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读者所见,阿弗林不喜欢我和他国家里的女性有较多不加节制的来往。虽然我承诺过,不透露任何关于我来自的那个世界的情况,他们也同样保证绝不向我提这方面的问题——蔓维娜就曾要求塔尔伊做到这一点——然而阿弗林不确定,如果允许我和那些一见面就对我感到好奇的陌生人在一起,我能不能抵挡得住他们的询问。所以,我从来都不一个人走出去,我身边总是有房主的家人,或者小伙伴塔尔伊陪着。说起阿弗林的妻子布拉,她很少走出房子四周的花园外。她喜欢读古代文学,那种文学描绘的都是近代作品中没有的浪漫传奇和冒险故事,并且展示了一幅她未曾经历过的,激发其想象力的生活图景;事实上,这些生活图景更类似于我们地面上的人过的日常生活,浸染着各种悲伤、罪恶和激情的色调。对布拉来说,读这些书很大程度上就跟我们读《精灵传奇》或《天方夜谭》一样。不过,作为这个城市最大家族的女主人,她并没有让这种对阅读的热爱妨碍自己履行相应的职责。她每天都在各个院落忙里忙外,以确保自动装置和其他机械设备都正常运转,还要保证阿弗林雇佣的无数小孩——无论在私人或者公共岗位上——都受到细心的照管。布拉同时还监管整个庄园的账目。她作为照明部主管官员的妻子,也很高兴能帮助丈夫处理一些工作上的事务,这些副业使她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室内。她的两个儿子都在圣贤学院读书。大儿子热爱机械,尤其是计时器和机器人等机械的相关部件,并决心投身于这项爱好。如今他正忙着建造一间商店或仓库,想要在那里展示和销售他的新发明。小儿子则喜欢农耕和乡间活动,在学院里主修农业理论。不上学的时候,他就专心致志地在父亲的土地上进行本学科的实践应用。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这个种族的各阶层如何享有完全的平等——一一个小店主和一个大地主得到了同等程度的尊重。阿弗林是这个族群里最富有的成员,但他的长子却选择经营一家商店,而不是从事其他职业,并且这个选择也不会被视为缺乏上进观念的表现。
这个年轻人一直都对研究我的手表很感兴趣。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装置,所以当我把手表送给他当礼物时,他十分高兴。不久之后,他兴冲冲地回赠我一个礼物,那是他自己做的一个手表,里面同时显示着我原来手表的时间和维利-雅的时间。那只手表我至今还保留着,连伦敦和巴黎许多最优秀的表匠都对它赞叹不已。手表是金子做的,指针和数字部分用的是钻石,报时的时候会响起维利-雅人最爱的曲子。它只需每隔10个月上一次发条,而且从到我手上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出过差错。由于这两个年轻的兄弟忙于工作,所以每次我去别的维利-雅部落的时候,都是由房主或者他女儿陪着。现在,我用自己之前得出的义正言辞的结论说服了自己,开始找借口回绝蔓维娜让我俩单独外出的邀请。有一次,这位博学多才的维利-雅女人正在圣贤学院授课,我趁机叫阿弗林带我去参观他的乡下庄园。由于这个地方有点远,阿弗林又不喜欢走路,而且我为了谨慎起见放弃了所有飞行的尝试,所以我们搭乘阿弗林的一艘飞行船出发去目的地。我们的船长是一个八岁的儿童雇工。我和主人斜躺在坐垫上,我觉得这次出行十分豪华舒适。“阿弗林,”我说,“我想征求您的同意,请您让我旅行一小段时间,顺便去拜访您杰出种族里的其他部落或族群。我相信这样的请求不会让您对我产生不满吧。另外,我强烈地希望能去见见那些没有采用你们的体制、被你们视为野蛮之邦的国家。我想知道他们和地上世界里被视为文明开化的种族之间有什么区别,对这一点我非常感兴趣。”
“让你独自外出是绝对不可能的,”阿弗林说,“就算你身处维利-雅人当中,也会面临很大的危险。你奇特的外形和肤色,以及你脸颊和下巴长满浓密毛发的这种奇异现象,无不表明你来自的种族和我们的种族,以及任何已知生存至今的蛮族截然不同。因此,不论你到哪个维利-雅族群,都自然会引起当地圣贤学院的特别注意。至于你是会受到跟在这里一样的热情招待,还是会马上成为他们科学实验的解剖对象,这就要看那些智者的脾性如何了。要知道最高行政长官第一次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塔尔伊为了让你从之前的伤痛或劳累中恢复过来,对你进行了催眠。那时,最高行政长官召集了一群智者,他们对你的意见分成两派:一派认为你没有危险,一派则认为你是面目可憎的动物。你昏迷时,我们还检查了你的牙齿,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你不仅食草,而且食肉。对于体型像你这么大的食肉动物,我们一向都会消灭殆尽,因为它们本性凶残危险。至于我们的牙齿——正如你看到的那样——毫无疑问可以看出我们这种生物是不食肉的。”
“事实上,蔓维娜和其他哲学家都认为,在遥远的古代,维利-雅人的确曾靠捕杀凶猛的动物为生,我们的牙齿构造也因适应食肉发生了改变。不过即便如此,由于遗传的改造,我们的牙齿又适应了现在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就连采用格莱克-奈斯(Glek-Nas)那种残暴混乱体制的蛮族,也不像食肉猛兽那样吞食猎物了。”
