这些人类的毁灭者晚一点来到阳光下。但是,我的医生坦诚地告知了我的病情,说我得了一种病。它只会带来轻微疼痛,也没有任何症状,但是随时可能让我一命呜呼。于是,我认为自己有责任为我的同胞们,记下这些关于即临之族的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