“在争论的过程中,曾有人提议对你进行解剖,但塔尔伊恳求他们放过你。而且,最高行政长官出于职责,反对所有与我们不杀生的传统不符的新奇实验,除非能确切证明杀生对我们的族群有益。由于我在本国最为富有,专门负责招待远道而来的陌生人,所以他就把你交给了我,由我来决定是否可以安全接纳你这个陌生人。如果当时我拒绝收留你,他们就会把你移交给圣贤学院。你在那里会有什么遭遇,这我就不敢猜测了。除了这一点危险以外,你还可能遇到某些四岁大、刚拥有维利魔杖的孩子;你奇怪的长相会吓着他们,如果他们一时控制不住,就可能把你变成一堆灰烬。塔尔伊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如果不是被他父亲拉住,他差点就这么做了,所以我才说你不能独自出行。但如果有蔓维娜在你身边,你就会安然无恙;我也相信她愿意陪你到邻近的维利-雅族群(如果是去那些野蛮国家,不行!)游走一圈,我会跟她说的。”
由于我提出要去旅行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避开蔓维娜,所以阿弗林一说完,我就呼喊起来:“不必了,请您别这么做!我现在放弃这个计划了。您所提到的危险已足以制止我这么做;而且让我这样一个力量和身材如此微不足道的提什(Tish)陪您可爱的女儿到其他地区旅行,简直是太不明智了。像她这样具有个人魅力的年轻姑娘,应该找一个更强大的保护者。”
阿弗林发出轻柔的嘶嘶声,这是完全成年的维利-雅男人允许自己发出的、最接近笑声的声音。他回答道:“请原谅我,我不应该因为听到自己的贵客作出的任何严肃评论,而发出这一瞬的无礼笑声。只是蔓维娜那么喜欢保护他人,所有的小孩都称她为‘守护神’,而你却认为需要有人来保护她,使她免受热烈的爱慕者带来的危险,这种想法真让我忍俊不禁。要知道,维利-雅女人在结婚之前就习惯了独自飞行到其他部落,到那里看看有没有比家乡的男人更让自己心动的对象。蔓维娜已经有过三次这样的旅行了,不过至今仍然无人能扣动她的心弦。”
此刻,我寻找多时的机会就在眼前,于是我低着头,用颤抖的声音说:“我友善的房主,如果我接下来的话冒犯了您,您能答应原谅我吗?”
“只要你对我说真话,就不会冒犯我;要是我觉得被冒犯了,那么要请求原谅的不是你,而应该是我。”
“好吧,那么,我请您帮助我离开这里。虽然我很希望能够见证更多你们种族的奇迹,感受更多你们的幸福,但请让我回到我的种族去吧。”
“恐怕有些原因不允许我那样做。不管怎样,你的请求都不得不先得到最高行政长官的允许,而他大概不会同意这件事。你并非缺少智慧;你或许(虽然我不这么想)没有全部显露出你的种族所具有的毁灭性力量;总之,你也许给我们带来了某些危险;但如果最高行政长官是这样想的话,那么很明显,他就有义务终止你的生命,或让你余下的一生都在牢笼里度过。可是比起你自己国家的社会状态,在这个社会里你受到如此客气的招待,可以享受更多的幸福,你为什么还是希望离开这里呢?”
“噢,阿弗林!我的回答很简单。我这样做是唯恐自己做错什么事,无意间辜负了你的热情招待;唯恐由于心血来潮——冲动是我们世界的男人所普遍具有的,甚至连维利-雅女人都无法摆脱这种冲动的影响——你可爱的女儿可能会屈尊降贵,将我视作是文明的维利-雅男人,而不是一个野蛮的提什(Tish),并……并……并且——”“追求你,想让你当她的伴侣。”阿弗林严肃地说,从他那儿看不出一丝惊讶或不悦。
“你都说出来了。”
“这样真是不幸,”房主顿了一顿,又接着说:“我认为你现在警告我是尽了你的职责。正如你暗示的那样,一个未婚的维利-雅姑娘对自己渴望的事物有着某种在旁人看来奇怪的偏好,这一点也不稀奇;也不存在任何力量,可以迫使年轻的维利-雅女人走一条有悖于自身追求的道路,我们能做的只有跟她讲道理。可经验告诉我们,与一个维利-雅女人在恋爱选择的问题上说理,整个圣贤学院都会认为是徒劳。我为你感到悲哀,这样的婚姻将会违背我们的政治信条,即族群的利益,因为这种婚姻的结晶将会玷污我们种族的纯粹性:你们的后代甚至可能一生下来就长着食肉动物的牙齿,这是不被允许的。蔓维娜是维利-雅女人,所以她不受控制,但你是个提什(Tish),我们可以把你消灭掉。因此,我建议你抵制她言辞的诱惑,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你绝不可能回报她的爱恋。这样的事经常发生。不过,许多维利-雅男人拒绝了热烈追求自己的那个维利-雅女人之后,为了让对方停止纠缠,就娶了另一个女人为妻。你也可以选择这样的方式。”
“不,因为就算我娶了另一个维利-雅女人为妻,也同样会伤害这个族群,给你们带来食肉小孩的危险。”
“这倒是真的。在这里,以对待一个提什(Tish)应有的柔和方式,以及对待一个客人应有的尊敬,我只能坦白地告诉你一点——如果你不能坚持到底的话,你就会变成一堆灰烬。我必须让你自己做决定,看你要选择哪种保护自己的最佳方式。也许,你最好告诉蔓维娜她长得很丑。一般来说,从追求的对象口中听到如此明确的拒绝言辞,这已经足以让最热情的维利-雅女人心灰意冷了。瞧,我乡下的庄园到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它们;而且就算我观察过,由于我也不是生理学家,所以分辨不出这种差异。